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战况没有一丝进展, 戚延越发严肃寒厉,再无笑脸。
他拿过大盛与燕国的舆图, 整日埋于案牍间。
战场的消息传回宣城,中间总是间隔着几日。
温夏每次望着信中一次次的战败,总在安慰自己这是几日前的消息了,今日的北地是捷报。可惜每回到手中的书信都没有什么好消息。
李娇月眉头紧皱,同温夏一般,对如今的战事很是担忧:“若燕国攻下了乌卢,以后鄞庆也是他们的地盘了, 那燕国就是最大的国家,几十年后就该转过头来打大盛了吧?”
温夏坐在书房中,望着又一封战败的信件, 黛眉紧蹙,杏眼中凝着一汪忧色。
戚延不会束手旁观, 甘心做这千古罪人。
可燕国如今的实力大盛却不敌。
若是在没有和乌卢交战之前,大盛尚且国力丰沛, 燕国不敢撼动。
如今霍止舟是挑准了时机来战。
她连续几日都有些茶饭不思,每日只吃几口菜便停了筷子。
李娇月劝道:“你担心皇上也不能不吃饭啊,再吃一些。”
“我不单单是担心皇上。”温夏摇头,凝望李娇月有些欲言又止。
“皇上来信劝你回京,他怕你再出意外。夏夏,我们回京去吧。”
温夏思量着摇头:“月月, 我派人护送你回京吧。”凝望李娇月, 温夏于心有愧。
李娇月在北地陪她已经近一年了, 温夏不忍耽误她:“都是我耽误了你……”
“说什么耽误, 我今生非你大哥不嫁,反正你大哥对我也没有心思, 我也看不上别人,我回京指不定还得被我家中唠叨呢。与其这样我更喜欢跟你在一起。”李娇月边说边替她整理案上的文书。
温夏心动感动:“等我们打了胜仗回了京,我定会好好撮合你与我大哥。”
两人相视笑起来,在这战事肃穆的气氛中难得有一分愉悦。
时间一日日过去,战场未传回胜利的好消息,戚延在信中告诉她要她不必担忧,他自有计策。
温斯立会温夏传来关于燕国探子带回的一切。
信中说燕国皇帝知人善任,宽严并济,精研兵法。如今的燕国已不再是从前那个需要仰人鼻息的小国了,燕国国势极盛。
美目低垂,温夏凝望这些字迹,竟一时走了神。
郡守常善治送来的各县奏报还等着她审阅,温夏端坐在案前,一直看到夜幕降临。
李娇月入内时,守在门处的香砂忧心忡忡。李娇月问:“夏夏还忙着?”
“娘娘一直在那案前坐了两个时辰了,这会儿看累了睡过去了,奴婢不愿叫醒娘娘。”
李娇月轻声上前,温夏伏在案上,鬓发微乱,闭着眼睡去,呼吸声带着疲惫的一点沉重。
李娇月力气大,未让著文前来,弯腰横抱起温夏回了卧房。
极轻的动静还是惊醒了温夏,一双盈澈的美目带着睡意惺忪的迷惘,定定瞧着李娇月。
“我竟睡着了,月月快放我下来。”温夏担心李娇月抱不动她。
“你该歇着了。”李娇月将温夏放到床榻上,唤来白蔻与香砂为她洗漱。
温夏未同她们争,索性政务已经处理完。
其实如今的她也无需再在这边关呆着,郯城关战后安置早已妥善,百姓已经步入正轨,她留到今日,也许只是因为那每日的来信吧。
戚延每日的来信。
最初,他们只是在信中互道彼此每日的见闻与经历。
后来,他们互相写着彼此经历的天气。是春雨如丝,微风如兰,是秋日落叶,冬雪盈澈……
温夏在不知不觉中早已习惯了戚延的信。
她想起虞遥在信中告诉她,分享欲是爱意,是浪漫,是在乎。
她不理解。
她不过只是想把见闻写在信上罢了。
可一个多月前得知戚延要归来时,她的确是开心的,准备着装点好府中,让他过一个上元节。
而如今得知他毅然守在鄞庆之外,她会担忧,竟会想去为这场仗做些什么。
婢女们伺候完她就寝,温夏却没有睡着。
枕侧,陪伴她的李娇月传来均匀的呼吸声,温夏翻过身,许久才终于睡去。
她竟在梦里梦到了戚延。
满身是血的戚延。
她大喊一声“不要”,从这惊梦里醒来。
“夏夏?”李娇月忙坐起身拍温夏的背。
温夏捂着心口急促地喘息,鬓角都被热汗濡湿。
“我梦到他了,他……”
“你梦到战败了?”
