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第三日清晨, 二哥郁正寻了过来,他瞧见约好见面的檀县城门闭着,外头四处搜查的官兵众多, 他就想暂时来皇家驿站躲一躲,驿站主事应该还认得他!说不准妹妹也在!
敲开驿站的门, 侍卫却拦着不让进。
“外头正抓捕贼人, 檀县县令下令说不得放任何人进来。”
郁正知道外头官兵多,“我是官眷, 不是什么贼人,真的真的!”
“官眷也不成!皇家驿站里住着旁人,不让其他人进。”侍卫知道上头来的钦差大人吩咐过的。
“怎么官眷不让进了?皇家驿站、”郁正险些与侍卫们吵起来。
动静传入驿站。
“我、我是金水县县令的女婿, 你们主事该认得我!”郁正心急如焚。
郁灵听见动静下楼,一眼就瞧见了自己灰头土脸的哥哥。
“妹、娘子!!”郁正万分激动,兄妹俩能全须全尾地活着相见,属实不易。
“走走走, 你不能留下。”侍卫道。钦差大人命令驿站里不许有陌生人, 至于这女子, 是得了允许进来的。
说着要将郁正推出去。
郁灵去求主事将人留下。
驿站主事:“原该收留你们,只是如今驿站里住着皇城来的钦差, 恐怕不太方便,我借你们一辆马车, 你们夫妇二人还是快些走吧。”
可是夜深了, 郁正好不容易躲过官兵搜查, 兄妹二人并不傻, 此时离开便是死路一条。
“路上有贼人, 我已经写信给我父亲,不日他便会派人接我们回去, 主事还是让我们夫妇二人在此处住几日吧。”
“这......”主事为难。
“我们主子说,就让他们夫妇二人在这住着,想住多久就住多久。”
二楼楼梯口。路勋出来与主事道,这楼下的动静,楼上全听见了。
“那成,就住下吧。”主事也松了一口气。
兄妹二人欢喜极了。
“主事,还有多余的房间么?”郁正愣头愣脑地问。
“要什么多余房间!”郁灵心想哥哥这不是要露馅么,“与我住一个房间就好!”
说完就拉着郁正上楼了。
郁正喜滋滋地抱着个包裹,这十多日颠沛流离,这会儿竟然叫他们混进皇家驿站了,这地方必定没有官兵搜查,十分安全。
夜深了,郁正累极,“今夜你睡地上,我睡床啊。”
“凭什么啊?”
“凭我是你哥哥。”
兄妹二人开始抢床榻,房间里一阵哐啷作响。
隔壁房间,路勋听着动静,“头儿,隔壁在做什么?怎么这么大动静?”
金永示意路勋闭嘴。
打这一架的结果,郁灵虽然没抢到床,但抢到了被子,这个时节天气寒凉,没有被子郁正也别想睡了。
这会儿也困意全无,“我下楼烧热水去,洗完澡再睡!”
下楼去厨房,却见偏厅里有人正喝酒,他也想喝,无奈囊中羞涩。
于是厚着脸皮在人桌边坐下了。
郁正当年在江南也是叱咤风云的公子哥,毕竟有个当官的爹,还有个当皇妃的妹妹,手头阔绰时那也是挥金如土,狐朋狗友前呼后拥的。
虽然现在落魄了,身上那吊儿郎当的败家子气质还在,生得容貌俊逸,带着点儿痞气。
“兄台,给口酒喝。”郁正对着独自喝闷酒的玄袍男子道。
哟,一对上男子的视线,郁正脸上那嬉皮笑脸的神情就淡下去了。
这个男人怎么说呢,沉静的目光透着叫人心颤的气势,一看就是出身显赫之人,应该会施舍他几口酒。
玄袍男子凝视了他一会儿,抬手亲自为他斟酒。
“多谢兄台!”郁正其实是个话很多的人,压低了声音,“听闻你是皇城来的钦差,不知你们来办什么事啊?”
别是来捉拿妹妹的吧?
“缉拿贪官。”
“哦!原来如此!”郁正举杯,“那我可要敬你一杯了,为民除害了!”
玄袍男子眸光幽深,定定地凝视着他。不知为何,郁正心里发慌了,此时玄袍男子举起酒杯,很给颜面地与他碰杯。
郁正便乐了,开始说起自己的经历,说自己曾经是富家子,无奈家道中落,只能到洛阳摆摊为生。
“你与你的妻子,在洛阳结识?”
