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章 女子
裴铮将玉佩举起来, 借着外面的光,玉佩之上一个“容”字,若隐若现。
“容昭。”裴铮缓缓念出这个名字。
而后, 他也想了起来,这是容昭当初不离身的玉佩。
怪不得他觉得眼熟。
“殿下?”黑衣人疑惑。
裴铮放下玉佩,吩咐:“查,查安王和容昭的接触。”
顿了顿, 他又道:“再顺道查一下安庆王府。”
“是。”
手下离开后, 裴铮还看着玉佩,陷入思考。
他那个五弟之前好色, 也确实有过男女不忌的时期,但旁人不知道,他却是知道,那是他裴钦故意为之。
他们这样的身份, 这样处境, 他五弟年纪又小, 当年要是没点伪装, 根本活不下来。
当初便是他都被骗过了。
不过,裴钦好色也不是假的。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那个五弟再也不近女色?
是认识容昭之后吗?
裴铮知道裴钦对容昭有些心思, 当初容昭投靠他的时候就主动提过。
可是,裴钦不该是色令智昏之人。
容昭一个男儿,他便是喜欢,也不至于这般,甚至将容昭的玉佩贴身放着, 上战场也不忘带着。
再者,去年裴钦就该联姻。
去年裴钦出战之前情况很是不利, 他们都觉得五皇子要定下皇子妃了。
可是并没有。
甚至都要出战了,还是没有。
郑妃提过,据说裴钦没有答应。
战场上瞬息万变,随时可能丧命,这种情况下,他竟然都不愿先定下五皇子妃。
这又是为什么?
是他已经定下了合适的人,还是他真的喜欢容昭到不愿成亲的程度?
容昭可不是那种愿意被人折辱之人……
裴铮心中念头百转,却总觉得哪里不对。
好像有一个关键点他还没发现。
裴铮微微眯起眼睛,手指把玩着玉佩。
-
现下是寒冬,前线在对峙阶段,暂时安稳。
但朝堂之上却波涛汹涌。
涉及到通敌,永明帝是下了决心要将罪魁祸首找出来,而各个势力之间的博弈和掐架,几乎都是摆在明面上的。
每一次上朝,都宛如打仗。
大理寺和刑部抓了些人,审出来一些莫名其妙的线索也能引发一场互相指责与掐架。
有人怀疑谨王,谨王掌管工部,最有可能泄密。
自然有人觉得是无稽之谈,吵吵嚷嚷。
有人指责是宁王,觉得是宁王手下的一些世家作祟。
还有人指责是鹿王,直指鹿王党。
这种情况下,涉及到性命,又涉及到遗臭万年的通敌之罪,这些官员恨不得撸袖子干上去,唾沫横飞。
掐得太狠,经常都有人被抓起来。
而各党派之间又需要拉人支持,这时候,一个被皇上信任的、张皇后的哥哥张丞相,一个被皇帝重视、被百姓信任的容昭,就成了他们重点拉拢对象。
都想让他们出来赞同自己。
第一次在张丞相看容昭时,眼中有同病相怜的怜悯。
但他们对这件事反应不同。
张丞相作为丞相,每次被人拉出来,他就公事公办,说点公道话,再说点场面话:“通敌并非小事,需得有确切的证据,一时的口头争论没有任何意义……”
而容昭被人拉出来……
她一脸恍惚:“啊?臣刚刚在走神,没听到说什么?这位大人,你们说什么呢?”
众人:“……”
朝臣吵成这样,你要不要把上朝还在走神说得这么理所当然?!
百官无语,永明帝让她退回去。
一场朝会,张丞相和人扯皮,说得口干舌燥。
容昭睁着眼睛装睡,脑袋还一点一点的,压根儿不搀和。
张丞相:“……”
他俩好像也不是同病相怜?
下朝时。
张丞相没忍住,说了句:“容大人,朝上还是不要睡觉,终归不妥。”
容昭立刻抬手,一脸认真:“是的,下官知道了。”
张丞相嘴角扬了扬,心满意足离开。
他想,下一次朝会,容昭就该和他一样,被那些人拉进战局……届时,容昭就能体会他左右为难的心情。
然而,到了下一次大朝会。
容昭没来。
她没来。
没来。
她没来!
张丞相:“……”
可恶!
怎么能有三品大员不来上朝,而皇上和满朝文武都不说呢?!
因着容昭没来,被牵连入战局的张丞相觉得自己莫名可怜。
于是,他整个朝会都不太高兴,谁攀扯他,他就硬怼回去,怼到后面,今日朝会竟然提前结束。
下朝时,张丞相还黑着脸。
“张丞相。”鹿王笑着走过来。
张丞相一愣,随即露出客气的笑容:“鹿王殿下。”
鹿王找他做什么?
