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姜婉宁到底还是低估了邻里间办事的本事。
众人才低落了不过片刻, 就听后面响起一个柔柔弱弱的声音:“若只是地方不够宽敞,我倒是知道一个合适的地方。”
大家询声望去,才发现说话的是风娘。
风娘和她家男人是两年前才搬过来的, 带着两男一女三个娃,一直都是男人在外赚钱, 风娘在家照看孩子,偶尔还会接些缝缝补补的零散儿。
她家男人是个走货郎, 每天走街串巷,除了在镇上叫卖外,还经常去下面的村子里卖东西, 因着人勤快, 也不怕苦不怕累, 日子眼看着越过越好。
她家租的那套房子带一个很大的仓房, 只是仓房和主宅并不在一起, 中间隔了三四户人家, 他们又怕把进来的杂货放在里面被偷, 便一直闲置着。
风娘长得不高,眉眼很是秀气:“我家的仓房空了两年了,就在巷尾, 地方很大很宽敞, 要是好好收拾一番, 用作学堂正合适。”
“仓房里面只有一些没用的腐木桌椅什么的,便是收拾起来也简单,等明天我家男人回来了,我就叫他打扫干净, 看看再怎么添桌椅。”
不等姜婉宁说话,其余人纷纷应和起来:“我知道风娘家的仓房, 也没出巷子,孩子们上下学业安全,我觉得行!”
“那这样,风娘你家的仓房每月多少钱?大家伙把钱给凑一凑,不能叫你家单独出……”
姜婉宁:“……”行吧。
她默默站在一边,等大家伙都商量好了,连怎么分摊仓房怎么订做桌椅都安排好了,她们可终于想起姜婉宁来。
田婶在围裙上擦了擦手,替大家伙问道:“那上课的地方有了着落,夫人看学生?”
话说到了这个份上,姜婉宁也不好再说拒绝了,她想了想道:“那这样,等夫君回来了,我再跟他商量商量,最晚明天给大家答复可好?”
“还有大家叫孩子来我这,那是想叫他们将来科考,还是要做账房之类的文书,又或者只单纯识几个字,这总有些想法吧?”
说起这,不出意外,底下又是一阵喧哗。
有大声说要当账房的,有说要去给大户人家做管事的,还有说要去医馆给大夫当学徒的……好在姜婉宁听了一圈下来,却是没有人想着走仕途。
科考这些她虽也能教,但要是这么多人都想着科举入仕,也足够叫她头疼。
先不说并不是所有人都适合走这条路,就算她拼死拼活把所有人都教出来了,一条街上全是秀才?只怕要有人怀疑是不是科举舞弊了。
她虽没有当场应下,可听了这么多人的回答,心里也基本有了数。
她好声好气地把人送走,回房喝了两口水,只还没等安生下来,又是来了下一波人。
这一整个下午,不光陆奶奶被围着,姜婉宁在家也没能得空,一批又一批的邻居找来,说来说去都是想叫孩子认字的事。
偏偏这些邻居对她多有照顾,姜婉宁也做不到把人赶出去的事,只能一一接待了,又全拖去明日再谈,而她粗略估摸着,少说有三十个孩子了。
就这样一直到陆尚回来,家里的人才算少一些,但还是时不时响起敲门声,这次来的就是单门单户,又或者一两家一起了。
其实原本也没有那么多家想送孩子念书的,可谁叫这一下午的动静实在太大了些,再加上相熟人家的撺掇,反正到各家都歇下,无名巷里的四五十户人家中,已经来了三四十户了。
那日庞大爷来质问时,陆尚尚站在姜婉宁身边,无论是帮她说话,还是默默支持,总归有个人陪着,然而这一次,陆尚只管躲闲。
就是吃完饭时家里来了人,陆尚也只往旁边多,等把人送走了,他才肯出来偷笑两声。
姜婉宁被他搞得摸不着头脑,又少不得迁怒两分,抬手在他手臂上拍一下:“夫君又笑!”