“啊!”郁正道,“实话同你说吧,我妻子也是家道中落了。”
几杯酒下肚,就开始天南海北地胡吹了。
“她从前嫁过人,但那个男人对她不好,还死了,后来到了洛阳,遇见我了,非要嫁给我!”郁正想起洛阳的文氏了。
玄袍男子给他斟酒,郁正心想这人还怪好的!!将板凳搬一搬,离近一些。
“你喜欢她什么?”玄袍男子问。
“生得漂亮。”郁正想起自己妹妹,身为哥哥,也有炫耀的成分,“你就说她是不是貌若天仙吧!”
玄袍男子往杯子里斟酒:“不曾仔细看过。你们在洛阳过得如何?”
郁正想起这个就心酸,他被文氏折磨得不成个样子啊,“嗨!苦啊!每日天不亮就要起床去街上摆摊卖吃食,一整天下来,累得不成人样也没赚到多少钱。等到了夜里还得伺候她、”
郁正意识到自己多嘴了,这毕竟是他同文氏的夫妻私事,瞧着这玄袍男子脸色微变。
这是个正经人呐!
“你们有孩子么?”
“啊?”郁正摇头,“没有。”
“既是家道中落,家里没有祖产可卖么?”
“自然是有!我娘子手上有一串碧绿通透的翡翠珠链,是她那个前夫赠给她的,不得不说她那个前夫人不怎么样,出手倒是挺阔绰的。不过当时出了点状况,只典当了三百两。”
萧铎眉宇蹙起,“三百两?”
“啊!三百两,这都快花完了。”郁正动了心思,“那个、兄台,你身上有没有钱?可否借我一些,我保证日后归还!”
萧铎拿出钱袋,拍到对方手心,继续饮酒。
郁正一时失了态,望着手心沉甸甸的银子,瞠目结舌,他原本只想讨要个一二两的银子!
他给的实在是太多了!!
***
这一夜郁灵睡得格外安稳,哥哥比她起得早,洗漱过后下楼用早膳时她心里犯愁。
她真的不想再吃阳春面了,呜呜呜,无奈囊中羞涩,哥哥比她更穷,听说是一路要饭来的檀县、
岂料一下楼,见到兄长叫了满桌的早膳。
“你哪里来的钱?”郁灵垂涎欲滴。
“来的路上捡的!”郁正道,“哎呀,别疑神疑鬼,快吃吧!!”
嗯嗯嗯!眼下及时行乐很重要!!
兄妹二人大快朵颐,郁灵吃完后喜滋滋地上楼,恰逢有人下楼,该是钦差那一行人,好奇怪他们怎么还不走?
檀县虽然大门紧闭,但钦差毕竟是受命于皇帝,权力应该比檀县县令更大。
楼梯狭窄,郁灵侧身让人先下,只是与人擦肩而过的瞬间,她眼角余光瞥见了玄袍男子的容貌。
当时心头一紧,腿发软险些摔下楼梯。
她应该是眼花了......
一只温润如玉的手伸手扶了她,“当心”
熟悉的声音,熟悉的面容,无论多少年她都不会忘却。
眼瞳不自觉睁大,惊得唇瓣微启。
他、他是......
“兄台!!兄台起得也好早!”郁正热情地上来迎接,“来来来,一道用早膳吧!”
郁灵已然魂不附体,行尸走肉一般被哥哥拉下楼梯,坐回了桌边。
“兄台,这就是我娘子,是不是貌若天仙?!”郁正咋咋呼呼,妹妹生得貌美这是从小到大公认的事实嘛。
两人坐在八仙桌的南北两边,郁灵眸光直勾勾地看着对面。
片刻之后,对方缓缓开口,“确实惊为天人。”
“来来兄台,用早膳吧。”郁正觉得眼前这男子真是自己的贵人!“粥没有了,你等着我去厨房给你盛!!”
郁正一走,八仙桌上只他们二人,静静对视着。
郁灵还未回魂,怔怔地看着眼前的男人。
三年未见,他的容颜丝毫未改,只是眉宇间凌厉了几分。
“多年不见了。”萧铎眸光深邃,片刻之后主动开口了。
“兄台,粥打来了!”郁正阿谀奉承、谄媚讨好。
郁灵心里慌乱不止,一言不发,她用尽了全力才从桌边起身,回到房间关上房门之后,她才觉得自己重新呼吸了。
心口起伏不止。
前日,她下楼用早膳......命那个婢女给她一屉牛肉包子的人就是萧铎,背对着她坐在窗口的玄袍男子就是萧铎!!
那个雨夜,也是她自己敲开了驿站的门,所以她是自投罗网。
未过多久,有人推门,应该是哥哥,他们必须收拾行李尽快离开驿站!!!
