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静沉下去,喧闹浮上来。

　　叶子涵沉浸在只有他一个人的世界里，浑然忘却了时间的流动。

　　五把长剑分据在他四周，每一把长剑上亮起一点五行之光——这些光之前是没有的,但在通灵境糅合五行再度升级之际，那五把剑的刃上渐渐浮出光来。

　　“持剑之道,若心长系,似水长流。”

　　他听见谭悦容的声音在说着。

　　“悲悯之情，无关他物，乃发乎心也。”

　　紧接着开口的是孤舟云缺,“吾之剑,上持天道，下护苍生。”

　　“憎恨，不甘,若我足够强，便可改变一切。”

　　陆不归冷声道，“何谓天道？都是狗屁，天道掌握在强者手中,强者的道，就是天道！”

　　“因何持剑？”

　　安承钰的声音像一阵风，疏忽来,疏忽去，“不过想守护一方人间喜乐罢了。”

　　“因何持剑？”

　　花宴扬声笑为我想斩断天地间诸多不平事，杀他个地覆天翻！”

　　“所以。”

　　所有人的声音合到一处,“叶子涵，你因何持剑？”

　　因何持剑？

　　叶子涵神思一阵恍惚，风来雪住,铃声轻叩，他看到前方有一道红衣人影，人影骑着白鹿流连在荏苒光阴内，穿梭于红尘百丈中。

　　“我想守护她。”

　　叶子涵喃喃道。

　　四周光影骤变。

　　“子涵？”

　　“子涵？”

　　连声呼唤将叶子涵自恍惚中唤醒，他垂眸去看，只见韩卿正穿着一身绣鱼戏莲叶的鹅黄色丝绵薄衫，乌黑而长的秀发束成元宝髻，鬓边簪着两朵蓝盈盈的栖霞花。

　　这幅装扮不像修士，倒像凡人家中娇生惯养的姑娘。

　　“子涵，你在想什么呢？”

　　见叶子涵不做声，韩卿笑着将一只细白的手伸到他面前晃晃，“魂兮归来、魂兮归来，走啦，陪我过去放巧姐灯。”

　　所谓的巧姐灯，是昆吾界年轻女子过乞巧节时扎来往河里放的祈愿灯。叶子涵朝下方看去，果然韩卿手里拎着一串精致小巧的鲤鱼灯。

　　“真是个呆子。”

　　见叶子涵还一副木愣愣的神情，韩卿笑着嗔他一句，拎着灯蹦蹦跳跳朝河边跑去。

　　这是……梦境吗？

　　叶子涵眸光微晃，最终还是举步跟了上去。

　　河岸边，韩卿解开那一串鲤鱼灯，将它们一盏盏放入水中随波流去，她立刻双手合掌闭目许愿，满面的虔诚。

　　叶子涵静静看着她。

　　“你不许愿吗？”

　　韩卿睁开一只眼睛瞥他。

　　叶子涵于是挨着她蹲下，也闭上眼片刻。

　　“你许的什么愿啊？”

　　韩卿拽了根芦苇叶，在水中拨弄着逗小鱼玩。

　　“我希望你的心愿都能实现。”

　　叶子涵道。

　　韩卿闻言似是怔了怔，须臾脸颊红起来。

　　“往日总喊你呆子，看来倒是冤枉了你。”

　　她抬手蹭了蹭红霞满布的脸颊，起身沿着河岸快步走起来，有时遇到大块儿的青石，还会掂着脚跳过去。

　　叶子涵默默凝视着她渐行渐远的背影，直到“她”融到一片绚烂光影中消失不见。

　　这的确是个梦境。

　　看着四周逐渐黯淡的光线与一地散落的木人，叶子涵心道。

　　“她是何人？”

　　消失了许久的声音突然在识海中问道，声音振聋发聩。

　　“我挚爱之人。”

　　叶子涵挥挥手，最后的光线散开，木人尽数消失。

　　“她在何处？”

　　对方又问。

　　“在……”

　　叶子涵宛若冰封霜埋的眸光一点点融化，最终化作唇边一抹浅笑，“她在人间。”

　　“北海之主的数据又出现变化了。”

　　这边厢，龙魂将他发现的异常及时告知韩卿，“它的能量开始急剧上升，增幅比之前最快时都高出五倍！”

　　韩卿眯了眯眼。

　　“墨云非的领域也开始变得不稳定了。”

　　龙魂又道，“这家伙不会干脆用自己当祭品了吧？”

　　仿佛在回应龙魂的猜测一般，远处暗红色的领域忽闪了几下。

　　韩卿一剑斩杀掉一只冲她扑来的荒鬼，随即凝神朝领域那边儿看去，就在她的注视之下，领域又一次扇动几次，原本浓郁如血色的外壳开始渐渐变淡。

　　片刻后，领域色泽又重新暗沉下来。

　　“北海之主的能量还在加速上升。”

　　龙魂道，“如果放任对方这么增长下去，怕是用不了多久这家伙就能破茧而出了。”