作为丞相,鹿王不可能没有拉拢过他,但那都不是明面上,毕竟他是忠实的保皇党丞相,明面上拉拢他,皇上会不高兴。
今日鹿王之举很是奇怪,不止张丞相惊讶,其他人也若有似无看过来,尤其是宁王和安王党的人,眼神古怪。
裴铮:“借一步说话。”
想了想,张丞相与他走到一旁。
光天化日之下,说几句话倒是也没什么关系。
张丞相很好奇鹿王找他说什么,然而没想到裴铮竟然问:“永明二十五年三月,安庆王病危,张家三公子强闯安庆王府,之后,安庆王世子容昭正式走出王府,张丞相,当日三公子是为何事?”
张丞相一怔,随即皱眉。
裴铮立刻解释:“张丞相莫要误会,本王并没有其他意思,也不会拿这件事做什么文章,毕竟,三公子和容世子关系极好。”
顿了顿,他轻声道:“今日因着有人通敌之事,本王让人查了查,没查到通敌之人,倒是查到了一些旧事,让本王有些疑惑,所以才找张丞相问一问。”
他态度很客气,明显是真的请教。
但张丞相还是摇摇头,扯了扯嘴角:“老三一贯不成器,满京城都知道,应当是他犯了混,我都已经教训过他了,陈年旧事,还望鹿王殿下高抬贵手。”
裴铮摇摇头:“在此之前,容世子在府上一十七年,安庆王府也极其低调,直到三公子强闯安庆王府后,容世子才开始出门,安庆王府有了如今声望,容世子这样极致出色的人,怎么就能被藏在府中十七年?”
张丞相:“身体不好?”
这是安庆王府的解释。
其实,早前他有另一个怀疑,只是后来容昭的行为打消了那个怀疑。
裴铮又补了句:“另外,容世子原本有两个小厮,一个石头,一个元宝,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元宝越来越少出现,本王的人查了好多天,终于通过蛛丝马迹确定——元宝可能已经死了。”
张丞相瞳孔一缩,猛地看向裴铮。
裴铮皱紧眉头:“张丞相,你是否知道什么,本王坦诚相待,张丞相可否告知本王?”
他觉得这里面有问题。
但他怎么都戳不破那个关键问题,只能求助张丞相。
裴铮此时是坦率的。
张丞相也皱紧了眉头,他问裴铮:“殿下,你为什么会查这件事?可是还知道了什么?可否告知于我?”
裴铮沉吟片刻。
玉佩的事情不能说,但他也确实还查到了些其他可以说的。
“容昭明面上不支持我们任何一个人,暗地里对我们三个都支持,实话实说,我不确定他到底支持着谁,所以不可能相信他,三弟也是。”
顿了顿,裴铮又道:“但五弟似乎很相信容昭,之前在京城时,不仅随身带着容昭的玉佩,离京之后,更是安排郑家和他的势力全力帮助容昭,只容昭并未用五弟的势力。”
若是容昭用了,或者容昭与五皇子党有接触,他一定怀疑容昭投靠裴钦。
但容昭一次没用,态度也很是疏离,仿佛是安王一厢情愿。
也对,容昭那样的聪明人,如今又是这样的身份,肩负整个大雁朝财政,怎么可能投靠五弟?
银行出现后,现在便是裴铮也不敢对容昭出手。
除非他要大雁朝彻底垮掉。
闻言,张丞相陷入沉思,整个人神情凝重。
裴铮感叹:“从查到的线索来看,安王竟然被容昭迷成这个样子,他本是好女色,认识容昭之后,不仅不近女色,联姻这样对他极有好处的事情也不再做。”
“容昭再好,他也不能娶他做皇子妃,反而是折辱容昭……”
这些都是他想不通的事情。
他从蛛丝马迹中摸到了很多违和之处,可是,却又串不起来。
他看着张丞相,希望从他这里探知答案。
张丞相一直在思索,片刻后,他喃喃:“安王殿下出京之前,向皇上求了一恩旨,免一人欺君之罪……”
裴铮点头:“本王也记得这件事。”
当初他以为是郑妃或者安王亲近之人又犯了大错,还让人去调查,结果什么都没查出来。
张丞相手握紧成拳。
他突然抬头看向裴铮,声音沙哑:“鹿王殿下,臣什么也不知道,当初真是小儿犯浑。”
裴铮一愣。
张丞相拱拱手,笑道:“殿下,臣还有事,就先行离开。”
说完,他转身离开,背影有些仓促,脚步慌乱。
裴铮看着他的背影,眯起了眼睛。
张丞相一定知道!
