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沉, 承明殿内外灯火通明。
几位太医被勒令留在宫内,就住在偏殿里,进行多方会诊。
天庆帝倒下几天, 一开始把众人吓得不轻, 好在后来他意识清明,还有精神让人抬着去金銮宝殿上早朝。
虽说身体瘫了, 体内残余的丹毒难除, 不过没有危及性命。
天庆帝一直疑心自己中毒, 否则哪有这样恰到好处的病症?不会要他的命, 只局限了他的行动。
但几个太医轮流把脉,所得出的脉案大同小异,均未发现异常。
而今夜不同, 他本就体虚, 虚不受补,再珍贵的山珍奇货都填不进去, 一怒之下气血攻心, 状况不一般。
几位太医轮流诊脉, 一致决定给陛下施针。
太后就守在一旁, 手里的珠串不停转动,口中念念有词。
天庆帝很快缓过那一口气, 被喂下汤药后, 脸色逐渐好转。
到底还不是风烛残年的时候, 他浑浊的双目,重新迸发出光彩,吩咐盛德连夜传召左右丞相和丁太师。
“朕要废太子!”
“陛下!”周围伺候的宫人乃至太医, 齐刷刷跪了一地。
太后转手把佛珠给拍在桌上,“盛德不许去!”
“去!”天庆帝管不了了, 就算没有废太子的理由,他今晚也非要下这个诏书不可。
盛德不敢违背,一躬身往外退去,但就在殿门口,迎面遇上了一拨人。
那灯笼太多了,光闪闪的,一眼看去轻易就能认出来。
“太子殿下?!”他这就回宫了?!
不止是他,盛德往他身后一瞧,还有太傅聂一瑄,以及……定宣大将军岑秉郡!
盛德的冷汗顿时落了下来:“殿下,你们这是……”
承明殿外把守的侍卫乃是羽林军,陛下亲兵,理应把这一行人拦住了,可这会儿不见统领赵赫,反倒是副统领蒋又峰持剑立在一旁。
早在去年底,蒙天石和羽林军统领勾结,而后被陛下处置了,这位置就换了不少人。
赵赫是天庆帝信任之人,应该不会出现问题,那这蒋又峰……
盛德正惊疑不定,蒋又峰迎着他的目光,道:“赵大人回去歇着了。”
盛德这心里当即咯噔一下,赵赫多半已经没了活路。
裴应霄缓步走了进来,他身上穿着便服,没有金银绣线,也摘了惯常使用的白玉冠。
一袭浓墨黑袍,踏着月色而来。
“盛德公公,劳烦替孤通禀一声。”太子面含浅笑,不疾不徐。
“这……”
都到承明殿门口了,还需要通禀什么?殿内早就听见了这一沓脚步声的动静。
盛德杵在门口没动,笑道:“太子殿下谅解,陛下着令去请左右丞相,未曾传召定宣大将军,怎么就进宫来了……”
他话未说完,蒋又峰手里的长剑已经出鞘,锋利的剑刃就贴在盛德的脖子皮上。
裴应霄笑了笑,把蒋又峰的手按下来,看着盛德,道:“天色已晚,有什么事明日早朝再说不迟。”
“殿下三思。”盛德皱眉。
“公公难不成怕孤会对父皇不敬么?”裴应霄抬眸看向殿内:“会让他准时上朝的。”
盛德当真以为他打算带着人逼宫了。
谁知听这话,并不准备软禁?
那明日一早,陛下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就可以治他今晚大不敬之罪!
正愁没有名目定罪呢……
可是,裴应霄半点没有顾忌,仿佛不曾设想到那一层,直接带着人闯入承明殿。
那姿态,堪称大胆狂妄。
他真的不怕被治罪么?!
里头的太医们都是宫中老人了,嗅觉灵敏,一看太子来势汹汹便知事情不简单。
这会儿进退两难,只恨自己没能躲出去。
床榻上的天庆帝目眦欲裂,恨不能把他的眼球给瞪出眼眶!“逆子!”
