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5章 梓兰的猜测
有了云葭的帮忙。
事情自是变得容易了许多。
那些衙役本也不是没本事之人,只是先前不想用心罢了。
如今得了上面的吩咐,又有明成县主这么一尊大山压着,唯恐得罪了这位贵人,哪个敢轻慢?他们先是去了那间五福铺子拿着画像仔细盘问了一番,得知凉月消失的时间,又听说那日她进了一条巷子。
沿着那条巷子一路往前走,问了几个住在那边的人,问可否见过画像上的女子。
其中有几个人表示见过,还说见到她的时候听她嘴里念叨着“麦芽糖”,像是去里面买麦芽糖的。
对此,其中有个妇人说道:“说来也奇怪,我们在这住了这么久,还从未见过有人往里面来卖糖的,那天我家小子嘴馋也进去找过,并未瞧见有背竹筐卖糖的人。”
再进去一查,便听说有户人家还丢了一辆推车。
那推车本是他们平日贩送货物的,那日正巧有事没出门,推车就放在外面。
左邻右舍都是相熟的。
他们这么多年一直都是放在外面,从来也没丢过,偏偏这次竟然丢了,为着这个,夫妻俩自是好一顿争吵。
这推车也不便宜。
推车这个线索极其重要,沿着这个线索,他们继续一路往下查下去,知道那日果然有个戴着斗笠的妇人推着推车路过这边……最后他们在一处溪河边找到了这辆推车。
看到这辆推车出现在河边的时候,几个衙役便知道这人怕是出事了。
夜里不好找人。
翌日清晨,由江川亲自带着人过来找,果然在河底下找到一个被麻袋套着的女子。
那麻袋里面还放了不少石头。
这是为了阻止尸体死后浮上来。
在水里泡了三日的女子早就肿得不成样子了,只能从眉眼依稀辨认出是个青春少艾的女子,生前容貌应该十分秀丽。
江川辨认了画像,确定这就是信国公府那位姨娘丢的贴身丫鬟了。
到底是找到了。
虽然是这样的结果,但江川也已然尽力了,何况仵作验尸的时候便确定这人三天前的夜里就已经没了。
倒也正好让他们衙门逃过一劫。
要不然他还真的不知道该怎么跟那位明成县主交待。
让人把尸身先抬回衙门。
江川又让人跑了一趟信国公府,告知了这个事实。
其实就算他们不去,这事也瞒不了多久。
尸体找上来的时候,四周有不少人围观,一会功夫,外面就已经传得沸沸扬扬了。
梓兰得知消息的时候,已是他们找到尸体一个时辰之后了。
起初她们并不知道凉月死了。
知晓有消息,还以为是好消息,自是高高兴兴来了,等从来的衙役口中知道真相的时候,她们便立刻后悔带姨娘过来了。
可后悔也来不及了,梓兰还是知道了。
春枝等人在巨大的震惊之后,第一个反应就是担心梓兰会出事。
一群人纷纷回头看向梓兰,却见梓兰依然好生生地坐在椅子上,除了脸色苍白了一些,看着竟不像是要出事的样子。
偏她这个反应更是让她们担心不已。
“姨娘……”
春枝等人轻声唤她。
梓兰并未与她们说话,而是看着那个衙役哑声问道:“她现在在哪里?”
衙役闻言忙道:“还在衙门,夫人若是不想见,回头托人直接带去下葬就行。”
梓兰看着衙役说:“我想见见她,可以吗?”
“这……”
衙役面露犹豫。
春枝等人更是纷纷变了脸出声阻止。
可梓兰依旧看着那个衙役,重复道:“可以吗?”
