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和公主相好?◎
六年前, 东宫。
时至午后,秦瑨接到太子传召,急匆匆拐进慈心殿。
殿前水榭旁,姬瑶正兴致勃勃的拿着网兜捞锦鲤。
春日的阳光正正落在她脸上, 金钗之年的少女就好像刚抽芽的嫩柳, 身子隐有婀娜, 一张面皮吹弹可破,唇红齿白,已显娇俏妩然的初态。
秦瑨停在距她两丈远的地方,目光意味深长。
说真的,达缇对姬瑶一见钟情,倒是可以理解。
可惜金玉其外, 败絮其中,只有跟姬瑶长期相处下去, 堪堪才能知晓她胡作非为的本性……
回想到朝中的僵局,秦瑨不禁叹口气, 走过姬瑶身边时略一停顿, 沉声道:“都快要和亲吐蕃了,殿下还有心情在这玩闹。”
姬瑶听到他的声音,转身时眉眼间充满了嫌弃:“嘁, 阿耶和阿兄才不舍得让我去和亲呢,我为什么要杞人忧天呀?”
“这世上有很多事情都是身不由己。”秦瑨目光锋锐, 仿佛可以洞穿世间的一切,“陛下若执意想拒,达缇还会在长安留到现在吗?”
沉声的诘问让姬瑶为之一震, 脸上的天真渐渐消失, 渐渐浮出几分惊惧。
秦瑨凝着她, 颇为惋惜的摇摇头,未再多说什么,继续往正殿走。
正殿内,太子姬元朔坐在靠窗的软榻上,心不在焉的摆弄着手中棋子,一张脸面若冠玉,蕴着浓浓的愁意。
秦瑨阔步进来,揖礼道:“太子殿下。”
“子玉来了。”姬元朔回过神来,唇畔含着清浅笑意,抬手一比:“快坐。”
两人私下甚是熟稔,秦瑨没有客套,撩袍坐在姬元朔对面,睨了一眼矮几上混乱的棋局,纳罕问道:“殿下这么着急让臣过来,可有什么要事?”
“说来有些惭愧。”姬元朔叹口气:“孤有件事想拜托你。”
秦瑨眼波闪烁:“殿下尽管说。”
“瑶瑶的事,陛下那边一直没有表态,这样拖下去孤心里愈发没底,思来想去,不如先发制人,断了吐蕃的念头。”姬元朔看向秦瑨,神色诚恳:“你尚未成婚,孤想问问你,你对瑶瑶可是有意?”
秦瑨闻言,眉眼间掠过一瞬错愕。
姬元朔眼见他说不出话来,慢条斯理的继续说:“孤的妹妹天人之资,虽说任性了一些,只是年岁尚小,待到及笈定是个小意温柔的美人。吐蕃遥远,环境恶劣,瑶瑶自小娇生惯养,如若真到了那边,怕是凶多吉少。你是陛下最器重的臣子,若向陛下请婚,他一定会允准你们定亲的。你帮了孤的妹妹,亦是给陛下解了围,亦是帮了孤。”
话到末尾,姬元朔双眸噙满了希冀,仿佛秦瑨就是他唯一的救命稻草
这让秦瑨不知所措。
吐蕃大王子达缇求娶嫡公主,陛下心有抗拒,但一直不肯表态,就这么拖了快俩月。
达缇一直赖在长安不走,事情的确陷入了僵局。
可秦瑨万万没想到,太子想出来的解决途径竟然让他来求娶姬瑶……
这未免太过荒唐!
秦瑨攥紧袍角,沉声道:“殿下,臣对公主无意……”
姬元朔听到他的回拒,眸中光彩黯淡下来,斟酌少顷,还是不想放弃希望:“子玉,这世上不止是有一见钟情,日久也能生情。孤不要求你如何爱她,你只需把她养在后院,保她衣食无忧,不受人欺辱就好。孤是真的没办法了,孤不能让瑶瑶去和亲,满朝文武,孤唯能将她托付给你……”
话音落地,殿内陷入一段很长时间的沉默。
当今陛下和太子疼爱公主,是长安人尽皆知的事情。秦瑨可以理解太子的心思,但却无法苟同。
片刻后,秦瑨抬眸看向姬元朔,俊逸的面庞神情肃穆:“恕臣不能答应殿下,公主的性子,殿下自是知晓,她绝不会甘于在后院潦草渡过余生的。”
秦瑨一滞,放下心中的芥蒂:“公主虽然骄纵,但终究是金枝玉叶,理应找一个真心爱她的夫君,呵护她,宠爱她。殿下擅自将公主托付于臣,若公主以后过的不幸福,岂不是一样害她一辈子?臣不能这么做……”
他嗓音低沉,深深击打着姬元朔的心。
他一时陷入两难,不知自己的决定是对还是错,唯有捏着棋子,沉沉叹气:“哎……”
秦瑨见姬元朔愁容满面,斟酌万千,倏尔想到一个主意:“殿下不用愁,和亲涉及两国邦交,陛下和您不方便出面,臣来处理这件事。”
姬元朔怔愣,看向秦瑨是眸中光彩熠熠:“你要怎么做?”