陆尚全不在意,趁着她转身时,反手在她头上揉了一把:“往后阿宁怕也没闲喽!”
“喂——”姜婉宁转身,可对方已经跑开了。
她站在原地抿了抿唇,可回神后,眼尾还是漾开了一抹笑意,心口也暖烘烘的,全是对未来的希望和美好。
就好像……本以为是一望见不到底的深渊,然到了谷底却发现,那底下竟是开起了朵朵小花。
笑归笑闹归闹,到了晚上,两人还是说起正事来。
孩子多有利有弊,可既然决定收下他们了,那总该为他们负责,主观上有姜婉宁负责,剩下的便是一些外在条件了。
姜婉宁说起风娘家的仓房,陆尚却说:“若是决定用那里,不如由我们出钱,看看是租还是买,这等涉及到钱财的事,还是分得清楚些好。”
“我也是这样想的,毕竟人太多了,以后谁家不来了谁家添人,又是一笔烂账。”
陆尚说:“还有学费束脩这些,庞大爷家是按三百文算的,但当初你也说了,这是看在他家庞亮是第一个学生反份上,其余人呢?”
提起这,姜婉宁有些犹豫:“我倒没想着靠学堂挣钱,若是要我负责学生们的纸笔,那一个月三百文反有些不够,可要是再多了……都是寻常百姓,既没想着把念书当叫出路,花销太多,反成了负担。”
便是到了这时候,她仍觉得:“其实,能认些字、学学算数也挺好的,人这一辈子,谁知道哪天就能用上了呢?”
换做另一个人,或许无法理解她的意思,可陆尚却知道,普及教育有多重要。
他沉默良久,缓缓道:“那不如就把学费改成按日收费,每人每天三五文,只当你的授课费,其余纸笔就叫他们家里准备。”
“而且这些孩子都住在巷子里,晌午回家吃饭休息就可,这样又少了一顿饭钱。”
姜婉宁问:“可纸笔也是一笔不小的花销。”
“我知道,但你忘了沙盘吗?”陆尚轻笑两声,“他们家大人不是说了,没想着走科举的路子,那只要会写会认就好了,偶尔用纸练练,其余时间就在沙盘上写画便是。”
话落,却见姜婉宁直接坐了起来,黑暗里那双眸子格外灵动,盈满了月光。
陆尚笑问:“问题可都解决了?”
姜婉宁歪了歪脑袋:“到现在发现的问题,算是解决了。”
“那就睡吧,等明天早上我去给你问问仓房,把你这边处理好了,我才好安心去办旁的事。”陆尚说着,拉姜婉宁躺下来。
姜婉宁满脑子都是学堂的事,根本无法平静下来,可她稍稍一歪脑袋,就能看见陆尚已经闭眼的模样,便是有再多的想法,也慢慢沉寂下来,最终化作一片安详。
“夫君寝安……”姜婉宁小声道了一声。
本以为陆尚已经睡下,可下一刻,便是他沉沉的声音:“安。”
黑暗中,姜婉宁的嘴角微微上扬,终合上双眸。
道了第二天早上,不等陆尚和姜婉宁起床,门口已经有人来了。
陆奶奶年纪越大觉越少,且经过了昨天的一下午,她也知晓了邻居们是想做什么。
她听见敲门声后便赶紧开了门,看见门口的一大帮人也没生怯,只侧身让开大门:“尚儿和婉宁还歇着,大家先进来坐吧。”
一帮人进了院里倒也没喧哗,只接头接耳地窃窃私语着。
只是屋外有人没人的感觉总是不一样的,陆尚睡梦中蓦地一个激灵,猛地坐起来,却是一扭头就能看见打在窗子上的人影。
尤其是再一细看——
“?”陆尚疑惑地推了推姜婉宁,“阿宁,家里是不是又来人了?”