温夏目中深深的惧怕:“我梦到燕帝抬起弓箭,那箭……”那箭刺穿了戚延胸膛。
温夏脸色惨白,躺下身,却再无睡意。
李娇月说着好话,让她不要这般担忧。
温夏终于不再隐瞒:“月月,我总觉得这一次不一样。”她说不出心间的感觉,只希望都是错觉吧。
“战事发生以来,燕帝一直都在东都朝堂操控着边关的一切。乌卢在他的战略之下被他一点点收入囊中,鄞庆一直被他死守不攻,我担心他会挑选时机主动对北地发兵。”
李娇月摇头说不会的,燕国不会有精力来攻两个国家,她打趣道:“你也不了解燕帝啊。”
温夏说:“也许了解一些,我曾险些答应嫁给他。”
李娇月错愕地呆住。
温夏同她说起那段短暂的过往,心中唯剩愧疚。
“这些时日我在想,若我私下去求他,他会不会放过鄞庆。”
“你别犯傻!”李娇月道:“这等运筹帷幄的帝王之心是你能猜透的吗?这人早就变了!”
这自然也是温夏担忧的地方,这些时日她都在矛盾,想去私下求见霍止舟,让他放过鄞庆。可她又想,这样她对不起大盛,毕竟她如今仍居于皇后之位,这样做戚延也不会同意的。
而且,她根本没想过霍止舟的条件,哪怕他提出任何条件她都会答应么?
当然不会啊。
他害死了她爹爹。
温夏逐渐清明,也不再去纠结此事。
漫长的日子一天天过去。
草长莺飞的春日,天地终于有一片欣欣向荣的景象。
三月初,温夏终于收到戚延的来信。
信中算得全是喜讯。
戚延自东包围燕国南关,分三面进攻燕国边塞重要关头,引燕军分去兵力,盛军在戚延的智取中攻破了鄞庆,目前两军正在激烈交战中。
此战是霍止舟御驾亲征。
温夏担心之余,却在两日后再收到捷报。
我军攻破鄞庆,与燕军殊死搏斗,已夺回半城。
李娇月见温夏双眼微红,紧张地问:“到底是好消息还是坏消息?”
“是好消息,盛军进攻到崖陂乡,自那筑起防线,将燕军赶退到防线外!”
温夏与李娇月都激动地红起眼眶来。
连续三个月的担忧牵挂,两人茶饭不思,守的不正是这一天。
除了这捷报,戚延还在信中提到要温夏不必再留在边关苦寒之地,命了温斯立亲自来接她回京。
戚延决心已定,大哥从京都政务中远赴宣城,温夏本就不想麻烦他,如今即便仍还担忧鄞庆战事,也只能答应戚延先回京去。她不愿成为戚延的后顾之忧。
她提笔给戚延写下回信。
温斯立也在第二日抵达了宣城。
早春天地如新,庭中花开烂漫,景色一片翠绿芬芳。
温斯立步入府衙庭院,为相这两年已将他磨砺得越发睿智沉稳,面庞硬朗严肃,倒在见到温夏后才终和缓。思念已久,他目中一片为兄为父的动容。
温夏高兴唤道:“大哥!”