衙役为难道:“可以自然是可以,只是她在水中泡了三日,实在不好看,夫人有孕在身,还是别看了。”
这要是出个什么事,他们可承担不起。
可梓兰态度坚决,非要去见一次。
衙役没有办法,只能点头答应:“人就在衙门,夫人想见,随时都能去。”
“我现在就跟你过去。”梓兰说着便站了起来。
春枝劝阻无效,只能陪着人过去。
路上春枝还想劝她,怕二爷回来知晓与她发脾气,但身边姨娘一直沉默着,连眼睛都没红一下,这样的表现实在让人害怕。
怕姨娘憋着更加难受。
春枝犹豫再三,还是什么都没说,一路沉默地陪着姨娘到了衙门。
死去的尸体都会暂时被放在仵作验尸的停尸间。
江川早得了消息,知晓这位裴二爷的姨娘过来了,若她只是这个身份,自是无法劳动江川亲自出现,但有明成县主这一层关系在,江川怕她在他们府衙出事,自是不得不走这一趟。
此刻见她小腹隆起,脸色苍白,江川不由又皱了下眉。
他走过去与人问了声好,最后劝了一番,可梓兰依然态度坚决,江川无法,只能亲自带人过去。
走到停尸房前。
虽然里面放着专门的草药用来遮掩尸体的气味,但梓兰如今在孕中,对气味最是敏感,甚至还未走进去,她就觉得腹腔之下一股子恶心直泛喉间。
她下意识就转过身跑到一棵树下想吐。
春枝连忙跟过去,轻轻拍着她的后背。
但梓兰这三日根本没怎么进食过,此刻干呕了半天,却什么都吐不出来。
“里面的情形还要可怖,气味也更为让人难受,下官再劝夫人一声,还是别去了,免得难受。”江川在一旁又劝了一声。
梓兰没说话。
她只是拿手捂着自己的心口慢慢平复着自己的呼吸。
过了许久。
她才站直身子回过头看着江川说道:“大人,里面是我的妹妹。”
只一句就让江川说不出劝阻的话了。
他沉默半天,最后还是看着梓兰摇了摇头,唤来仵作,又让他拿来几块面巾:“夫人戴上再进去吧,稍微能抵挡一些。”
梓兰向人谢过。
却只接过一块,并未给春枝拿:“你就在外面候着吧。”
“姨娘……”
春枝惊讶地看着梓兰。
“没事,我去去就来,你在这等着我就是。”梓兰说完便径直戴上面巾走了进去。
春枝抬脚想跟上,但到底害怕那股子味道,也害怕里面的情形,犹豫半天,她还是没跟进去。
她站在原地,扬着脖子看着姨娘离去的身影。
时间越长。
她便越发紧张。
生怕姨娘出事,就在她犹豫着也想咬牙进去的时候,终于瞧见姨娘出来了。
春枝松了口气。
“姨娘!”
她喊着快步走过去。
见她脸色比起先前更为苍白,身子也踉踉跄跄的,一副马上要摔倒的模样。
她心中后怕,连忙伸手扶住梓兰。
江川也在一旁说:“先扶到外厅歇息下吧。”
春枝连忙点头。
扶着梓兰往外走,江川又让人送来热茶,梓兰被春枝服侍着喂下一些,才终于有点活过来的模样了。
腹腔的那股恶心再次涌了上来。
梓兰忽然变了脸,推开春枝就趔趄着往外走,手扶着红木柱,她又干呕了几下,却也只是吐出了一点苦水。
春枝捧着茶盏过来,又服侍她漱了口。
梓兰稍才好受一些。
“妾身失态,让大人见笑了。”梓兰拿着帕子擦拭完嘴唇,而后回过头和江川告罪。
江川自是摆手说没事。
她这个模样实在太正常了,原本他还以为她会直接晕在里面,都准备好给人请大夫的准备了。
“回头夫人让人直接把尸身抬走下葬吧。”
说完,想到她一个姨娘,在府里怕是也没什么话语权,便又添了一句:“夫人若没有人手,也可去衙门那边交些钱,之后让衙门专门打理这块的人帮忙一起敛了尸首。”
梓兰自是知晓他这是在给她行方便,又同人说了一声多谢。
“劳烦大人。”
说完,她又跟身边的春枝吩咐道:“春枝,你先去交钱。”
春枝自是不做他想,忙答应了。
江川看出梓兰这是有话要问他,便吩咐了一旁的衙役一声,让他带着人去交钱,等人走后,他方才问梓兰:“夫人可是有什么吩咐?”
“妾身不敢,妾身只是想知道她的死因。”
“还有……”
梓兰说到这,忽然紧攥住拳头,声音也跟着哑了下去:“她当日究竟经历了什么。”
“这……”
江川面露犹豫。
但她是死者的主子,又情如姐妹,关系不菲,却也实在不好隐瞒,江川犹豫片刻,还是与她说了:“经由我们仵作的查验,能确定她的致命伤是脑部的伤口。”
“脑部?”
梓兰神色微变,攥着帕子的手也是一紧。
“是,她应该是被人用木棍重重打了一棍子,而后被人扔进了湖里。”江川把暂时调查到的事情拣着一些与梓兰说了,“据我们现在所调查到的事情,那日应该是一个妇人用麦芽糖吸引着凉月姑娘进去,而后打晕了她,推着推车离开了巷子。”
“那时凉月姑娘应该就在车上,只是那个妇人戴着斗笠,无人见到她的真容,我们如今也还在调查之中。”
“但至少可以确定的是——”
江川说到这,脸色忽然也变得难看了起来,他也没想到天子脚下,竟然敢有人做出这样的事!这若是传出去,自是又要责怪他们不力了。
“夫人放心,你是县主的朋友,这事我既然接管了,就一定会查下去,还凉月姑娘一个公道!”
公道……
公道又有什么用?
即便最后查到了又能如何?凉月会活过来吗?