姜婉宁被叫醒还是迷迷糊糊的,可等她往外面一看,也很快就精神了,她下意识看了陆尚一眼,两人一对视,目光中尽是了然。
陆尚失笑:“行吧,看来有的是比我们还急的。”
他快速换了衣裳,又用门口脸盆里的水洗了把脸,继而说:“那家里就交给阿宁你了,我去给你把仓房问来。”
姜婉宁一边挽发髻一边应了一声,陆尚出门没多久,她也出去了。
随着姜婉宁露面,院里的讨论声也掀起另一顶峰。
姜婉宁站在门口的台阶上,正好比大多数人高出一小截去,她连着压了几次手,总算叫大家安静下来。
她说:“昨天我和夫君已经商量过了,对于大家想送孩子来识字,我是没有问题的,就是大家比较在意的学费问题——”
“大家也知道,庞亮跟我学了好久了,在我没搬来镇上就是跟着我的,且他是正儿八经行了拜师礼,认我做了老师的,既是我门下第一个弟子,总该比旁人多些优待,如此他的学费才只三百文。”
此话一出,街坊邻居们冷静许多。
有人担忧地问道:“那夫人的意思是,我们的学费要贵了?”
“倒也不是贵。”姜婉宁摇摇头,“昨儿我也问过大家了,各位婶婶嫂子们也说了,没想着叫孩子科考入仕,既如此,只是简单学学字算算数,实是没必要好笔好墨的伺候着,也是白白浪费钱。”
“我是想着,大家的学费每月月底结算一次,按照人数和天数来收费,每人每天两文钱,比如田婶家来了两个孩子,一个月来了二十天,那就等月底交八十文钱,以此类推。”
昨晚陆尚提的学费是三五文,但姜婉宁还有书信摊子,没法把全部精力都耗在学堂里,且孩子们只是学写字,也没必要一整天都练字。
所以她便想着,少上一点课,她也少收些钱,便是那笔墨纸砚的费用,也全从这笔钱里出,就不用叫大人操心了。
姜婉宁继续说:“不过另有一点,咱们巷子里的学堂不是整日整日的上课,是每天只上半天,只有上午统一上三个时辰,从寅时起,至巳时结束,下学后就能回家,下午是复习功课,还是帮家里做做活儿,我这边就不管了。”
“那只上半天,能学到东西吗?”仍有人提出疑问。
姜婉宁耐心道:“只是识字算数,半日足矣,再说孩子们年纪还小,便是我能教,他们学得太多,岂不是忘得也快?这样劳逸结合着,学习之余,也不能叫他们全没了生活。”
“当然,这里面也有我的思量,巷子口的书信摊子大家也是见过的,我也没法把所有时间都放在学堂上,只一点,我既是收了大家的学费,总不会亏了自己良心。”
“情况大概就是这样了,大家也不妨回家再考虑一下,等三日后我再统计一次人数,看看具体有多少人要跟我念书。”
姜婉宁说清了情况,看大家还要讨论,便也没赶人,她看陆奶奶帮忙招呼了半天客人,忙叫她回房休息,她则给大家倒点水。
在她给大家伙递水的时候,总有人拦下她问问题。
“我家大宝今年十四了,只在家帮我和他爹干活,还没个正式工,像他这个年纪,我能送他来吗?”
“自然可以,主要还是看孩子和您的意见。”
“那夫人,我有个侄子不在咱这边住,他能来吗?”
“可以是可以,不过我这边不管饭也不管住,他得考虑好食宿才行。”
“还有风娘家的仓房,用不用我们大家伙先凑凑钱,提前定下来呀?”
姜婉宁一拍脑袋:“哎我竟忘了这事,忘了给大家说了,仓房的事也不用大家操心了,无论是租还是买,这笔钱也由我家里出,等全都安排好我会通知大家的。”
有那精明的掰着手指头一算——
这女夫子半日课只要两文钱,就算能有三十个孩子,这一个月下来也不过二两银子,一年也将将二十四两。
而这二十四两又要租仓房,又要买纸墨,当真不用倒贴钱?