温斯立不顾礼节,行过君臣之礼后将她拥入了胸膛,轻拍她单薄双肩,目中只有疼惜。
“这一年你受苦了。”
温夏摇头:“我没有,倒是月月陪着我在边关受苦了,她与我情同姐妹,替我挨冻帮我做事,我连回报她的东西都没有。”
李娇月在旁,望着他们兄妹团聚,还听温夏此言,故作轻松地给温斯立睇去一记白眼,却悄悄留意他的神情。
温斯立深望一眼李娇月,最初的印象也好像与如今不同了:“多谢县主,回京之后温家必会亲自登门道谢。”
温斯立直奔主题:“你已将战后的郯城关治理得很好,皇上担心燕帝借你生事。如今北地已不安全,母亲与初儿已入京都,你也该听皇上之意,先同我回京。”
温夏颔首:“让大哥亲自奔赴一趟,夏夏于心有愧。”
“无事。我的夏夏长大了。”温斯立凝望她,噙起笑来。
十九岁的温夏出落得越发姣美动人,长眉连娟之下,一双美目柔婉之中容着山川盛世,不再只是从前那娇软含情的小女儿姿态,一容一态皆是端庄国色。
破碎山河,民生凋敝。
国泰民安,灿若河汉。
都足矣改变她如今的心境与容貌。
温斯立道:“皇上攻入燕国三处要塞,控了燕国南州水源要地,燕帝会有收敛,你此刻该放心了。”
温夏笑着颔首,命白蔻她们去准备晚膳。
温斯立定下了明日一早便离开宣城,也不知消息是从哪个衙役口中传出的,惹得城中百姓都排在了府衙外,提着自家的农菜与鸡鸭,非要送给温夏。
府衙门外侍守着温家军,温夏出门朝百姓道谢,他们口中都说“皇后一路平安,皇后长命百岁”。
温夏目中动容,迤逦的裙摆沾满尘埃,它们却一点也不脏,犹似云朵的点缀。
回到屋中,温夏没有睡意,换了一身轻薄的长裙,乘着月色,款步踏向庭院。
袖中软纱随风飘动,她纤腰柔软,盈盈而动,在月色下划开一段惊鸿之影。
李娇月从屋中出来,望着这一幕久久失神,坐在香砂搬来的椅子中,连眼睛都不敢眨。
从前后宫每有宴会,她一向喜欢在王盈的琴声里跳舞,可她的舞都更像杂技,哪如眼前温夏的身影让人过目难忘。
满庭芬芳,月下娇影似仙子临凡而来。
温夏的舞不媚俗,不逢迎,更像只是一只栩栩如生的孔雀在愉悦展翅。
“我怎么从来没看过夏夏会跳舞?”李娇月震撼地问香砂。
香砂望着庭中翩若惊鸿的身影也沉浸在失神中,笑着回:“娘娘小时候就会跳舞,那时她不开心,看了来府中跳舞的小童,很喜欢那支舞,就留下小童学了。”
九岁的温夏每日都与舞蹈,与琴声作伴,把一切不愉快都藏进了那些舞中。
“后来娘娘入宫后,便不再跳舞了,说身为皇后应端庄持重。”香砂目中很是惋惜。
温夏许久不再跳舞,最后一个展翅之姿未收好,身子踉跄一晃,被李娇月赶来接住。
花月之夜,幽香浮动。
白皙玉面染上一抹薄红,温夏微微喘息,笑着问李娇月:“方才可有不足之处?我许久未跳了,都生疏了。”
“哪有不足,简直天上仙女来了好吧!”
温夏轻轻绽起唇角。
“啊受不了,你别对我这样笑!”李娇月使出公主抱,将温夏横抱着回了房间去:“我不想喜欢你大哥那冷骨头了,我喜欢女子也不错,快回去让我亲亲!”
温夏与香砂白蔻都被逗笑。
这一夜,她疲惫而充实地睡去。
翌日,温斯立已整点好回程队伍,温夏也收拾妥善,起身跨出房门。
一行人正欲上马车,府门外边传来北地急报,直接送到温斯立这个左相手中。
温斯立展开信瞧,眉目越发沉冷。
“大哥?”温夏担忧地问:“密函上说什么?”
“皇上中计遇险……”温斯立将信给温夏。
温夏读完着一行行字,脸色惨白,双手都在发颤。
戚延占领崖陂乡后便择了地势的有利条件布下阵,引燕军入了阵中,大挫敌军。燕军退到百里之外,盛军二次攻击时却被伏击,四面八方全是埋伏,盛军中计了。
这是霍止舟还给戚延的引君入瓮。
而天空的黑鹰盘旋在盛军上空,八万精兵全军覆没,戚延也消失在这小小一座鄞庆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