秦瑨正色道:“最棘手的事,当然是要用最简单的处理方式……”
吐蕃大王子达缇自打来到长安后,经常到曲江畔夜钓,一直待到宵禁前才会回驿馆。
这天入夜后,月朗星稀,达缇照常来到曲江西边垂钓。
这块地界周围人流稀少。甚是幽静,达缇很享受这种悠闲惬意的生活,手中钓竿一甩,啪嗒一声落入水中,击起阵阵涟漪。
与此同时,数名黑衣人从四周靠拢,如游走在深夜的鬼魅。
达缇察觉到异常,怔愣的盯着他们:“你们是什么人?”
秦瑨立在最前首,和旁人一样身着夜行衣,头覆面具,紧漏出一双深邃冷厉的眼眸。
面对达缇的质问,秦瑨二话不说,打了个手势,隐在达缇身后的黑衣人迅速上前,趁其不备将他打晕,直接绑回长安一处别院里。
这处别院是秦瑨送给沈三的定亲礼,当晚,沈三便带着人把达缇打了一顿。
灯明如昼的内室,达缇被五花大绑的捆在椅子上,口角流着血,颤声道:“你们……可知我是谁?”
秦瑨坐在距他不远的圈椅上,听他这么问,徐徐起身行至他面前,脸上携着一抹冷笑:“不就是吐蕃大王子吗?我有句话也想问你,王子殿下可知你脚下的土地属于哪里?”
面对诘问,达缇瞪着眼不说话。
秦瑨似笑非笑,“这里是盛朝,不是你们吐蕃,把你扔到曲江里喂鱼,可以说是轻而易举。我记得你好像有七八个兄弟吧,即使消失了,赞普也不过为了你责难盛朝,你就这样神不知鬼不觉的消失好了。”
冷冷的声线裹挟着不加掩饰的恫吓,立时让达缇陷入崩溃:“你们到底想做什么!”
“不该惦记的别惦记,不该提的要求别提,就这么简单。”秦瑨伸手捏住达缇的下颌,迫使他抬头看着自己:“凭你们吐蕃,还想求娶我们盛朝的嫡公主,你是怎么敢的?”
达缇疼的龇牙咧嘴,倏尔明白过来:“我知道你们是谁了!一定是公主的情郎派你们来的吧?”
他咬咬后槽牙,俨然还有不服:“公主尚未定亲,我对公主一见钟情,为何不可求娶?”
“看来你还在糊涂。”
秦瑨脸色愈冷,猛地将达缇推开,示意手下将他的腿强行抬起来。
达缇还没反应过来,沈三手上棒槌落下,硬生生把他的敲折了。
“啊——”
骨裂的感觉撕心裂肺,达缇发出痛苦的嘶吼,额前冷汗直流。
换另一条的腿的时候,达缇操着不熟练的官腔,连连求饶:“我知道了!我知道了!我不求娶公主了,你们不要再伤害我了!”
此时此刻,狂肆的达缇极其狼狈,如案板上的鲶鱼,任人宰割。
然而秦瑨意不在此,眼神沉郁的盯着达缇,“真知道了?”
“知道了……”达缇疼的咬牙:“我知道了!一个女人,不值得我搭上半条命!”
“算你识相。”秦瑨让手下为达缇松绑,沉着脸威胁:“达缇你记住,你若敢反悔,我保证你出不了长安城的门楼。”
不过少顷,达缇重获自由,身上伤痛频频,令他既愤恨,又好奇——
这个敢公然绑架吐蕃大王子的人,究竟是谁!
这么想着,达缇手脚很快,趁秦瑨不备,一把扯下了他的面具。
看清他的面容,达缇惊讶道:“怎么是你?!”
沈□□应过来,重新将达缇控制,把双手反剪在他身后。
秦瑨一挥手,让沈三放开达缇,英俊的脸面依旧云淡风轻,没有任何被识破的惊惧和窘迫,吐出两个字:“是我。”
两人在朝中打过照面,达缇望着这位年轻的朝庭新贵,恨的咬紧牙关:“谁派你来的!”
“我自愿的,与任何人无关。”秦瑨负手而站,眉眼间威严尽出:“你想求娶公主,得先过我这一关。”
“为什么?”达缇不解:“你和公主相好?”
