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惹我们阿骊不开心了?”◎
樊封账内。
看着少了一大半的糕点, 男人眉宇轻拧,食指指腹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在桌面上,醇厚的闷响顺势散开。
见他因几块马蹄酥憋屈, 荆微骊打趣道:“北越王还真小气, 这要是让外人知晓, 你英明神武的名声还要不要了?”
樊封看过来,嘴角轻扯:“阿骊说笑了不是, 我的名声可与这四个字万万扯不上关系。”
男人拿起竹箸,但只简单吃了两口手便又停住,盎然一副食欲缺缺的模样。
荆微骊托腮, 问:“有心事?”
听到她问,樊封索性也不藏着掖着了,将筷子放下后, 目光炯炯:“阿骊, 后面这几日我许是都不能回家睡了。”
见他难得面色凝重, 几乎是下意识,荆微骊便想起先前曾听他提起过的,问:“不会,又要打仗了吧?”
提到那两个字时,她下意识攥紧了袖口, 满脸忧愁。
以前她总觉得自己离那残酷的事很远很远, 因为家里文臣多,姐姐也从来不会在她面前念叨, 可眼下不同了,若边境真的又生事端, 他定是得难以脱身。
好在, 听见她的话, 男人摇头:“打仗倒是不至于,只是要惩治几只老鼠。放心,不是什么大事,等一收拾完我便回去。”
“或者,你也可以日日来寻我,同我用餐共寝。”
盯着他嘴角的弧度,荆微骊不客气地给了他一拳。
这人真是狗坏心眼的!明明知道她做不出来,还非得挂嘴上看她发窘。
停了锤打的手,她顶着双颊上的滚烫,小声问:“对了,我阿姐方才还同我说,父亲想催我们生个孩子……”
她越说声音越小,头也是埋得略低,显然是不好意思一而再、再而三地与他提及。
看着她又羞又急又犯愁的模样,樊封好整以暇,故意用手背去蹭她敏感的耳垂,果然,后者跟只受惊了的兔子般猛地抬起头,狠狠地瞪他。
手臂用力,把她直接捞进了怀里,他凑上去,轻嗅她衣襟处散出来的香气。
明明很淡,却又折腾得他神魂颠倒。
阖上眼,他将下颌压在软躯肩头,哑着声音道:“我以为,昨晚的所作所为已经很表明态度了。”
他说的含糊不清,一时间荆微没反应过来。
可不等细想,男人便自己揭开了外面的纱罩:“还是说,阿骊以为我是定力差、没抗住,这才交代在里面的?”
——
后来的几天,的确如樊封所说的,他都宿在军营。
虽然有些不习惯,可出于不想再被他揶揄黏人,荆微骊倒是真没再去找过。
可不等他结束公务回王府,荆微骊倒是先收到了太师府那边送来的帖子。
打开一看,她才知道原来是母亲的母族,也就是舅舅一家回京了。
邀她回去吃一顿团圆饭。
看着柬帖尾部的落字,荆微骊叹了口气,心不甘情不愿地吩咐青瑶重新为她梳洗打扮。
原先的绛红齐胸襦裙被替下,换了套菊纹烟萝裙。相比之下,颜色更为素净。
她不喜欢自己穿这么老气横秋的款,可奈何这种裙子穿出去,才不会惹得长辈说教。
青瑶指着妆匣里的一颗东珠对钗,问:“王妃今日要戴这个吗?”
荆微骊摇摇头,取了另一只银钗,撇着嘴,满脸不悦,但依旧硬着头皮道:“财不外露。”
这么多年过去,她可太了解舅舅、舅母一家了,即便是以前母亲尚在时他们也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只要是来了,那非得扯上一顿饭的家常,再索点甜头回去。
尤其是舅母,嘴上倒是夸得天花乱坠,然后再卖卖自己惨,哪次来不是得跟母亲要走几件首饰。
倒不是她不尊重长辈,无非是觉得有些长辈,偏偏又算不得长辈。
回到太师府,一进门,果然瞧见舅舅、舅母笑靥如花地看过来。
荆微骊视线不动声色地流转,倒是没看见他们带着孩子来,心想,看开又是来求办事的了。
舅母率先走过来,亲昵地拉着她的手,神态慈爱:“提莲来了呀,瞧瞧,果然是嫁了人的姑娘,这气色是不一样了。”
荆微骊也没抽回手,只顺着道:“舅母,您都离京三年了,怕是连我未出阁时的模样都不知罢?”
讪讪地笑了两声,虞家舅母全然当没听懂。
入座后,虞舅舅也开口了:“提莲怎的是一人回来的,北越王殿下没一起?”