但这些话,梓兰自是不好跟江川说的。
她握紧帕子,心中也越发确定这事必定与陈氏脱不了干系。
麦芽糖……
知道凉月喜欢麦芽糖的根本没几个人。
陈氏借由麦芽糖吸引凉月进去,又打晕了她,最后竟然还让人把她沉塘,想到这,梓兰就气得浑身都忍不住发起抖来。
“夫人,您没事吧?”
江川见她身子颤抖着,脸色也苍白不已,不由有些担心她出事。
“……我没事。”
梓兰轻声答道,说罢又与江川说道:“我给大人提供一个人选。”
“夫人知道是谁害得凉月姑娘?”江川听到这话十分惊讶,但一想,他们这样的后宅内院,最多这样的腌臜事。
她知道也不足为奇。
“夫人请说。”
梓兰看着江川说道:“陈双歌。”
“陈双歌?”
江川低声呢喃着这个名字,总觉得这名字听着有些耳熟,又实在有些想不起来,直到梓兰看着他又补充了一句:“裴行昭的前妻,裴世子的生母,吏部侍郎陈麟的妹妹。”
这一个个的称呼从梓兰的嘴里蹦出来。
江川那是越听越心惊。
听到最后,他的脸色都跟着变了,几乎是梓兰刚说完,他就立刻说道:“夫人可不能乱说!”
“我没乱说,知道凉月喜欢吃麦芽糖的人不多,她能借此吸引凉月,可见是凉月所熟悉之人。凉月性子温和,从不与人红脸,只有陈氏……她恨毒了我,早就想对付我了,我待在府里,她没有法子,便拿凉月开刀。”
“可这……毕竟只是夫人的一面之词。”江川面露难色。
梓兰自是也知道。
无凭无据,就算她再笃定是陈氏所为,也拿她没有丝毫办法。
想来陈氏也是这样想的。
她就是要她痛苦,要她难受自责,日日活在后悔之中……
这个毒妇!
梓兰握着帕子的手再次紧攥,有阵子未曾修过的手指长长了许多,原本这两日是要修剪的,从前一直是凉月给她修剪的。
每隔半个月,她就会替她修剪一回,还会细心地用凤仙花汁给她涂抹指甲。
现在她人不见了——
春枝她们忘了,她也忘了。
即便记得,她如今也没这个心情去修剪指甲。
长出不少的指甲,这会即便隔着一方帕子,也压得她掌心生疼,她长吐出一口浊气之后方才看着江川说道:“所以请大人好好细查,早日还我妹妹一个公道!”梓兰说着忽然就要向江川下跪。
江川一看这个情形,脸色都跟着变了。
他自然是不敢受这一礼的,忙伸手虚扶了梓兰一把,把人扶起来之后才与梓兰咬牙说道:“夫人的话,下官记下了,倘若真是这位陈夫人所为,下官必定不会错放一人。”
话是这么说。
但江川面上还有犹疑,显然没想到这掺和其中的人身份会这么贵重。
无论是陈氏的娘家,还是她身为裴世子母亲的这个身份,都让江川没办法对她轻举妄动,甚至连她的身边人,他也无法轻举妄动。
要不然闹大了,他又拿不出什么证据,最后吃亏的还得是他们府衙。
梓兰也知道这事肯定令他为难。
如果不是有县主这层关系在,别说这一声应允了,恐怕早早的,这位江大人就要把她打发走了。
其实就算真的调查到跟陈双歌有关。
只要不是陈双歌动的手又有什么用?她这些年害死的人还少吗?像她这样身份的人,即便查出来与她有关,也多的是替她前仆后继卖命的替罪羔羊。
可她也没有别的办法了,能跟陈双歌扯上一点关系也是好的。
至少这样的话,凉月也不算枉死。
“多谢大人。”
梓兰沙哑着嗓音又跟江川说了一声,春枝便也回来了。
天色像是被浓重的墨水一笔泼过。
秋风瑟瑟。
好似下一刻就要下雨了。
梓兰没再久待,告别江川离开了府衙,走出府衙之前,她又回头看了一眼身后,握着帕子的手再次用力加重了力道。
陈氏……
她的心里滑过这个名字。
梓兰眼底的阴郁比头顶的天空还要来得深沉。
凉月——
姐姐一定会替你报仇的!
梓兰的手置于心口之处,而她那双疲惫的眼睛之中除了闪烁着星星点点的泪光之外,还有不曾掩饰的恨意。
“姨娘……”
春枝在一旁轻声喊她。
梓兰回过神,轻轻嗯了一声,这才收回视线由她扶着上了马车。
回到府中。
梓兰由人服侍着洗漱完,就彻底昏睡过去了。
她这三日几乎就没睡过一个整觉,每次都是困到极致才浅睡一会。
今日却是直接睡到了天黑。
醒来的时候,裴行昭也已经散值回来了,他已经知道她今日去府衙的事了,这会正在外面训斥下人。
鞭子的挥打声毫不遮掩地传进梓兰的耳中。
房门没有被关上。
好似就是特地做给她看的。
梓兰知道裴行昭这是故意的,他最恨别人不听他的话,要不然也不会对陈氏和世子变得那般决绝。
这就是个没心肝的男人。
结发妻子和疼爱养育了二十年的儿子,他都能这般对待。
又何况是她呢?