秦瑨闻言神色一变,丢失了几分素有的沉稳,抿着薄唇没有说话。
在达缇看来,这就是默认了。
片刻后,他大笑两声,淤青的面庞露出吐蕃人的粗犷和爽朗。
“好,君子不夺人所爱,我达缇不差这一个女人。”他滞了滞,脸上笑意渐渐凝固:“你敢这么对我,我敬你是条汉子,但我这一条腿,总有一天会向你讨回来。”
这天过后,达缇没有把受绑之事告诉盛朝皇帝,在他的意识里,两男争一女是极其丢人的事情,便谎称自己不小心摔断了腿。
和亲无望,吐蕃使团离开长安这日,姬瑶守在下朝的地方,对着刚走下汉白玉高阶的秦瑨偷偷招了招手。
余光瞥到姬瑶,秦瑨立时停下了脚步,看看周围,好奇的指了指自己。
姬瑶欢快的点点头。
待秦瑨走到她身边时,她笑吟吟问:“吐蕃使团走了,你知道吗?”
秦瑨稍显不耐烦:“我就在朝中,怎会不知?”
他话音落地,姬瑶挺起胸脯,盛气凌人的睨着他:“看到了吧?本公主早就说过,我阿耶和阿兄绝不会把我嫁到吐蕃去的,有的是办法对付他,你气不气?”
秦瑨无奈的笑了笑:“下官有什么好气的?”
“我没能如你愿,和亲吐蕃,你失望了吧?”姬瑶冷冷一哂:“往后你还得更失望,我会一直留在长安,找个家世显赫的夫君,天天压你一头……”
春日暖阳融融,却柔和不了姬瑶的眉眼,她依旧那么咄咄逼人,不讨人喜欢。
“公主请便,下官告辞了。”
秦瑨神色冷肃,和姬瑶擦肩而过。
就这样,和亲的风波终于消散,姬瑶一直留在了长安,总想压秦瑨一头……
“秦侯?我说的你可听到了?”
达缇的声音幽幽传来,将秦瑨从回忆中拉扯出来。
六年前的事历历在目,那时候的秦瑨还是个血气方刚的毛头小子,一晃到了今日,这件事已是一段尘封的,不为人知的过往……
朔风拂过,秦瑨回过神来,一瞬不瞬盯着达缇,“我可以帮你保住赞普锺的命,但要看你给的条件达没达到我的预期。”
“好。”达缇很是爽快:“坐下来谈谈吧。”
*
半天后,盛朝和吐蕃在鸿胪寺谈好了条件,除却岁供翻倍以外,郎仆野还要留在长安城外的玄圣寺赎罪。
说什么赎罪,其实就是软禁。
秦瑨趁火打劫,达缇委实没办法,为了保住自己的亲弟弟,只能签署了会盟条约。
午后,秦瑨带着会盟书来到紫宸殿禀告。
姬瑶仔细看了一遍密密麻麻的条款,上扬的唇角难以压制,唇畔嗟叹:“竟然这么多,你可真敢要。”
秦瑨笑笑,“世人都说祸福相依,果真如此。”
“虽然这么说,我们盛朝盛朝国力强盛,多这一点撑不死,少这一点也饿不死。”姬瑶放下会盟书,走到秦瑨身前,张开双臂箍住他劲瘦的腰,抬眸凝他,细声细气道:“朕宁肯不要,换你不受伤……”
她穿着颜色俏皮的宫服,目如秋水,含嗔带怨的模样极其惹人怜爱。
秦瑨一时掉入她编织的温柔乡中,摸摸她的脑袋,“瑶瑶心疼我了?”
“那是自然。”姬瑶瘪瘪嘴:“人心都是肉长的,我可是一直很善良。”
秦瑨勾唇笑起来。
如此惹的姬瑶稍有不满,推开他道:“你笑什么?我不善良吗?”
“善良,真善良。”
秦瑨想到之前的光景,无奈的叹口气。
两人目光交织,姬瑶突然想到什么,拉着秦瑨的手走向龙案:“对了,你快来看看,朕给你选了几个封号,你喜欢哪个?”
一张洒金宣纸扑在龙案上,上面写了几个封号,字迹娟秀,一看就是出自天家手笔。
对上秦瑨纳罕的眼神,姬瑶甜甜笑起来,“这些本应在平叛宁王的时候就该给你了,但那时有些阻力,朕不好一意孤行。不过现在无所谓啦,虽迟但到,好日子总会来的,对吧?”
姬瑶对着秦瑨调皮的挑挑眉梢,一副狡黠模样。
面对即将到来的封赏,秦瑨心里如同打翻了五味瓶,说不出是什么滋味:“瑶瑶,这些虚名我不在意……”
“我知道你不在意。”姬瑶滞涩少顷,眼下羞赧飞红,垂眸道:“可你那时说你想要个身份,朕总得你加点官,晋点爵吧……”
“什么意思……”
煊赫的紫宸殿内,秦瑨的脑子突然一空,变的混混沌沌,深遂的眼眸一瞬不瞬盯着姬瑶,几分揣测,几分惊诧,好像被吓到一样。
“你怎么这个反应?”
姬瑶在秦瑨面上没有察觉到任何喜色,脸上笑意瞬间凝固,囔起小巧的鼻子,气呼呼道:“别告诉我,你不想娶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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