他不装了,他来了!
而太后,着急且惊怒,她见太子如此不管不顾,难以置信:“训庭,你切莫犯糊涂!”
“何谓糊涂?”裴应霄歪了歪脑袋,如画般的眉眼,瞧着温润依旧。
“你是太子!这江山迟早要交到你手中,可别为了那些个外人与你父皇置气!”
太后想不通,她不知道哪里出了差错,好好的长子嫡孙,羽翼丰满,怎么就被陆家给拉拢了?
难道是陆焰花?
可是她分明早早就提防着,陆焰花休想嫁进皇家,就连私底下过多接触也不允许!
裴应霄掀起冷白色的眼皮,淡淡笑道:“皇祖母别急着动怒,今晚什么都不会发生。”
“你想做什么?”天庆帝喘着粗气喝问,咬牙切齿:“传令下去……朕要废太子!盛德,盛德!”
盛德连忙躬身道:“老奴这就去……”
他用眼角余光打量蒋又峰,这人估计不给他出门的机会。
陛下瘫了不能动弹,圣旨只能口述,又是事关储君这等大事,最好是由丞相来亲自拟旨,否则恐不能服众。
“父皇要废太子,难道还等不过这一个晚上么?明日早朝,会让你畅所欲言。”
裴应霄看上去丝毫不在意他的诏书,朝着身后一挥手,白发长须的神医走上前来。
天庆帝对他有印象,那次他被裴靖礼气倒了,丹毒淤积,便是这位神医给解的。
“逆子!你敢忤逆犯上?!”
天庆帝急了,以为裴应霄想要谋害于他。
谁知神医一出手,就扣住他的脉搏,沉吟一番,给他喂了一粒药丸。
“训庭!到底是谁在背后教唆你!”太后扑了上去,握住他的手臂:“区区一个陆家,便叫你们父子离了心?!”
“是啊,区区一个陆家……”
裴应霄抬眸,与她四目相对。
太后这一辈子养尊处优,年近花甲,两鬓斑白,但是她的面容,比这天下的许多女人都保养得宜,瞧着也就四五十岁。
甚至床榻上的天庆帝,因为身子不好,都不像她儿子,更似同辈人。
“皇祖母吃斋念佛,待儿孙宽和,怎么不对旁人也好一点呢?”
裴应霄伸手,把太后手里那串佛珠一点一点扯了过去:“在白岷山礼佛,还要镇压陆琼蕴的生辰八字,不损阴德么?”
他这句问话轻飘飘的,如同日常闲谈,不带情绪。
佛珠脱了手,太后整个人愣住了,如遭雷击,她好像不认识裴应霄了一样。
睁大了双眼,直挺挺往后一倒!
“太后娘娘!”
没有人搀扶她,盛德跑过来时,太后的脑后勺都磕地上了。
缩着脖子的几个太医,早已汗流浃背,他们听见了什么陆家,还镇压陆皇后的八字?简直是匪夷所思,骇人听闻!
他们还能活着走出去么?
这会儿,不得不上前查看太后的状况,毕竟上了年纪,脸色发白,突然撅过去很是危险。
岑秉郡沉默寡言,一挥手,把承明殿给包围了。
显然没打算连夜惊动左右丞相。
榻上的天庆帝被喂下药丸后,有了力气爬起来,他猜,多半是解药,让他不再瘫痪。
“好!好得很!”
这个儿子,今夜胆敢如此,还说要一同上早朝,明晃晃的有备而来。
天庆帝侧目盯着裴应霄,冷笑道:“你做得很不错,具备一个帝王该有的手段。”
潜伏多年,骗过了天下人,这等心计毅力,哪个儿子能比得过?