任她怎么算,也算不出姜婉宁有丁点儿的赚头,能满足这一院孩子的日常笔墨都算是好的了。
这人越算越是咋舌,也越发坚定这女夫子是个实诚人,把孩子送来她这儿念书,准没错儿!
大家问的差不多了,心里也基本有了数,很快便三三两两地离开。
然而走到了最后,有个妇人神神秘秘地凑到姜婉宁身边,小声问道:“夫人呀,你看你虽是女子,却也博学不输男人,那你瞧这学堂里,我能不能也叫我女儿来听听,将来要是有机会,也叫她给你帮帮忙?”
姜婉宁先是一怔,旋即莞尔:“当然可以!”
“您要是愿意送姑娘来念书,我便免了她的学费,至于说给我帮忙什么的——”这世道女孩儿念书有多难,姜婉宁实在是再清楚不过了,她就怕对方反了悔,连忙许诺道,“您看我那书信摊子如何?等她学得差不多了,我就叫她跟我一起替人写信,赚到的钱对半分。”
“哎呦还有这好事呀!”妇人大吃一惊。
“我素日也不经常出门,瞧您倒是有些面生,姐姐怎么称呼?”
妇人说:“我夫家姓项,夫人随便叫我就行。”
“那好,项姐姐——”姜婉宁再三斟酌,声音都不自觉轻了几分,“我便等您把女儿送来了?”
得了项家的再三保证,姜婉宁才将她送走。
等把项家的送走,这院里也彻底空下来了。
姜婉宁也不知怎么的,那女学生还不一定能不能来,她却比被许多街坊邻居找上门求学时还要高兴,这会儿尤其兴奋,恨不得早早准备好笔墨,等那女孩一来,就全都送给她。
好在想到还有许多事没有安排好,她也渐渐平复下心情。
晌午时分,陆尚从外面回来了。
他不光是自己回来,还带了一张房契,打开一看,可不正是风娘家的那间仓房。
姜婉宁惊喜道:“夫君这是买下来了?”
“买下来了。”陆尚说,“也是巧,他家的宅子跟我们买房的是同一间牙行,反正这仓房他家也不用,我跟他们商量了一下,就去牙行单独买下来了,这样以后他们每月的房租能少一点,仓房也全归咱家了。”
这间仓房很大,但并不好出租或售卖,不然也不会捆绑租给风娘家。
那牙人也是发现了,这位陆老爷惯会捡些旁人不要的,房子是,这仓房也是,但不管怎么说,房屋能脱手,他多少也有得赚。
因着仓房没有围墙没有小院,就孤零零一间屋,最后以二十两的价格售出的,牙人还提出可以帮忙收拾。
陆尚没有推辞,只叫他们最好这两天收拾出来。
“牙人说明天就带人过来,等后天就能收拾得差不多了,到时你看着订购桌椅什么的,这些我就不管了?”
姜婉宁应下:“好,剩下的我来吧。”
“对了还要麻烦夫君跟三娘家说一声,这两天就可以把大宝送来了,不过明天庞大爷他们来时应该会把大宝带上。”
陆尚自无不应。
时间已经不早了,晌午饭便没有精心准备,陆尚炒了个米饭,姜婉宁帮着熬了一锅粥,又单独给陆奶奶蒸了一个蛋,这顿饭也就应付过去了。
陆奶奶小心翼翼吃着蒸蛋,一时感慨不已:“想当初便是我做姑娘时,也没这么吃过,这老了老了,反享福了呢……”
陆尚顺嘴说了一句:“就是老了才该享清福呢!”
