第19章

　　这么一场小插曲闹过去，御膳房的人对储秀宫也都没了怨气。

　　黄连含泪将自个儿这一年多攒的一百两也尽数发下去，嘱咐底下人别说漏了嘴，又替容歆博了贤良名儿。

　　胤礽这个主意真可谓是一箭双雕。

　　话说天气渐冷。

　　这日腊八，各宫各院都送上了一碗腊八粥。

　　炭火滋滋作响，容歆望着眼前的腊八粥出神。腊八粥又称七宝五味粥，糯米红糖并红枣桂圆核桃杏仁栗子花生等各色干果小火熬煮而成。

　　一般来说，这粥熬得时间要长，得将各色果子都给炖烂了才能好吃。

　　可是眼下这一碗呢，硬的叫人腮帮子疼。

　　“御膳房莫不是又想要银子了？做出这样的事来。”

　　容歆心疼里头的干果，宫里头用的食材那都是上乘的。

　　绿丝不大明白，容歆把勺子递给她，示意她吃一口。

　　小宫女不过浅尝半口，就变了神色，灰着一张脸勉强咽下去了。

　　“这个……奴才去找御膳房的人说道说道。”

　　绿丝提着食盒要出门，却碰巧撞上如兰。

　　身为储秀宫掌事姑姑，如兰平日里头极为温和，一双眸常往下低着，甭管给谁说话都客客气气。

　　“绿丝姑娘，这可怪不得御膳房。”

　　如兰听完埋怨，素手一挽将绿丝拉回来，把食盒放下。

　　“腊八粥做的夹生也是宫里头的规矩，老话说忆苦思甜。当日大清入关前，过得都是些什么日子呢？吃糠咽菜，一碗粥里头能有几颗米就已然很满足了。”

　　如兰耐心解释，把腊八粥重新端出来递到主子跟前儿。

　　“后妃用这生的腊八粥，另有一层旁的讲究。”

　　容歆嘟着嘴，一双琥珀的眸子疑惑盯着如兰瞧。

　　她小小的一张脸，还没眼前这个粥碗大呢。

　　如兰一时像是被噎住，不大好意思说出口了。

　　“还有什么讲究，姑姑您倒是说呀。”

　　容歆头一个好奇，小猫似的往前探脑袋。

　　如兰摇头，这话还是不要在小孩子面前说了。

　　皇室里头的开枝散叶早生贵子纵然是吉祥话，可对着一个十岁的小姑娘，的确不大相配。

　　“奴才一时也想不起了，待会问了人再告诉主子。”

　　容歆叹口气，无奈看向手中这碗粥。

　　“总而言之，这粥是必定要用完的。”

　　容歆无可奈何拿勺子咬了一口，吃到嘴巴里头，硌牙！

　　不行，实在用不下。

　　她趁着如兰纳鞋底的功夫，给绿丝使了个眼色。

　　绿丝手脚极快将粥搁到食盒里头，容歆带着人往御膳房走去。

　　储秀宫没有小厨房，自然也没有开火的器具。

　　容歆不忍心浪费这么一碗好端端的腊八粥，故而想着找个火悄默声炖烂了吃。

　　左不过御膳房里头使些银子便能做成了，大抵并不难。

　　这路上走着，容歆哪里料到竟会迎面撞见康熙爷。

　　康熙坐在轿辇上，明黄的华盖顶上头覆盖着一层薄薄的雪。

　　“快快快，行礼。”

　　容歆一把按下绿丝的脑袋，心里头祈愿康熙瞧不见她。

　　康熙本在沉思朝堂之事，想的出神，余光却扫过一个极为娇小的身影。

　　宫中那样小的宫女不算多，瞧那发髻之上两只点翠蛾子扑闪扑闪的，康熙略微抬手。

　　华盖上堆积的雪因为突然停住窸窸窣窣落下，容歆打了个喷嚏，无奈抬起自个儿委屈的双眸。

　　“臣女给万岁爷请安。”

　　真真儿是倒霉，容歆不想跟康熙说话，太累了。

　　不仅身体累，心也累。康熙不叫她起来，她就得老老实实蹲着请安。

　　“一大清早做什么去？”

　　康熙要去慈宁宫，正好在岔路口同容歆撞见，四下刮着冷飕飕的北风，容歆就站在风口。

　　“臣女，臣女去找太子爷。”

　　容歆眼珠子略转了转，下意识皱起鼻头。

　　她不大会扯谎，更何况面对康熙。

　　“可巧眼下胤礽在慈宁宫，随朕一道过去吧。”

　　巧什么啊……容歆只恨不能给自个儿一巴掌，这不是自个儿给自个儿挖坑吗？

　　“怎么？”

　　说话间，康熙已然走下辇轿，示意手底下人先将轿子抬走。

　　容歆只到康熙胸口处，要想瞧康熙的脸，得仰着脑袋看。

　　“臣女走得慢，不然万岁爷先过去吧。”

　　“不打紧，朕正好想消消食儿。”

　　康熙侧眸扫了一眼绿丝手里头拎着的食盒，泛起一丝笑意。

　　他今儿个用的腊八粥也是夹生的，说句老实话，哪怕是猪食都要比那碗粥略好吃些。

　　容歆这小丫头在吃食上素来挑三拣四，不必想便能看出食盒里头装的是何物。

　　“今儿的腊八粥好吃吗？”

　　康熙略微弯腰问容歆。

　　“啊？”容歆猝不及防，吓得咬唇。

　　康熙这脑子怎么长得，怎么什么都逃不过他的眼去。

　　在宫里头混口饭吃不容易，好容易想偷偷摸摸去御膳房煮碗腊八粥喝还被逮着了。

　　“回万岁爷的话，不好吃。”