“想给你的母后报仇?你从何处知道的这些事情?”天庆帝坐起身,情绪看似平复不少,他一边问着,一边把目光投射向岑秉郡。
他认为是这位定宣大将军在暗中捣鬼。
此人虽是陆家旧部,当年却毫不起眼,在陆家的威压之下无法出头,天庆帝以为,岑秉郡和蒙天石一样,在心里暗自嫉恨陆家。
任何山峰,拔尖的就那么一小撮,陆家高高在上,敢说自己长袖善舞八面玲珑?它注定挡了其他人的道。
其底下不知偷偷窝着多少居心叵测的家伙。
陆家人死了之后,万民哀恸,难道暗地里没有人在窃喜么?
天庆帝以为,岑秉郡理该暗喜自己上位夺权,他和蒙天石瓜分了陆家的兵权。
此后许多年,岑秉郡确实懒得做戏,从不回京祭拜陆家,也不联络不亲近。
——但现在看来,显然当年的情报有误,这人竟然站在了太子身边!
天庆帝怒极反笑:“到底还有多少事在瞒着朕?”
愚弄,他身为大桓的帝王,居然被这群人愚弄了!
陆家人都死绝了,还有其他人蹦跶着为他们出头,与君主为敌?!
眼看着天庆帝的心绪再次波澜起伏,裴应霄道:“今夜到此为止。”
“父皇,儿臣特意进宫,是想让你保重龙体,好好睡一觉,明日才能生龙活虎。”
他可不是来事先透露的,也并非为了置气。
他所说的每一句都是实话,希望陛下养好身子。
明天——事情多着呢。
大桓的最后一任帝王,可不能太早倒下。
***
裴应霄未作久留,很快带着人退出承明殿。
他闯进来一趟,就给天庆帝解了瘫痪之灾。
人走后,承明殿内被砸了一通,尝到软禁滋味的天庆帝,怒不可遏。
他气那个不孝子,气自己陷入被动无力的局面,居然连羽林军都调动不了!
更惶恐不安的是,他不知道明天太子意欲何为。
要么就连夜弑君登基,还敢让他清醒着去上早朝,太子知道他一张口,就能给史官留下不可磨灭的一笔么?
“盛德,你说,他想做什么?”
天庆帝杵在满地狼藉的殿内,气息不顺,“他不怕史官?他堵得住悠悠众口?”
不可能,没有人不怕,人的嘴巴是堵不住的。
即便他死了,太子这一生也别想摆脱弑君弑父的罪名!
“老奴不知道,”盛德一脸担忧:“陛下龙体要紧,还是歇着吧……”
身体还没好,就爬起来砸东西……
可见太子的举动,带来极大的不安与恐惧。
今夜,陛下将会夜不能寐。
再难熬的夜晚,也会过去。
黎明堪堪过去,卯时未到,御膳房就送来了滋补的药膳,说是太子殿下特意吩咐。
天庆帝没吃,把碗都给摔了出去。
传膳的小太监什么也没说,一招手让人收拾干净,默默换上了一杯参茶。
天庆帝的心跳从未像今日这样快过,他察觉到了,逆子在想尽办法吊着他的命,提着他的精神气儿!
他沉着一张脸,更衣梳洗,龙袍着身,冠以冕旒,前往金銮宝殿上朝。
蒋又峰的人彻夜守在承明殿外,居然真的不阻拦他去上朝。
天庆帝很想知道,他当众责问太子以下犯上困守承明殿时,对方会如何应对。
天气灰蒙蒙的,又闷又热,似乎将要迎来夏日的一场雷雨。
赶着进宫上朝的官员们,心里不免叫苦,严实的朝服生生闷出一身汗意。
郑王两位丞相在上朝之前就收到了消息:太子殿下昨夜回京了。
其他密切留意此事之人,多半也都陆续知晓了,毕竟大咧咧带着人从宫门进入,那么多守门侍卫,总会有安插的眼线。
这不算秘密,多半尽早上朝就能见着太子。
日日走着同一条道上朝之人,在踏入宫门的那一刻,就察觉到了不对劲。
森严。
仔细一看,守门的将领居然换人了。
黑压压的云层下,风雨欲来,连一丝晨风都没有。
皇城就像是张大嘴巴的兽口,把这群官员一口吞了进去。
待到看见身穿墨色衣袍的太子殿下,颀长身姿,伫立殿前。
一改往日风格,从白变黑这般颠覆,仿佛空气中的气氛跟着微妙起来。
天庆帝高高坐在龙椅上,率先发难。
责问太子听信挑拨谗言,对父君不忠不孝,甚至做出策反羽林军的行为,围守承明殿,其心不轨!