午休前,姜婉宁没忍住,将项家想送家里女孩来念书的事说了说,陆尚虽是惊讶,却也同样高兴。
“那正好,等把那姑娘教出来了,你也能轻松许多。”
说起这,姜婉宁眨了眨眼睛:“夫君记得亮亮的那个表哥吗?”
待陆尚说了是,她又说:“我看那孩子是个机灵点,就是不知道于算学如何,要是学的好,等过两年就去给夫君帮忙吧。”
陆尚这才知道,当日她敢跟庞亮姑姑说找工是哪来的底气,合着是在这儿等着他呢。
饶是如此,陆尚也没生气,甚至大手一挥:“那感情好,阿宁尽管教,还有这巷子里的娃儿们,将来要是学好了,就去给我记账做管事,肥水不流外人田,你教出来的我也放心。”
至于说他那物流生意用不用得到这么多人,两人却全无担心。
娃儿们学出师还有两年,谁知两年后,他家又是何等光景。
到了下午,姜婉宁和陆尚同时出门,在巷子口才分开,一个去买菜买肉,一个去找便宜宽敞的房子。
因着是给平山村的长工住,对房子的要求也就少了许多。
陆尚到了牙行后,只提了一个要求——
大,越大越好。
当然,这房子周围要是能有合适的地方做仓房就更好了。
跟着牙人找了一下午后,陆尚最后定下了靠近城门的三处宅子,这三间宅子都挨着的,合起来共计十三间房,且宅子里的水井厨房一应俱全,就连陆尚的附加要求都是满足的。
就在宅子外不远处,有个一居室的房子,房子有个极大的院子,正好能用来摆放车马,等房子里住上人,夜里也有人看守了。
只是因为临近城门,这几套房周围人员变动很大,白日里更是嘈杂不堪,好在长工们白日不在家,也不受太大影响。
这四套房按年租赁,每年只需二十两银子。
要说合算,当然还是买下最合算,只陆尚确实不好一下子拿出这么多钱,只能先租下一年的,等过后好周转了,再说其他。
等他随牙人去衙门签了契,天色已然暗下来。
而姜婉宁这一下午也没得闲,她把买好的菜肉放回家,紧跟着又出了门,这回则是去程嫂家,请她回娘家一趟,给她订些矮桌圆凳和书架。
程嫂家也有一个适龄的孩子,说好要送来念书的。
对于姜婉宁的请求,程嫂忙不迭应了,仔细记下她的要求,说好赶明儿就回去,叫父兄快快赶制出来。
上午大家从陆家出去后,也有凑在一起说道。
那个精明的娘子把她的盘算给众人说了,大家伙一算计,才知姜婉宁是真不赚钱,兴许也就是碍于邻里情面,才肯收下他们这么多孩子的。
人家已经自掏腰包买仓房订桌椅了,程嫂自也不好再多赚她钱,粗略算了个成本价,五十套桌椅并八台书架,共七两银。
闹腾了几天,这许多事宜,也算暂告一段落。
转天陆尚要跟一回物流队,顺便检查检查他不在这些日子里的情况,天不亮时就从家里离开了。
而到了上早课的时候,正如姜婉宁预料的那般,庞大爷车上带了三个孩子,庞亮、大宝,还有林家的小少年。
庞大爷许是还有几分尴尬,可姜婉宁好像忘了之前的事一般,亲切地把孩子们叫到跟前,开口便是问询功课。
在大宝和庞亮抓耳挠腮的时候,姜婉宁跟庞大爷说了下巷子学堂的时,往后庞亮他们就跟着一起上半上午,下午再上小课。
庞大爷闻言也没有不高兴,反而乐道:“我就说陆夫人是个好老师,他们肯定不会后悔送孩子来念书的。”
姜婉宁说:“等亮亮他们再大一点了,我就在家里给他们打几张床,到时歇在我这,把日假改成月假,这样您能少费些心,也叫孩子们收收心,好把心思定下来。”
“好好好,都听您的。”饶是庞大爷对小孙孙上心得很,但事涉学业,他也不敢随意发表意见,只能姜婉宁说什么便是什么。
送走庞大爷后,姜婉宁却是敛了敛面上的温和。
大宝和庞亮歇了好几天,正是该受点刺激,好奋发图强的时候。
她随笔出了两张试卷,上面皆是这段时间所学,等把试卷分给两人,只见刚才还高高兴兴的小豆丁,瞬间便蔫巴了。
姜婉宁说:“快快写,写完我便要批阅了。”
“现在我要带林哥儿出去说话,但我还会回来看你们的,要是叫我再发现你们交头接耳互相抄写,那我便要罚你们了。”
“尤其是亮亮,你既做了我的学生,学识如何暂且不论,要是品性不端,那我可就要重重罚你了。”
“大宝你笑什么呢?你以为你就没事了吗,你也老老实实的,不然我一定要给你娘告状,叫她好好教训你!”