她本就是因为听话乖巧才得了一份他的宠爱,如今却屡次挑战他的威严。
裴行昭岂会不生气?
梓兰心中再次油然而生一阵浓浓的厌恶。
不仅仅是厌恶裴行昭,也是厌恶她自己,倘若当初她没走这一步,倘若她没带走凉月,凉月也就不会被陈氏盯上……那她如今自然也不会死。
她甚至想就此不去管,什么都不做,就这样躺着。
裴行昭想怎么对她就怎么对她好了,反正她现在也已经什么都不在乎了。
但外面痛苦的呻吟声不曾停歇地闯入梓兰的耳中,这让梓兰根本没办法坐视不管,她最终还是咬着牙披着衣裳走了出去。
即便早有预料。
但真的到了外面,看到这个场景,梓兰的眼皮还是忍不住一跳。
所有人都跪在地上。
被那些小厮拿着鞭子狠狠抽打着。
她们身上都已经带了血,试图把自己蜷缩起来,但只要蜷缩一分,那挥打在她们身上的鞭子就会变得更为用力。
一下、一下……
梓兰甚至能看到她们衣裳底下模糊的血肉。
她的脸色再次变得苍白无比,手抚在心口之处,梓兰的眼皮也跟着那鞭子的动作一跳一跳,她再也忍不住,趔趄着身子朝裴行昭走去。
“二爷……”
她哑着嗓音唤裴行昭。
裴行昭就坐在廊下端着茶盏看着小厮们拿着鞭子打人。
听到身后传来的动静,他回头看了一眼,却并未说什么,只扫了一眼,淡淡说了句“醒了”便又继续漠不关心地收回了视线,继续品着手中的新茶淡声与梓兰说道:“醒了就过来看着,这些人都是因为你才会吃这样的苦,看清楚想明白了,以后就知道该怎么做了。”
梓兰听到这话,脸色又跟着变了一下。
裴行昭这是想要所有的奴仆日后都敬着她远着她,让她们永远记得她们这一顿打是因为她的缘故,日后再不敢为她所用。
他好狠的心……
他不可能不知道他这么做,日后她会面临什么样的境况。
可他还是这么做了。
好在她原本也从未对他有过什么期待。
外面的惨叫声还未曾间断,不能再让他们继续这样打下去了,会出人命的!
梓兰不敢耽搁。
她咬紧红唇,忽然上前两步,在裴行昭的身边跪了下来:“二爷,妾身知道错了。”
裴行昭并未理会。
梓兰知道他这是故意在落她的脸面,让她清楚她只是他掌心里的玩物,他能把她捧上天,当然也能让她重重摔下来。
她沉默地跪着。
不知跪了多久,梓兰只觉得自己的膝盖都开始疼了,裴行昭这才终于抬了手。
院子里的呼救声忽然停了下来。
原本挨着打的春枝等人精疲力尽地跪坐在地上。
裴行昭这才看着梓兰说道:“哪错了?”
“妾身不该忤逆您的意思,不该背着您去衙门,更不该不听话累坏了自己的身子让您担心……”她一边说,一边眼泪跟断线的珠子似的不住往下掉。
相处这么久,她当然知道怎么样才能让裴行昭心软。
此刻她徒手抓着裴行昭的衣摆,仰着头,泪眼婆娑地看着他:“妾身让二爷心疼,也让二爷伤心了。”
裴行昭到底还是喜欢梓兰的。
此刻见她于灯火之下这般泪眼婆娑的模样,不由又想到当初她跪在他身边求他怜惜的样子。
长叹了口气。
裴行昭到底还是放下了手中的茶盏,扶着梓兰起来了:“你啊,早这么乖,不就好了,非要让我生气。”
他扶着梓兰进去。
梓兰乖巧地陪在他身边,不敢多说一句话。
等进了里面,自然有人送来热水帕子,裴行昭亲自绞了帕子替她擦拭脸上的眼泪,边擦边跟梓兰说道:“你瞧瞧你,为了一个丫鬟把自己搞成这样,要是坏了身子,可如何是好?”
“你就算不为你自己着想,我们的孩子,你也不想了?”