天子龙颜大怒,降罪太子,不仅要废除储君之位,要将他关押天牢,还一并把蒋又峰等人通通处置了!
天庆帝这么一通发作,果然群臣震**,个个瞠目结舌。
太子不是被半路行刺死里逃生回来的么?这又是哪一出?
天庆帝的双眼,死死盯住了裴应霄,如今名不正言不顺,他这个太子还如何登基?
没了他这个父皇的旨意,难以服众,哪怕强行坐上皇位,也休想坐稳这个位置。
群雄逐鹿,野心者甚多,需得师出有名,得民心者得天下。
否则不过一个窃国贼罢了。
可是他想不通,裴应霄为何要给他这个机会,在朝堂上亲口褫夺太子之位?
很快,天庆帝就明白了他的意图。
暗中寻找多日毫无踪迹的木仓幸被带了上来。
有关当年陆家阵亡的真相,彻底被撕开,摆在台面上,供众人观瞻。
天庆帝对木仓幸的存在早有提防,自然不会承认。
一个东隆敌国将军道出的证词,能有多大可信度?
可是,裴应霄面无表情的一招手,鸣恩亲自押送了好几口棺木,直愣愣摆在金銮宝殿面前。
那是陆家人的棺椁,被一一挖掘出来,人死了,可不是了无痕迹。
他们生前遭受过的痛楚,都刻在骨子里。
死者入土为安,所有人都被这个举动给镇住了,几乎不曾认识太子一般。
他莫不是疯了?
而且,陛下竟然犯下这等泯灭人性的恶行,得逼迫到何种地步,才会叫人发疯?!
更离谱的是,随后出现的陆皇后,‘死而复生’,突然就站在众人面前。
还带出了裴应霄的身世。
让这场闹剧一样的早朝,彻底乱了套。
大臣们几乎以为,是自己疯了!
这哪是什么皇家父子反目的戏码,这是要掀翻了大桓的天!
从此再没有裴应霄——他叫陆训庭。
陆琼蕴满头银发,身形清瘦,孱弱之姿,仿佛一阵风就能刮走她,哪里还有昔日的将门虎女风采。
她在玉泉山庄休养多年,保住一命已是不易,再想重获健康,那是奢望。
枕边人亲自下毒害她,失去孩子,元气大损,更兼陆家接二连三的噩耗,无不在摧残她的心智。
陆琼蕴把沽兰寺那块无名的灵位给带来了。
在民间,早夭的孩子没有资格建坟立牌,父母是长辈,哪怕它有兄姐,也断然没人让年长者为自己上香祭拜的道理,这是颠倒,是不孝。
早夭的孩子,注定没有后代,无人替它供奉香火。
何况这个七月大的死胎,连‘孩子’都算不上,她只是个胎儿。
若非毒物致死,七个月份早产,还是存有活路的,可惜她的状况不一般。
陆琼蕴违背伦常,非要给她立一块灵牌,就是在等这一刻。
让她亲眼看着天庆帝从龙椅上摔下来,爬虫似的瘫倒在地,四肢抽搐,两眼翻白。
看看这人如何忏悔自己的罪行。
天庆帝对太子的感观很复杂。
多年前,他厌恶这个孩子,一度想要送他和陆家人一起上路。
后来,他顺利铲除陆家,对陆氏的厌恶与不满逐渐平缓下来,再看他忽略了几年的太子,居然生成懂事守礼的小小少年。
少年唇红齿白,举止温文,太师对他赞赏有加。他就像是矜贵文弱的小公子,绝对看不出陆家武将的血统。
天庆帝逐渐改观了些,这是他的儿子,陆家算什么东西。
后来,太子果然不负众望,长成他期待的模样,倒是让人慢慢忽略了他的生母。
天庆帝憎恶陆家的一切,包括拥有陆家一半血脉的孩子,但是他冷眼看着这个孩子长大,最终接受了他,几度动了废太子的心思却没有实施。
他万万没想到,裴应霄不是自己的子嗣,那是陆训庭?