这样一通恐吓后,两个小孩再不敢打那些歪七歪八的主意。
趁着他们答题的功夫,姜婉宁把林中旺带出去。
没了娘舅等人在身边,这个瞧着有些个性的小少年也收敛了许多,他虽还是装得一脸冷酷,可眼里还是稍稍露出点怯。
姜婉宁没有戳穿他,只温声问道:“你娘说想叫你将来做个账房先生,那我也要问问你,你愿意学算术吗?”
她怕林中旺对算术没有概念,便当场给他演示了两道简单的算术题,又说:“大宝和亮亮他们还没有开始学算术,这段日子一直在背诗学字。”
“但你要比他们大一点,时间也要紧迫一些,你要是对算术不排斥,那我便从算术入手,等你适应一些了,我们再识字,你觉得呢?”
林中旺扭头看了她一眼,复又看向地上的算术,好半天突然问一句:“我也能跟你一样,算得这样快吗?”
姜婉宁笑说:“这就要看你的本事了。”
两人回到小学堂时,大宝和庞亮也把试卷写完了,不出意外,又是一塌糊涂,若说上次好歹还能答对,这次实在寻不出优点了。
饶是姜婉宁这样好的涵养,也忍不住问一声:“你俩在家待久了,便把知识也给丢在家里了?”
俩小的丝毫不敢吭声。
之前装这间小学堂的时候,姜婉宁并没有想过还会添新学生,便只打了两套矮桌,现在有了林中旺,索性把他们都叫去大桌上学习。
大宝和庞亮被她罚写大字,她则在这段时间里教林中旺一些算术时会用到的字句,不时写写画画,再叫她重复一遍。
等这一天的课结束,大宝和林中旺也被庞亮带的,全管姜婉宁叫老师了。
家里结束了一天的课程,只差等庞大爷来接孩子。
只陆尚那边却是进展不太顺利,倒不是说生意有什么不顺,单纯是从陆家村来的这些短工,在准备遣散时出了问题。
陆尚已经租好了房子,等明天就能去平山村拉人过来,之后有了固定的长工,这些短工的存在就没那么太大必要了。
非是他不顾念旧情,只是这段时间以来,短工的人数时多时少,谁家有个事了,或许这人就会有两三天不来,等下次好几家一起来,人手上又会多出许多富裕。
因着是短工,陆尚也不好强求谁来谁不来,有时人少了,上货下货用的时间都会延长,送货的时间也会有所延迟,有时人多了,送货速度不见得快多少,他平白给出去的工钱却要多上许多。
无论是人多还是人少,对陆尚而来,皆是百害而无一利。
他斟酌了几番措辞,可当说出往后不需要短工做工了,一些干惯了的乡亲当即不愿意了:“陆秀才这是什么意思?当初不是说好上一天工给一天钱吗?那我们家里有事,虽没来干活,不也没要工钱吗?”