心里咯噔一下,荆微骊蹙起眉。
原以为他们是冲着父亲来的,现下看来胃口倒是蛮大。
几乎是同一瞬间,她朝荆太师看了眼,果然,后者的表情也相当耐人寻味。
无奈地笑了声,荆微骊答道:“王爷有公务缠身走不开,我便没告知他要回娘家。”
“瞧瞧,我们提莲懂事了,可不是幼年缠着母亲要糖的娃娃了。”舅舅哈哈一笑,眉眼倒是展得令人瞧不出端倪。
听见他的话,荆微骊心里头有些不爽,但还是什么都没说,只接过二嫂递过来的象牙箸准备用饭。
刚夹进小盘里一只虾仁,头顶便又传来声音:“虽是体恤丈夫,可提莲啊,你这事做的还是不对,虽是有公务,可也是一家人吃团圆饭不是,还是应该一道来的。”
停下手里的动作,荆微骊朝舅母看过去,眼睛弯弯:“舅母说的是,提莲记下了,下次定带夫君一起回来。”
一拳头打在棉花上,虞舅母脸色沉下来几分,继续试探:“别下次了,你此时便可差遣人请王爷来的。”
“此时?怕是不太好,”荆微骊勾唇,不卑不亢地说:“王爷眼下正在宫中,舅母莫不是觉得我的面子比陛下的还大?”
“我可没这么说!”被她突然搬出来的九五之尊吓一跳,虞舅母赶紧撇清楚关系。
饭桌上的气氛陡然下降,无人再敢言。
在没人注意的地方,虞舅母又扯扯自家夫君的袖口,可应回来的也只是夫君不耐烦的眼神,像是在催促。
在心底翻了个白眼,虞舅母只能硬着头皮继续说:“对了提莲,你现下年纪轻身子好,可得早早怀个孩子,省得将来有哪些不长眼的冲撞,你也有底气可傍身不是?”
彻底没了吃饭的心情,荆微骊放下筷子,看过去:“舅母有话直说吧,也别拐弯抹角的了,提莲脑子笨,听不懂也猜不着。”
话已经说到这份上,桌上几个人的神色都变得不好看起来。
尤其是二嫂李琼薇。
其实在她这个小姨子回来前,自己便被这位舅母拉着说了好一阵子的“体己话”,虽然扬着长辈关切的旗子,可言语间的锋芒毕露总让她不喜欢。
此刻,她眼睁睁地看着那把刀又架到了荆微骊的脖颈前。
虞家舅母先反应过来,立刻道:“你这孩子怎么说话呢,舅母这不也是关心你吗,你怎么还不识好人心呢!”
不想听她这些话术,荆微骊拿起巾帕擦了擦嘴,冲荆太师道:“父亲,看来舅舅、舅母并不希望看见我,那这饭怕是也吃不肃静了,不如提莲先行回去。”
“阿骊你别动,吃饭。”
荆太师也放下了筷子,鹰眼烁着翻涌的情绪,转头看向不知所措的小舅子夫妇:“你们这又是何必呢,既然来了那就一家人坐下来好好吃饭,若是真有事倒也没必要拿团圆饭当幌子。”
“姐夫你这话可是不对了。”见往日有求必应的姐夫给了张冷脸,虞舅舅登时不自在起来:“我们是长辈,关心小辈这不是应该的吗,怎么就非得跟我们有没有事混为一谈呢。”
“可你们这是关心吗!”
荆太师压着胸口的气,沉声道:“前面那句我也不说什么了,什么叫‘什么叫日后有人冲撞靠孩子傍身’?孩子是那么用的吗!”
“用孩子傍的是什么身咱们心知肚明,阿骊成亲尚且不足三月便如此被人喝倒彩,你让她怎么想?”
“也幸亏今日王爷不在,如若不然岂不是脸都丢到外面去了!”
虞舅舅听见他撕破脸的话也急眼了,站起来扯着嗓门就道:“姐夫,话可不是这么说的,可你我都是男人,不是不懂那些花花肠子,就拿你自己来说,当年不也跪在我爹面前说跟我姐好好过日子,结果呢,不孩子养了几个小的出来,我看儿子也没少生!”
“够了!”
眼见两家长辈只见愈发剑拔弩张,荆微骊再也坐不住,斥声叫停了这场争执。
压着胸口的不安,她冲荆太师福身,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如常:“父亲,王府还有旁的事虚得料理,女儿就先走了。”
见她没吃上几口饭就要走,荆太师的心里是又恼又气,但最后也只道:“为父送你。”
而最后出来送的也不只是荆太师,连二哥二嫂和舅舅夫妇都跟了出来。
原本还想和父亲说些话,荆微骊见此也只能作罢。
步子刚走至院门,她抬眼,因不远处的修长身影愣住。
男人换下了戎装,一袭绛紫色的常服立在那里,青丝高束,衣袍飘扬,身后是几棵花期将近的梨花树。看见她出来,原本冷峻的面色忽得软下来。
樊封大步走近,可却率先看清了她眼里的委屈,继而皱眉,哄问道:“谁惹我们阿骊不开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