这个打击太大了。
怎么可能呢?
这个孩子,从小就用一副笑脸,欺骗于他?!
天庆帝受不住这个巨大冲击,包括陆琼蕴的出现,仿佛有人在拉扯他的脚,扯向地狱——
***
“下雨了。”
曲凝兮被悄悄护送到金稷坊的宅邸里。
这里是陆训庭的地盘,她以前来过两次。
他没有带她入宫,只叫她在此等候消息。
若是短兵相接,东宫也未必安全。
曲凝兮才十几岁,自然不曾经历过改朝换代,她问了藤敏,藤敏告诉说,总要乱上几日。
得知太子不姓裴,而是姓陆,想要坐上皇位,肯定有许多人反对。
尤其是文官,那群老头子固执得很,哪怕陛下对不起陆家,哪怕殿下能力出众,他们也是不肯低头的。
后面的曲凝兮不需要再问,不低头的人,多半是要人头落地。
不挥洒鲜血,皇城如何获得新生呢。
而且,比起那个皇位,陆训庭最主要的目的,是让天庆帝写下罪己诏。
他对陆家的所作所为,以及害死陆家后连带着阵亡的那些无辜将士。
当时大桓胜利在望,后面是一些不必要的牺牲,甚至,差一点因为皇帝一己之私,葬送了眼前的胜利。
若非东隆弹尽粮绝,眼看陆家人死了,他们哪肯和谈?只怕还要挣扎一番才肯罢休!
而陆皇后,是最可怜的受害者。
她扶持的枕边人,害死了她一家人,连带着她肚子里的孩子,也是天庆帝亲手毒害。
这些传扬出去,自然是万民唾骂的程度。
这般卑劣之人,居然是大桓的天子?
陆家何等心寒。
曲凝兮觉得,等待太漫长了,她扭头询问了许環的状况,决定去看看她。
许環也住在这个宅子里,白缙等一群人看管着她。
她的存在非常重要,这会儿因为木仓幸的刺激,心绪不宁,卧病不起。
她的心里,不仅不承认这个生父,还满怀恨意。
见到木仓幸之后就病倒了,本就离不开药罐子,如今更是一日三顿汤药佐餐。
如同陆训庭所预料的那样,无欲无求的木仓幸,一辈子活够了,死猪不怕开水烫,可是在得知自己有个女儿之后,转变了想法。
连死都不怕的人,难道还怕作证么?