梓兰依旧垂着眼帘哽咽道:“妾身以后不会这样莽撞行事了。”
裴行昭见她此刻这般乖巧,倒也舍不得继续怪她了,他一面让人传膳,一面与人说道:“我也听说你那个丫鬟的事了,我知道你们姐妹情深,但人死不能复生,你也就别想了,回头我多给你一笔银子,你让人拿去给她买块好地。”
“她泉下有知,自是会感激你的。”
梓兰听他这轻描淡写的样子,心中恨意愈浓,手不自觉又紧握起来,攥得生疼,嘴里却继续与裴行昭说道:“多谢二爷。”
裴行昭见她这般,总算满意了。
他没再说什么,还伸手轻轻拍了拍她的头,让她以后要听话,别再惹他生气。
裴行昭自然也应了。
夜里,裴行昭陪着梓兰用了晚膳,正欲离开,忽然被梓兰握住衣袖:“二爷今晚能不能陪妾一道睡?妾身害怕。”
“这……”
裴行昭还记得那日她吐在自己身上的东西。
可见梓兰怯生生看着他的样子,不由又有些心软:“也罢,你这些日子也受苦了。”他以为梓兰是知道错了,想要求得他的原谅,试图重新唤回他的宠爱。
倒是有些骄傲自满起来。
女人嘛……
就该柔顺点才好。
却不知梓兰心中另有打算。
光靠江川,就算找到证据,顶多也只是让那个害凉月的妇人出事,这根本影响不了陈氏什么。
她是想从裴行昭这边找点什么突破口。
这两人狼狈为奸、一丘之貉,做了二十多年的夫妻,必定深知彼此之间的秘密。
她想看看能不能从裴行昭这边套出什么话,好让陈氏死无葬身之地!
这一夜。
裴行昭留宿于梓兰的屋中。
他这几日处理公务累了,几乎沾上枕头就立刻睡着了。
但他很快就被梓兰的呻吟呼救声吵醒了。
裴行昭才睡着没多久,忽然被吵醒,自是脸色难看,但梓兰惊醒过来就一个劲地往裴行昭怀里躲,还泪眼婆娑地抱着他说道:“二爷救我,我梦见是夫人杀了凉月,她还想杀我!”
裴行昭几乎是立刻就清醒了过来。
他早听说凉月是为何死的了,此刻又见梓兰说得煞有其事,自然脸色微变。
“这个毒妇还是这么恶毒!”他下意识吐出这么一句。
梓兰一直竖着耳朵听着。
见裴行昭只是说了这么一句,便继续抱着他瑟瑟发抖哭道:“二爷,会不会真是夫人杀了凉月,她那么恨我,会不会以后也对我和我们的孩子出手?”
前面的话并未引起裴行昭心中的起伏,但听到孩子两字,裴行昭几乎是立刻就勃然大怒道:“她敢!”
外面守夜的春枝忽然听到动静,还以为出什么事了,忙在外头问道:“二爷、姨娘,怎么了?”
裴行昭听到她的声音,理智又收回一些,没像刚刚那么暴怒了。
看着怀中还在瑟瑟发抖的梓兰,他也只是柔声安慰了一句:“你放心,她不敢对你做什么的,她要是敢动你,就别怪我让她也活不下去。”
但到底惦念着自己这个未出世的孩子。
裴行昭沉吟许久,决定还是找个时间去警告陈氏一番。
死一个丫鬟没什么。
但她要是敢对他的心头肉动手,害得他的宝贝儿子出事,就别怪他了。
他跟陈氏如今就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他被陈氏威胁奈何不了陈氏,陈氏自然也奈何不了他。
不过这样也好。
他虽然被陈氏桎梏着。
可同样,陈氏也不敢忤逆他的意思胡作非为。
梓兰听他这么说,总觉得两人之间有什么她不知道的秘密。
可就在她还想探寻口风的时候,裴行昭便已拍着她的后背发话道:“好了,就是一个梦,别多想,明天我还有事,快睡吧。”
说完他便抱着梓兰闭上了眼睛。
梓兰知道今晚是找不到机会再打听什么了,纵使满心不甘,也没办法,只能攥着手闭上了嘴巴。
这一夜。
梓兰几乎又是一夜未眠,好在昨日午间她睡过一个安稳觉,倒也不至于让她撑不下去,几乎是裴行昭一走,她就立刻起来了。
春枝听到动静走了进来:“姨娘,您醒了?”
梓兰点点头。
本想让春枝去厨房喊一个名叫采秋的丫鬟,那丫鬟便是县主身边那位惊云姑娘的同乡。
平素县主有话,也都是由她说与她的。
这次燕京府衙忽然对她改了态度,梓兰猜想,应该是采秋去报了消息。
她如今身边没人,下意识想请县主帮忙,但话到嘴边,又作罢,她麻烦县主的事已经够多了,不能再事事过去叨扰县主了。
县主是个好人。
她知道她若请她帮忙,她必定不会推辞,可她没这么厚的脸皮,一次又一次地去麻烦人。
她枯坐在**,心里忽然一阵寂寥。
如今凉月不在。
她甚至连个可用的人都没了。
虽然春枝她们也能干,但她们到底不是凉月,她也没办法做到全身心信任她们。
若是贾延在就好了……
他和凉月一样,无论她想做什么,他都不会对她产生任何质疑。
梓兰也是这个时候才发现,早在不知不觉间,贾延对她而言就已经变得和凉月一样重要了,她迫切地希望他可以快点回来。
尤其是在这样的时候。
她十分希望他能陪在她的身边,即便只是远远看着也好。
“姨娘?”