然而等她开门,出现在眼前的却是梦魇般的脸。
萧铎以强势的姿态推开门进入房间。
“还是别告诉你夫君,我的身份为好。”
一阵恶寒顺着她的脊背往上攀爬,她的眼神无处安放,在她面前的人恍若一座她永远都跨越不过的巍峨雪山。
“否则我不能保证那个男人能活着走出这个驿站。”
她听见上楼的脚步声,咚咚咚,如同一面小鼓在心脏敲打,是哥哥回来了。
“来我的房间,一个时辰。”萧铎低声诉说,转身的瞬间郁正刚好打开房门。
“兄台?”
“我来邀请弟妹共进晚膳。”萧铎道。
原来如此,郁正搂过妹妹,“既然兄台盛情邀请,我们夫妇二人必定会来。”
将人送走后,郁正不禁感慨,“这位兄台人还挺好的,这一袋子钱就是他昨日借我的,这年头如此慷慨的人真的不多了。”
郁灵心慌意乱,一下坐到床榻上,六神无主。
眼下大约巳时初刻,萧铎说一个时辰之内去他的房间。
而他的房间,郁灵想起来了,正在她房间对面,昨日她给路勋送金疮药......想想都后怕......
半个时辰将过,少女指尖不断轻磨着褥子。
她不敢去,也不敢不去,进退为难,焦躁不安。
郁正哪里能察觉她的不安,一会儿睡觉,一会爬起来看看窗外,一会儿看看闲书,离开洛阳时还带了宝贝蛐蛐,玩得不亦乐乎!
已经过了将近一个时辰,郁灵一头栽到**,她该如何是好啊......
“楼上的各位,厨房有一坛酒破了,各位若不嫌弃就请下来一道喝!”
正蹲在地上玩蛐蛐的郁正忽得竖起耳朵,立马起身推门出去了,将郁灵独自留在房里。
时间掐得正好,这必定是萧铎的阴谋,这么多年,他真的是丝毫未改。
房门敞开着,而后对面的房门也从里打开了。
......
“不过是叙叙旧,不必这么紧张,坐。”
郁灵进入萧铎房间,反手合上了房门,萧铎正等着她。
坐到椅榻上,只是与他对视,郁灵都觉得自己已经耗费了所有力气。
萧铎亲手给她倒了一杯热茶。
“放心,你的夫君不会这么快上楼。”萧铎很冷静,“朕问你几个问题,你如实回答,否则楼下那个男人活不过今日。”
郁灵脸色苍白,气息颤抖着点了点头。
“朕想知道,当年你如何从皇城逃走到洛阳。”萧铎平心静气地问她。
到这般田地,郁灵也无所顾忌了,“那日我试探了凌香环......”
......
“......逃到江岸,原本想坐船离开,但皇宫禁军已经追上来了,当我看他们犹豫不决,不知该不该杀我,我便用所有的珠宝贿赂他们,他们又肯真放我走,最后用刀逼着我跳了江。我无处可去,只能回江南找我父亲......到那里发现他已经被囚禁,慌不择路地离开苏州府,最后到了洛阳。”
三年很长,她静静说了许久。
萧铎听着。
“你在洛阳做什么?”
郁灵难以启齿,这三年她过得十分狼狈,“在绣坊,或者在街头摆摊卖茶点。”
“最后过不下去了,就将最后那件翡翠珠链典当了三百两?”男人肆意嘲讽。
果然是珠链惹的祸。
“所以你当年费尽心机离开,就为了嫁这么个东西?”
他眸光沉沉,压着盛怒。
“从前在宫里,在朕身边,你穿的都是精细的绫罗绸缎,吃的是珍馐佳肴,再看看如今的你。”萧铎毫不留情。
如今的她身着粗衣麻布,身上连一件像样的首饰都没有。
还有她的手。
手上忽然一阵温热,吓得郁灵立即将手缩回。
萧铎的手掌覆上她的手背,翻看她的手心。
原本柔若无骨的手,此刻手心布着薄茧。
房间里静谧无声,他捏着她的手,这叫郁灵心里徒然升起一股奇怪的感觉。
“主子,下面有酒喝,我给主子送一碗上来!”
路勋咋咋呼呼闯入房间,可他哪里想得到主子的房间里竟然是这样一副场景。
主子他......与仙女姐姐共处一室,主子的手还触碰了仙女姐姐手。
!!!
显而易见,仙女姐姐很是排斥抗拒,吓得瑟瑟发抖。
路勋知道了,这、这、这有什么不清楚的!
昨日他说仙女姐姐貌美,主子上了心了,看上人家,竟然以权势逼迫一个民间的良家妇人。
“主子,她、她已经嫁人了......”路勋道,“是别人的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