只是,他不愿意告诉他。
张长言强闯安庆王府是张丞相安排的,甚至元宝的死因他也知道,更有可能是元宝出卖安庆王府,告诉了张丞相什么……
张丞相怀疑,所以让张长言强闯安庆王府。
强闯却不惧怕,定然是一个让安庆王府倒霉的大罪。
裴钦求宽恕欺君之罪?
这两件事如果串起来呢?
是什么罪让裴钦愿意帮容昭,而且这般一厢情愿帮容昭,皇子妃不娶,反而一心扑在一个男人——
等等!
容昭,欺君大罪,裴钦的爱慕与重视!
裴铮瞳孔一缩,手握紧成拳。
与此同时。
张丞相走出宫门,腿一软,差点倒地。
张长知已经修路回来,还升了官,此时就等在宫门,准备与老爹一起回府。
见老爹站不稳,他几步上前,搀扶住张丞相,一脸担忧,“父亲,怎么了?可是身体不适?”
张丞相摆摆手,声音沙哑:“回府。”
这一瞬间,他的脑海中思绪纷杂。
容昭竟然真是女子!
容屏他怎么敢,怎么敢!
容昭她又怎么敢?!
确定怀疑的瞬间,张丞相第一念头是——安庆王府终于能倒霉了。
第二念头就是——大雁朝完了。
欺君是大罪,但容昭现在能死吗?
别说死,她就是一天不管银行,大雁朝都能完蛋。
张丞相不是户部的官员,但作为丞相,他太知道现在容昭的作用,也太知道大雁银行是个什么局面。
那些如流水一样源源不断涌向国库的银子是白来的吗?
那些如流水一样花出去的银子是白来的吗?
那刚刚遍布大雁朝的大雁银行,可是牵动着整个大雁朝的经济命脉啊!
无疑,张丞相是想弄死安庆王府的。
但现在弄死安庆王府的代价是整个大雁朝!
“不行,这件事不能透出去,我不仅要装作不知道,还要不让鹿王查到……不,鹿王多疑,既然已经怀疑,就一定会猜到,我得堵住他的嘴……”张丞相喃喃。
“爹?”张长知一脸茫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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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铮有了怀疑就一定会试探。
没几天,他便在京城的街道上,拦住了容昭。
容昭见礼,露出笑容:“鹿王殿下。”
她依旧风度翩翩,哪怕穿着厚实的冬衣,也不掩风华。
鹿王邀请她;“今日容大人可有空,能否一起吃顿饭?”
容昭一脸遗憾,摇摇头,“哎呀,真是不巧,今日大雁银行有几桩大事需要下官去处理,还要去户部,实在是抽不出时间。”
最近代表各个势力想要找她的人实在是太多,容昭都是一概拒绝。
她如今已经有了拒绝的底气。
无论是今日的鹿王,还是昨日的宁王,以及之前的郑家人,都已经奈何不了她。
鹿王倒是也不生气,似乎并不是非要拉拢她而来。
他只是紧紧盯着容昭的脸、脖颈,声音淡淡:“无事,容大人继续忙自己的事就好,本王只是正好见到容大人,打个招呼。”
顿了顿,他状似不经意说了句:“容大人,本王刚远远见你,仿佛见到一女郎,竟是差点没认出来,世子好容色。”
很随意的一句话,却紧紧盯着容昭的表情和眼睛。
然而,容昭没有一点异常,只是微微皱眉,“那鹿王殿下下次莫要认错。”
鹿王深深看了她一眼,随后开口:“容世子,若是想找本王,随时去鹿王府,本王等你。”
说完,他上了马车,摆摆手,马车远去。
鹿王皱紧了眉。
莫不是他猜错了?容昭只是面若好女?
他竟然看不出一点异常!
是时候找一个大夫确定了……
而马车离开之后,谢洪从安庆王府的马车上下来,小心翼翼开口:“世子?”
容昭看着鹿王离开的方向,神情平静,声音淡淡:“鹿王发现了。”
“什么?”