春枝等了半天也没等到梓兰说话,不由张嘴问了一声。
梓兰这才收回思绪跟春枝说道:“你回头去把凉月的东西收拾一下,再去问问衙门那边什么时候给凉月下葬。”
等春枝一一应是。
梓兰看着她残留着病容的脸,想到她们昨夜被那么一顿打,恐怕一夜都不曾休息好。
她心里有些愧疚。
“你去把红木盒子拿出来。”她忽然看着春枝说道。
春枝闻言微怔,不明白如今事情都已经解决了,为何姨娘还要拿那个盒子?但她也未多问,只轻轻应了一声,便进去了。
身上虽然已经上过药了,但依旧让人觉得不舒服。
她这一夜几乎都不敢沾地上,勉强靠着墙根睡了一晚上,又困又累。
步子走得也慢。
这短短一程路,来回竟花了不少时间。
好在姨娘脾气好,并未责怪于她,春枝把手里的盒子递给梓兰。
梓兰打开之后从中挑了几件首饰,然后递给春枝。
春枝面露不解。
正欲询问之际,便听姨娘与她说道:“我没什么月钱,只有这些东西,你回头找个时间去把这些典卖了,拿到的钱给自己还有其他几个姐妹分下。”
“这次是我对不住你们,也是我没本事护住你们。”
春枝怎么也没想到姨娘竟是怀着这样的打算,她面露震惊,反应过来连忙摇头:“不行不行,这是姨娘的体己钱,怎么能给我们?”
“你们都是伺候我的人,如今因为我挨打,我岂能坐视不管?”
梓兰说着便强硬地把东西塞到了春枝的手中。
春枝看着手里这几件首饰,还是没忍住红了眼。
要说她们心里一点都没责怪姨娘,自是不可能的,但她们也知道是非,知道姨娘不是不救她们,是她没这个本事。
她抬手擦了擦殷红滚倘着泪水的眼睛,哑着嗓子跟梓兰道谢。
梓兰没说什么,只又拍了拍春枝的手背。
春枝把眼泪擦干之后和梓兰说道:“别人奴婢不敢保证,但姨娘放心,奴婢知道谁对奴婢好,不会背叛您。”
梓兰听到这话,面上也带了一点温和的笑。
她握着春枝的手与她说了声多谢,她也的确有件事想让春枝帮她。
梓兰看着春枝说道:“我的确有件事想请你帮忙。”
春枝闻言忙道:“姨娘请说。”
梓兰却是沉默片刻方才与春枝说道:“夜里等二爷回来的时候,你想个法子去问下替他赶车的王大,看看二爷今日去了哪里。”
梓兰一直看着春枝,自是瞧见这句话说完之后,春枝惊讶的脸庞。
“放心,你只需做这个。”
说到这,她又犹豫片刻才又小声与春枝说道:“昨夜二爷睡觉的时候忽然喊了夫人的名字,我怕……”
春枝听到这话,更是震惊不已,差点就直接惊呼出声了。
她心下波澜万千。
倒也明白为何姨娘会这么做了。
要是二爷和夫人真的重修旧好,那不管是姨娘还是她们都没好日子过了。
想到这。
春枝自是立刻肃了面容应了是:“姨娘放心,奴婢知道怎么做了。”
……
傍晚。
城北新香坊陈宅。
宝清总觉得常妈妈这几日有些魂不守舍的,尤其是在她们说道凉月的事时。
她们都是从裴家出来的人,以前还跟凉月一起做过事,知晓她出事,她们心里自然也十分不好受,只是顾忌着夫人,不敢表露出来,也就只有在私下一起说话的时候才会说几句可怜的话。
“听说凉月姐姐是被人装在麻袋里扔进河里的,也不知道凉月姐姐究竟是得罪了谁……”
外面传得沸沸扬扬,虽然不知道事情的经过,但凉月是被人装在麻袋里从水里捞出来的这件事早就已经在城中传开了。
“我听说里面还放了不少石头,为得就是怕有人发现凉月姐姐。”
“真是黑心肠!”
“凉月姐姐性子这么好,也不知道是谁这么不择手段这样对她,老天有眼,迟早劈了那行凶之人!”