陆尚敛了笑意,沉声说:“是有这回事不错,但我这边的生意也是持续性的,短工的不确定性太大了,等到了九月农忙,你们这些人里又能来几个人?我总不能因为大家不来,就断了观鹤楼的货吧?”
话是如此,可大多数人只想自己,并不愿体谅他人的难处。
“那、那也是九月了,这才八月底,不还有些日子!”
陆尚摇头:“那不行,我招来新工还要他们熟悉,要不然等你们都走了,新来的又不熟练,那么多货都砸在我手里,这不是要我命。”
“我能理解大家的不情愿,所以要是有谁说能做长工,跟我新招的长工一般每月只休两天,那也可以留下,我这边管吃管住,准时发工钱。”
他也没有瞒着,将长工的待遇给他们讲了清楚,包括月终奖年底红包这些,给平山村村民说过的,在他们这也没落下。
听说了这等丰厚的报酬后,少不得有人心动。
但管吃管住同样意味着不能回家,每月只能回去两天的限制,还是叫他们不敢轻易答应。
正当双方僵持的时候,却听一道略显苍老的声音响起:“我、我能做长工,我不用休假……老爷还招赶车的吗?”
陆尚定眼一看,竟是之前被他嫌弃过的一个人。
他对这人的印象还算深,由于年纪和体力的因素,这人上货下货其实都达不到陆尚的要求,但自那日他说可以学赶车后,这人只花了四五天就学会了赶车的技巧,之后每趟拉货,赶车的人里都有他。
陆尚想了想,记起这人的名姓:“卢胜是吧?你要是能保证每月至少上工二十八天,那就能留下,报酬什么的跟之前一样。”
“那我留!老爷我能干长工!”卢胜家里只有两亩地,种的一点庄稼,连自家吃用都不够,要是他不出来赚钱,那全家都要等着饿死了。
至于什么农忙时分,他家十来口人,就算他不在家,剩下的人也完全可以把田地照顾好,他留在外面赚钱才更重要。
在他之后,另有两人坚定地站了出来。
陆尚又问了一圈,见其余人没有说话的,也就大概明白了。
“那行,短工我确实不需要了,后面三两天要是还有人想来也可以来,跟着上工的我工钱照付,但等三天后,我便不再管了。”
原本他还想明天亲自去平山村一趟,现在看来,在长工上工前,之后的每一天送货,他都要亲自监看才行。
无论这些人心里如何怨怼,天色已晚,他们再不回来就赶不及了。
等陆尚付完今日的工钱,这些人也陆陆续续地离开了去。
陆尚把确定继续做工的三人留下,嘱托了一句:“你们记得跟家里人说一声,等长工到了,你们便也住过来,以后就在镇上住。”
“是是是,我们都晓得了……”
到最后,陆尚身边只留了陆启一人。
陆尚看了他一眼,戏问一声:“怎么,你也想留?”
哪知陆启挠了挠脑袋,竟真的说:“也不是不行……反正我在家里也没什么事,三娘早就想打发我出来做工了。”
“陆大哥你是不知道,我跟着你干活这几天,先不说钱多钱少,我这一不在家,等回去了三娘对我态度都好了,之前一天骂四五次,现在一天也就骂一次,不乱说话都不挨打了。”
“……”陆尚其实想问。
——你就没想过,挨骂少只是因为你在家时间短,其实跟态度没什么关系吗?
可看陆启满脸的高兴,他到底没有坏人心情。
正巧,陆启帮忙盯了几天工,陆尚确实没有寻出什么不妥来。
他想了想,问:“那这样,我这边正好缺一个管事,主要就是送货时给盯工,以及出了问题及时跟双方沟通,你看你成不?”
“管事?”陆启吓得长大了嘴。
陆尚忍不住笑道:“管事怎么了?亏得福掌柜之前还跟我夸你来着,难道你对自己连这点信心都没有吗?”