木仓幸从来不怕,他只是憎恶陆家,不肯让姓陆的如愿。
都说女儿肖父,许環的眉目细看有木仓幸的影子。
起初,他自然是怀疑真实性,但许環在汤平生活多年,她的生母死后,还有舅舅一家,能够证明她身世的东西太多了,容不得木仓幸不信。
他不仅信了,还萌生出了新的念头。
木仓幸老了,快死了,他不怕死,死亡有什么了不起呢。
他可以作证,希望他的女儿能活下去。
神医给许環诊脉,生来孱弱,极其难治,不仅药引子难寻,这辈子还需要昂贵的药材吊着,否则无法长寿。
汤平的许家当年还算家底殷实,遭难之后彻底没了,显然负担不起这一笔药费。
这就是陆训庭和木仓幸的交易。
曲凝兮过去时,许環正在榻上坐着。
大热天的,下了雨才没有那么憋闷,可她屋里却摆了一个炭盆,说是避免窗外湿气沾染。
许環很瘦,丹凤眼,小脸青白,一看便是不足之症。
她沉默寡言,不爱说话,今日见着曲凝兮却主动开了口:“我还能……再见他一次么?在事情结束之后。”
‘他’指的是木仓幸,她不愿意用其他词汇称呼。
曲凝兮一点头:“应该可以。”
“多谢太子妃。”许環小声道了谢,垂着眼不说话了。
曲凝兮也是个安静的性子,就在一旁陪她待着,喝茶听雨,倒不觉怎么无聊。
许環的双眼跟一口枯井一样,黑黢黢的,不见波澜。
她道:“殿下好心,请了大夫替我治病,只是那些药材太贵了,用着属实浪费。”
所谓久病成医,她至少对药材的认识比寻常人更多。
曲凝兮扭头看她,因为常年病痛消磨,不仅失去了健康活力,就连求生的意志都很浅淡。
“药就是给人吃了,物尽其用才不算浪费。”她想了想,道:“待事情平息,让人带你到各处走走,即便是在马车里,也能看到许多风景与行人。”
以前,她被侯府大小姐的身份拘着,基本没有外出游玩的机会,所看到的景致,皆是透过车窗。
即便这样,心中也是愉悦的。
人真的需要到外面去看看,心境才会有所不同。
曲凝兮不擅长安慰人,略坐了坐,不打扰许環养病,转而去了阁楼。
登高望远,对着雨幕看不见皇城,她哪都不能去,只能坐着干等消息。
这一等就是五天时间。
藤敏偶尔会给她递消息回来,天庆帝受到各方压迫与声讨,终究是写了罪己诏,一世声名毁于一旦。
他最害怕的事情发生了,史官的笔,从来都是铁血无情。
而朝堂上,自从那天早朝后,诸位大人就没能回家。
那些叫嚣着清君侧的家伙们,都被杀了。
剩下的拘在宫里,好吃好喝招待,结束后才肯放归。
尚京想必是人心惶惶,但裴应霄既然已经改姓了,他就要狠一点,否则能镇住谁?
曲凝兮毫不怀疑他的城府与冷酷。
倘若是她站在他的对立面,估计也会被不留情面的杀掉。
下过几天大雨,天气放晴了。
盛夏来临,雨水稍一停歇,便热意逼人,即使是夜晚,屋里也离不了冰盆。
曲凝兮睡梦中,忽然陷入一个热气腾腾的怀抱。
她在暖炉的烘烤中醒过来,睁开迷蒙双眼,脑袋发懵。
是熟悉的气息,笼罩着她,两个大掌紧紧握在她腰间,半点不客气低头就堵了她的嘴。
“唔……”
曲凝兮被剥夺了呼吸,唇齿皆不属于自己,尽数让他侵占掠夺。
直到被吻着醒了神,她的思绪回笼,才开始思考:殿下居然来了!
曲凝兮有太多事情想问,但是陆训庭并不想给她提问的功夫。
他狠狠吮ii磨她柔软的唇ii瓣,两手的力道也不轻,揉ii捏掌中白糯,爱不释手。
“想我了么?”
不等她回答,他指尖寸劲,一声丝帛裂响,小衣成了碎布,那拘不住的雪球滚了出来,又白又软。
曲凝兮轻声吸气,察觉到他的肩膀乃至整个人都是紧绷的,一副隐忍蓄势待发的模样,连忙制止:“你、你慢点……”
话未说完,他已经低下头。
像是一团火,非要带着她一起惹火上身不可。
“叫我的名字,晚瑜。”陆训庭口衔珊瑚珠,湿热又黏糊:“你说,我是谁?”
曲凝兮仿佛被卸力了一般,腰都没力气挺直,浑身止不住轻颤:“训庭……陆训庭呜呜……”
“是啊,这才是我的名字……”他轻笑,舌尖抵着,再细细卷着。
一扬手,彻底拉下床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