　　韩卿挑了挑眉，手一翻取出一副罗盘——是她许久未曾用过的包罗万象大阵。

　　纤长而覆有薄茧的手指在阵盘上轻叩几下，韩卿忽然御风朝领域飞去。

　　“……你想去做什么？”

　　龙魂登时有种不太妙的预感，他连忙问道。

　　“当然是要趁他病，要他命！”

　　韩卿在识海中冷笑一声，整个人化作一道华光，流星般朝着领域所在的位置坠去，快要飞到领域跟前时，她指尖法诀一变激活阵盘。

　　上千把各种属性的灵剑即刻悬于空中，剑刃发出一阵阵嗡鸣。

　　韩卿随手朝领域丢了道赤炎符过去，两者相接触那一刻，一道火光在领域边缘爆起。

　　那处领域的光随着爆炎出现细微的波动。

　　“果然已经没有之前那么稳定了。”

　　韩卿眸子一眯，手高高举起而后朝前一挥，悬于空中的灵剑就像听见了进攻指令的士兵一般不断俯冲，剑光剑气与领域连番相撞，一时间四周异彩纷呈，雷光火光冰雨交替辉映，轰然爆裂声不住响起。

　　连番捶打之下，领域扇动的次数越来越多，也越来越频繁，逐渐呈现出一种岌岌可危之态。

　　领域之内，墨云非整个身子伏在血茧上方，左臂已经快要被血茧吞噬吸收干净了，下方地面上散落着大片枯萎零碎的藤蔓，那些都是自他左臂上脱落下去的。

　　感受着体内的血液与能量不断被血茧吸收，墨云非脸上浮现出一种很难用语言形容出来的神情——有几分欣慰、几分期盼，也有难以掩饰的忧虑与焦灼。他知道献祭自己意味着什么，但他不在意。

　　墨云非并不惧怕死亡。

　　曾几何时，在荒族还未曾沦落到前无去路后无归途时，那时他们的王还在，而那时的墨云非，也只是一株低阶的荒花而已，身旁随处可见他的同伴。

　　荒族栖息之地没有四季，每过七百天就会有长达五十日的黑月降临，荒花会在黑月降临之时成片的死去，待到黑月离开再重新苏醒。

　　墨云非记得很清楚，那是又一次黑月降临的第一天，许多同伴枝叶已经开始枯萎，他也感知到了生机自体内离去的先兆，就在此时，他的面前出现了一个身影。

　　那是一个他曾仰望过无数次的身影：荒族的王者北海之主，但这一天，他却受了极重的伤。

　　那时的他不懂眼前发生了何事，更不懂荒族即将面临着怎样悲绝的命运，他只是本能地吸收着北海之主滴落到他面前的鲜血。

　　“好孩子。”

　　耳畔传来北海之主的声音，“如果可以的话，替我……”

　　变得浑浑噩噩的意识在回忆与现实之中交替游走，每当墨云非恢复清醒时，都会有意识加固一下领域。

　　他能感知到领域被攻打。

　　帮叶子涵从轮回中找回韩卿大约是他这辈子做过的最错误的决定，本来只是想索取叶子涵身上的天命，想不到天命没赚到，还找回来这么大一个麻烦。

　　耳畔鼓噪的心跳声在一阵急促加速后忽然转为轻缓，声音也由大变小。

　　墨云非立刻将注意力从领域外围收回，改而投向血茧内部，当他发现血茧中影影绰绰出现一道人影时，惊喜几乎要化作炽烈的火焰自他眼中燃烧起来。

　　北海之主终于开始凝聚人形，苏醒之刻已经近在眼前了！

　　或许是太过激动，也或许，是被北海之主吸取走了太多的气血，就在墨云非欣喜若狂之际，一股剧痛骤然席卷他的脑海。

　　咔嚓。

　　他清晰地听见有什么东西破碎的声音自远处传来。

　　当数千把灵剑杀气腾腾飞进墨云非的视线时，他终于确定是领域碎了。

　　在他即将迎来成功的前一刻。

　　击溃领域的速度比韩卿预料中还要快，当暗红色领域在剑光中碎做一片片漫天落下，她毫不犹豫地冲向升龙台。

　　“前方可感应到两名荒族。”

　　这种时候，龙魂自发而自觉地开始做起全方位辅助工作，“墨云非体内能量数据是之前的十分之一，北海之主的能量已经停止增长，最终数据比起先估算的减少三成。”

　　“可以。”

　　韩卿随意应道，即便龙魂不说，此时她的神识也”见墨云非略显狼狈的神态时眉毛一扬，“还以为这厮会死在献祭里，幸好还活着。”

　　倘若死了，反倒便宜了他。

　　待飞至升龙台前，操控剑阵发起攻击的同时，韩卿挥手把悬苍与清音一并召唤出来——成为一界之主的便利就在于此，即便没有身处通灵境内，也能轻松感知到空间内一草一木的动态，譬如悬苍已经吸收完追痕的心脏、成功苏醒过来这种事。

　　悬苍一落地身形暴涨，九个脑袋齐齐冲血茧发出咆哮，清音也化出天哭鸟原身，长鸣一声振翅起飞，与韩卿的剑一起，直指墨云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