话音刚落。
宝清等人就听到一阵东西摔在地上的声响。
循声看去,便见常妈妈拿着托盘站在院子里,上面原本放着的一些瓜果此刻都掉在了地上。
众人瞧见这个情形,自是有些怔愣。
宝清率先反应过来,忙朝常妈妈走去:“妈妈这是怎么了?”
“没、没事。”
常妈妈听到她的声音也跟着回过神,她嘴里说着没事,人也跟着蹲了下去,去捡东西,却被破碎的瓷片划破了手指。
“嘶——”
她吃痛发出声音。
宝清等人见她见血,自然都被她吓了一跳,忙拦住她不再让她伸手:“妈妈快起来吧,这里我们会收拾的。”
常妈妈正想说不用,却听屋内传来陈氏的传唤。
“妈妈快进去吧。”宝清也跟着说了一句。
常妈妈无法,只能先起来。
一群人目送常妈妈往屋内走,不由小声嘀咕道:“常妈妈这几日是怎么了,总觉得她有些魂不守舍的,昨日我看她做着女红,针都快扎到手指里面了都没察觉,还是我喊了一声,她才停下。”
说完瞧见宝清一直看着常妈妈离开的身影,不由拿手肘轻轻推了下宝清。
“宝清姐姐,你看什么呢?”
“没、没什么。”宝清说着收回视线,佯装出一副没事人的模样,心却因为先前那一抹转瞬即逝的猜想而跳得有些快。
这几日常妈妈的确有些不太对劲,而这一份不对劲好像就是从三天前开始的。
她忽然想到外面传道的那些话。
官府贴了告示,说是害死凉月姐姐的是一个妇人,只是那个妇人戴着斗笠,并不能瞧见她的面貌,但有人说那个妇人看着大约四十出头。
四十出头、妇人……
宝清忽然想到那天夜里,常妈妈回来得很晚。
明明是跟夫人一起出去的,可最后回来的却只有夫人,难道……
宝清想到那个可能,脸色霎时一变,手里才拿起来的那些碎瓷又啪地一声全部掉在了地上。
她听到撞击的清脆声响,这才回过神。
迎着几个姐妹的疑惑注视,她勉强压抑着跳动不止的心脏说道:“没事,我去厨房给夫人重新换一份水果。”
她说着便急匆匆拿着托盘往外走了。
其余人见她这般,自然也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怎么瞧着都怪怪的。”
常妈妈已经进屋了。
她给陈氏请了安,脸上的表情看着还有些魂不守舍。
陈氏正在窗前剪花枝。
她这几日憋闷的心情总算变得舒缓了许多。
知晓凉月那个小蹄子和顾梓兰那个贱人最是要好,现在这小蹄子死了,只怕那个小贱人这些日子肯定睡不踏实。
最好直接把那个孩子流掉,也省得她看得不爽。
“瞧瞧,我这花剪得怎么样?”陈氏说完,未曾听到常妈妈的回答,回头一看,便扫见她苍白的脸。
心里那点爽利立刻又没了。
陈氏拧着眉,没好气地放下手中的剪子与常妈妈说道:“我跟你说过多少回了,别整日摆着这张死人面孔,看着就晦气!”
常妈妈一听到这话,连忙回过神。
“奴婢知错。”
她白着脸跟陈氏告起错。
陈氏如今身边就她一个能用的人,何况她又刚给她办了这么一件差事,虽然不满,但也愿意对她宽宥几分。
“算了,身体不好就下去歇息。”
她说完便又重新转过身,嘴里又跟着一句:“放心吧,查不到你这边来,别成日提心吊胆的,不然没事都得被你搞出点事情来。”
常妈妈听她这样说,心里却还是不放心,不免犹疑道:“……可是夫人,若是真的查到奴婢这边怎么办?”
“你又不是第一次做这样的事,难道还会留下什么把柄给人不成?找不到证据,就算那个小贱人猜到我身上,又有什么用?”
陈氏一脸不以为意,语气还十分轻松。
直到余光瞥见常妈妈惨白的脸,方才又安慰了一句:“放心吧,有我护着你,没人敢对你做什么。”
说完见常妈妈脸色缓和了一些, 她便又收回视线道:“好了,下去歇息吧,这几日你就好好待在房间里休息,不用过来伺候了。”
常妈妈哑着嗓子应是。
她往后退,直到快到门口方才转身往外走去。
外头伺候的丫鬟向她问好,常妈妈也只是匆匆点了点头,话也未答一句便继续往外走。
她这几日无一日不梦到那夜的场景。
闭上眼睛就是那个女孩子被她推入河中的那一幕,甚至于在她往里面放石头的时候,她还有气,甚至……她还曾经用力抓住她的手腕,睁着眼睛,虚弱地求她放过她。
手腕不知为何,好似又重新变得滚烫了起来。
常妈妈一面狠狠拿手擦拭一面步履匆匆往外走去。
她不想的。
她不想杀她的!