“我为女子之事。”
谢洪瞳孔一缩,面色苍白,差点没站稳。
容昭却十分淡定,甚至还笑了笑。
-
就在鹿王试探容昭的第二天,永明二十七年正月二十七。
边关八百里加急——
安王受了伤,但性命无虞,于正月二十二,与镇安将军配合,在正月寒冬用炮,打了北燕一个措手不及,又重新占领丹州。
消息传回京城,这个冬天紧绷的气氛一下子就放松了下来。
永明帝心情也好了很多,下令工部继续造炮、研究炮。
同时,因着之前通敌之事,工部所有官员都还在监视当中,包括谨王裴怀悲。
至于安王,永明帝则赏赐了药材,还写了信,让人带去边关。
安王这一次用的是当初裴怀悲那一招,明明没事,却不着急将消息送回来,而是让京城乱一乱,他自己则想办法打个完美漂亮的仗。
将麻烦扔到京中各势力头上,他稳坐钓鱼台。
许多人都在私下称赞安王现在确实不一般了。
永明帝将容昭叫到宫中。
造炮需要烧钱,寒冬兴兵,又需要更多的冬季战备物资,这些都是流水一样的花销……
容昭淡定脸,“皇上放心,臣说过,不会让皇上缺钱。”
永明帝露出笑容,真切道:“朕如今都不知道离了阿昭怎么办?满朝文武,也只有阿昭给朕省心。”
容昭眉眼带笑,眼神狡黠:“那希望臣不给皇上省心的时候,皇上也能宽恕臣……”
永明帝无奈一笑:“你呀。”
他只当玩笑,并没放在心上。
而边关。
裴钦顶着风雪坐在帐中,胡子拉碴,身上带着伤口,眉目间远比当初在京城时成熟了很多。
他望着账外,声音沙哑:“阿昭,我会尽快得胜归去。”
玉佩丢了。
而且不出意外,是他的二哥捡到的。
裴铮是个狠人,裴钦害怕给容昭带去麻烦,唯一能做的就只有尽快大胜。
只如今,他们不单单要对付北燕,还有西钵。
这次是他突然出现,打了个措手不及,但下一次就未必了……
这场仗想要胜,还需要时间。
裴钦眼神担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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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明二十七年正月二十九。
前儿还在议论安王之事,今儿百姓就议论起了其他。
“什么叫做理财啊?”
“你没看银行公示栏吗?理财就是,让你的钱越来越多,容世子近日与银行联手开了个理财项目,你若是买了这理财,半年后,连本带息还给你,半年大概就是九厘利息!”
“嘶——这利息也太高了吧?”
“所以是大概,因着这钱银行是要用去做水上贸易的,若是赚得多,就能多分,若是赚的少,利息就会少。”
“啊?那会不会亏本?”
“不会,容世子说了,他给百姓兜底,就算贸易亏钱,他也按照活期利息全部兑现。”
“容世子真好,赚了算我们,亏了算他,只有容世子会这般好。”
“你干嘛去?”
“买呀,容世子的生意还能亏钱?而且,他给咱们兜底,我是绝对相信容世子,这肯定是门好生意,绝对不会出错!”
……
也有官员和商贾面面相觑——
“容世子说给百姓兜底,咱们也是百姓吧?”
“当然,咱们怎么不算是百姓!”
“走走走,咱们去买!”
“哎呀,我钱都存完了,压根儿没有啊,要不我当件东西吧!”
……
某个乡绅家中。
老爷带着少爷在后院偷偷摸摸挖着。
“爹,真的都要拿出来吗?之前买国债和存钱的时候你都没拿完……”
“九厘利息,而且才半年,万一容世子生意做得好,九厘都不止,埋在这里不会下崽,但在银行能呀!”
“也对,那咱们全买容世子的理财,半年就能下崽,嘿嘿嘿。”
……
又是大批银两入账,容昭一点不心疼,留下一部分做贸易,剩下的全都送到国库,可着工部、边关到处花。
有了银行和容昭之后,永明帝就没缺过钱,甚至大手一挥,开年就下公文减税,安定民心,让后方安稳。
果然,整个大雁朝都是夸赞之声,明明在打仗,年前还败了一场,却都生机勃勃,一片欣欣向荣,市场兴旺。
户部徐尚书也十分悠闲地喝着茶。
但第二日,他的茶水就喷了出来,一脸震惊:“啥?”
小厮震惊脸:“不知道怎么突然传出的消息,说是安庆王世子、户部侍郎容昭,是女子……”
徐尚书:“???”
——这啥玩意儿?
这消息传得很快,一下子就人尽皆知。
所有人都是一个表情:啥玩意儿?
张丞相直奔鹿王府,质问道:“鹿王殿下,你为何传出这等消息?这是要毁掉大雁朝,动摇国本啊!”
他最近给鹿王找了麻烦,想让鹿王无暇他顾。
没想到还是有了流言,而且一下子便沸沸扬扬,人尽皆知。
鹿王也皱着眉,看向他:“本王正想问一问张丞相,这消息是谁传出来的。”
他们同时怀疑对方,眼神充满了质疑。
安庆王府。
容昭在房间里面看着那件衣服,露出笑意。
容屏闯进来,门没关,他便直接进来,神情慌张,拔高声音:“阿昭,街上的流言——”
容昭递给他一杯茶,“淡定点,我传的。”
容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