　　容歆不敢再对着康熙扯谎，老老实实点头。

　　“你莫非不知这粥的含义，想来储秀宫的管事应当也告诉过你吧，竟敢出言诋毁。”

　　康熙略微抿唇，这丫头说她胆子大吧，有时候吓得瑟瑟发抖。说她胆小如鼠吧，偏生在吃食上头寸步不让。

　　“臣女只是觉着，忆苦思甜本来不错，然倘若要故意浪费上好的食物那便是过犹不及。”

　　容歆抬眸，极为认真。

　　小姑娘桃花瓣似的嘴唇分明吓得还在抖，眼神却很是坚定。

　　“汗滴禾下土，粒粒皆辛苦。这碗腊八粥里头的干果和糯米都是皇庄上的人辛辛苦苦一年上头种出来的。

　　颗颗饱满，粒粒精选，都是一茬里头最出挑的。可却为了忆苦思甜这四个字，莫名变得难吃。臣女若是这些食物，死也不甘心的。”

　　容歆说的颇为真情实感，一个吃货对美食的执念可不是一般的深，更是不能忍受任何糟蹋食物的行为。

　　康熙静静的低眸看着容歆，看着这双似曾相识的琥珀色眸子。

　　帝王抬起手，朝她头顶袭来。

　　容歆浑身上下跟通电一样全麻了，康熙这是生气了要揍她吗。

　　小丫头吓得把脖子都缩了起来，紧张的屏住呼吸不敢出声。

　　却没料到，康熙只是用指尖轻轻扫去她发间的雪，随即发出一声很轻的笑意。

　　“朕又不打人。”

　　啊？容歆抬眸，正巧撞进康熙含笑的双眸。

　　进宫这许久，还是头回瞧见康熙爷这么温柔呢。

　　她下意识扬唇将笑意回敬，得益于这张可爱的脸蛋，笑的比春日里头一茬的花儿还灿烂。

　　康熙微微顿首，顺带着把身上的灰鼠皮裘衣脱下来披到容歆身上。

　　“你说的不错，日后朕会酌情改了这个规矩。”

　　裘衣上头带着淡淡的香味，容歆虽然能第一时间分清楚食物的香味，但是对熏香这种东西却是一无所知。

　　只是觉得好闻，有点子像秋日里头烧起来的木炭味道。

　　这件裘衣对容歆来说有些长了，走上两步还有些绊脚。

　　康熙在前头走，容歆在后头艰难的跟。

　　小丫头心里头松了口气，却又忍不住默默嘀咕，人家披衣裳都是唯美，怎么她这么狼狈。

　　“绿丝，帮我拉起来一点。”

　　容歆绊的脸蛋红扑扑，手牢牢拽着领口，生怕把万岁爷的衣裳掉在地上弄脏了。

　　雪地上头她的脚步一深一浅，踉踉跄跄可算是走到了慈宁宫。

　　“皇阿玛！”

　　胤礽小小的人儿穿的像个猕猴桃，跑过来的时候跟球在地上滚似的。

　　“歆格格。”

　　球停了下来，胤礽走上前摸了摸容歆身上的裘衣，正好跟他的是一个料子。

　　这件衣裳是年初时康熙亲自选的料子，阖宫上下统共只有这一大一小的两件。

　　康熙做的是长斗篷，胤礽是一件小袄。

　　没想到皇阿玛还挺喜欢歆娘娘的嘛，这衣裳都赏给她穿了。

　　“臣女给太皇太后请安，给太子爷请安。”

　　“是容歆啊，你怎么也来了？”

　　太皇太后躺在榻上乐乐呵呵的陪胤礽玩华容道呢，老人家挥手，示意容歆走近些。

　　“今儿个腊八节，臣女想着找太子爷一块……”

　　容歆蹙眉，她找胤礽能有什么事。

　　“一块看书写字，听万岁爷说太子爷在慈宁宫，便跟着一块来了。”

　　“你们两个年纪相仿，一道写写字看看书也是极好的。”

　　康熙落座，端起茶盏刮沫子，听到容歆这么说，轻蔑低眸。

　　“小丫头看什么书。”

　　后宫女子不识字者居多，纵然尊贵如佟贵妃，也只不过略识得几个字罢了。

　　康熙自个儿念书念得勤快，却也晓得书看多了心思就多的道理。

　　他的枕边人，只需要漂漂亮亮的待在后宫，没必要读书。

　　“皇帝这话说的可不对，哀家就时常遗憾幼年没多看几本书，许多时候总觉着力有不逮。”

　　太皇太后蹙眉，老人家似乎是瞪了一眼康熙。

　　她这个孙儿，年纪越大便越发的霸道。

　　“太皇太后同她怎能一样。”

　　康熙略微顿首，抿了口茶。

　　容歆和胤礽交换了一下眼神，两个孩子都略微有些局促。

　　“哀家瞧着容歆好，正巧也能同胤礽做个伴儿。

　　他哥哥眼下在宫里头的时间短，两个弟弟年纪又还小着。”

　　太皇太后懒得理会康熙，牵起两个孩子的手，满面慈祥。

　　“侧殿暖阁里头眼下正热乎着，哀家叫小厨房炖了燕窝在小泥炉子上头，你们自己去玩。”

　　听说有炉子，容歆满心的雀跃，连连颔首。

　　作者有话说：

　　太皇太后：玄烨那孩子小时候挺可爱的，越长大越讨人嫌

　　康熙：喝茶，默默喝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