可她没想到夫人竟然调查过她。
她知道她那个丈夫根本不是喝多了酒失足掉入池中,而是被她推下去的。
她也知道肃州那一把火并不是意外,而是她放的。
她至今还记得那日夫人俯身与她耳边说的话:“放心,你有你的苦衷,那些人都曾经欺负过你,你杀了他们很正常,我也很欣赏你的所作所为。”
“替我解决了那个丫头,以后你就是我身边最得力的管事妈妈。”
“你也不想余后一生在牢里待着吧?”
她当然不想。
她千辛万苦从肃州一路跑到燕京城,为得就是能过安稳的好日子,可她没想到自己竟然是又踩进了一个深渊里面。
她没想到她的身上竟然又背上了一条人命。
……甚至这次还是一条无辜的人命。
杀了那个男人,还有那一大家子的时候,她并不对此感到后悔,她被他们凌辱了这么多年,这些都是他们应得的报应。
可这次这个女孩子……
她跟她无冤无仇,她甚至不知道她叫什么。
十六岁的年纪……
那么小。
她若是有孩子的话,恐怕也和她差不多大。
常妈妈想到这,不由又惨白了脸,她大步往外走去,身子却一晃一晃的。
忽然听到前方传来一道声音:“二爷,您先等等,小的先去跟夫人禀报一声!”
常妈妈下意识抬头,就瞧见前方走来一个穿着官服戴着乌纱的男人。
虽然近二十年没见了。
但常妈妈还是很快就认出了他的身份。
想到死去那人的身份,她心中一时后怕,不敢吱声,眼见男人越走越近,她连忙低着头侯在一旁,不敢抬头。
裴行昭自是不会理会下人的声音,依旧大步往内走去,与常妈妈擦肩而过的时候,他余光往她那边扫了一眼,见是一个年老的妇人也没当一回事,收回目光便继续大步往里走了。
这天夜里。
裴行昭很晚才回来。
翌日梓兰便从春枝的口中知晓昨夜裴行昭下朝之后去了陈氏那边。
春枝跟梓兰说起这事的时候,自是十分小心翼翼。
她是真的没想到二爷竟然真的去找夫人了。
若不是怕二爷和二夫人旧情复燃,她们姨娘之后失宠,她都想瞒着这事不跟姨娘说。说完瞧见姨娘沉默地坐在**,一点反应都没有,她忙上前劝道:“姨娘,您别担心,王大说了,二爷只在那边待了一会,很快就出来了。”
“而且二爷出来的时候看着脸色还不太好,肯定是又跟陈夫人吵架了。”
“他们俩肯定不会有什么的!”
梓兰自然知道这二人不可能了。
裴行昭这人最看重利益,现在陈氏根本带给不了他任何利益,又不似她“乖巧听话”,他岂会与她旧情复燃?
不过这样看的话,她是真的没猜错。
心下思绪不断。
面上却又是一副不一样的模样。
“……没事。”
她故作受伤地说了这么一句,便示意自己要休息,让春枝退下。
春枝只当她心里难受,自是不敢违背她的意思,服侍梓兰上了床便一步三回头地退到外面去了。
等春枝走后。
梓兰便不再伪装,彻底沉下了脸,思索起来。
看来陈氏和裴行昭之间真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而这个秘密恐怕还牵绊着两人,要不然以裴行昭如今这么恼陈氏的态度,肯定早就说给她听了。
到底是什么呢?梓兰拧眉想着。
既然事关裴行昭,想从他这入手看来是没办法了,只能另辟蹊径。
可应该找谁呢?
梓兰心中忽然闪过一道身影。
——李妈妈。
她是陈氏的乳娘。
陈氏做什么都不避讳着她,当初那几间铺子也是如此,她一定知道其中的内情!
梓兰想到这,忽然一阵心潮澎湃。
但很快她便又冷静了下来,以她跟李妈妈的那点情分,李妈妈纵使可怜她也不可能背叛陈氏。
再说李妈妈的儿子、儿媳还在陈氏的手里握着呢。
李妈妈知道孰轻孰重。
要不然陈氏也不会放过李妈妈。
除非有什么能威胁到李妈妈让她害怕。
但光靠她一个人实在没有办法。
梓兰抿唇。
要去找县主吗?
但只是这么一想,梓兰便又摇了摇头。
不行。
事情还未彻底调查清楚,谁也不知道究竟是什么事,还是不要麻烦县主了。
何况县主帮她的已经够多了。
她实在没这个脸面事事都麻烦于她。
要是贾延在的话就好了……
他肯定会帮她。
再一次想到贾延,梓兰的手也不由自主地抚向自己高高隆起的小腹。
“你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梓兰哑着嗓音轻声说道。
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她的念想太深。
这一日。
贾延竟然真的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