“那倒也不是没有……”陆启嘿嘿笑道,“我这不是怕辜负了陆大哥你的期望嘛,不过要真干,也不是不行。”
“那就这么说定了。”陆尚一锤定音,“你回家跟你媳妇儿商量商量,因着要盯工,你回家的机会恐怕也不会太多,不过管事的工钱和长工总是有区别的,我暂时还没想好,但总不会亏待了你。”
“反正我这边的物流是要一直做下去的,你也跟家里商量好,别今日成明日不成的,你不好看,我也难办。”
陆启点头表示明白:“陆大哥你等我明天一定给你答复!”
“行,哦对了,阿宁还叫我跟你说一声,你回去了转告你媳妇儿,从今儿开始大宝的课就恢复了,还是庞大爷来回给捎带着。”
“行行行,我都记下了,那我就先回去了,谢谢哥!也谢谢嫂子!”
望着陆启跑开的背影,陆尚却是不合时宜地想到——
这比他小一岁的人,家里的娃儿都开始启蒙了,再看他,莫说启蒙,连个娃毛毛都没见着。
要说急他倒也不是急,可这一琢磨,竟还有几分奇奇怪怪的羡慕。
转天陆启跟樊三娘一起来了镇上,两人一起到了陆尚家里,一方面是给姜婉宁送束脩的,另一方面也是感谢陆尚对他们家的照顾。
经过一夜的商定,陆启决定继续跟着陆尚干。
既然他定下了,陆尚也不客气,当即把人打发去平山村,叫他去平山村接詹顺安等人过来,而他则去城门跟货,盯好短工们的最后几天岗。
樊三娘这次没有带很多东西,简单粗暴地包了五两银子,也不知他家是攒了多久,才攒下的这个钱。
姜婉宁推拒不受:“哪里的束脩要用这么多钱,三娘没听说吗,亮亮和他那表兄都是一月三百文,这一年也用不了这么多钱,不行不行——”
她能拒绝,樊三娘当然也可以不听。
她强硬地把钱袋按在姜婉宁手里:“庞家是庞家,我家是我家的,庞大爷说了,庞亮已经拜你为师,我家大宝不像学习那块料,我也不叫他拜师白污了你的名声,但便宜不是这么占的。”
“大宝如今跟着你念书,还在你家吃饭,五两银子也不多,何况陆秀才还叫我家陆启做了管事,咱们更该分得明白些。”
“反正你要是不收这个钱,往后我也没脸叫大宝来你这了。”
“哎不是——”姜婉宁实在为难,“三娘你要是这样说,当初我在陆家村时,你难道就没照顾我吗?你要是一定这样,却是伤我心了。”
无论是樊三娘还是姜婉宁都没存坏心,可两人各有看法,谁也说服不了谁。
最后她们只能各退一步,姜婉宁留下二两,当做大宝的伙食费,樊三娘也不许再提加钱的事,双方都高兴。
后面两日,便到了巷子里邻居报名学堂的时候。
姜婉宁记了一整天的名字,最后一数,竟足足有四十二个学生,可比她之前在京中偷看过的学堂里的人数多了数倍,幸好她打得桌椅够多,不然还真坐不下这么多人。
转眼又过了两天,平山村的猎户们都在塘镇安定下来,已经跟着送了两天的货,基本熟悉了整趟物流的流程。
那些本不忿的短工们见了他们模样,在悬殊的武力差异下,便是有再多不满,也只能夹着尾巴咽下,等做完最后一天工,除非改做长工,不然再没这样轻松赚钱的活计。
至此,物流队就算组建好了。
而程嫂娘家也把订做的桌椅和书柜送来,程嫂的爹做主,又给添了十把椅子,只当是送给学堂的,不收钱。
当仓房大门被打开,年轻力壮的汉子们帮忙往里面搬桌椅的时候,大半条巷子的人家都走了出来,他们手里牵着自家孩子,在他们耳边说道:“快看呐,这就是你以后念书识字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