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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7章 四十年代看家犬

  

  你个狼心狗肺的汉奸!

  *

  六安医院

  一个高大的汉子局促地坐在妇产科门外, 周围行走的鬼子兵让他紧张又拘谨,如果可以,他真真不想来这里。

  可胡同的老郎中说他媳妇胎不太稳, 还是得去医院用那个什么仪器检查一下才行,夫妻俩这才鼓起勇气走进这所被鬼子兵占领整改的医院。

  很快,一个身怀六甲的女人从屋里走出来,汉子赶忙走到媳妇身边,小心翼翼地扶着她问:“怎么样?”

  他一手托着女人的腰,一手拉着女人的手, 将她引到走廊边边,避开那些背着木仓的鬼子兵。

  女人叫莲蕊, 今年十九, 父亲是六安镇的一间糖果铺的老板, 丈夫铁蛋原本是家里的伙计, 后来由父亲牵头,入赘到她们家,一晃三年, 小夫妻俩生活十分恩爱。

  去年鬼子攻打六安镇, 莲蕊的父亲赶回家的途中被流弹打碎了脑袋, 就这么没了,铁蛋找到人都时候,尸体已经破破烂烂,仔细检查才发现,是被狗撕咬过的痕迹。

  铁蛋不敢告诉莲蕊岳父遗体的惨状, 跟邻居帮岳父整理了遗容, 才让莲蕊见了遗体,后来城里死人太多, 棺材铺几乎被搬空,铁蛋硬生生抢了一副棺材,这才让岳父体面点下葬。

  莲蕊家的糖果铺关了小半年,后来莲蕊发现自己怀孕了,为了以后的生计,这才跟铁蛋将铺子又支撑起来。

  原本日子过得挺好,但是最近一个月莲蕊胎不太稳,看了不少郎中都不见效,这才来了六安医院。

  莲蕊脸色不太好,不知道是因为身体原因还是因为满眼的鬼子兵,她扶着铁蛋,小声说:“大夫说孩子胎心不太稳,要照什么片子,让我出来等一会儿,她那边准备好了,再来叫我。”

  铁蛋:“照片子?照相吗?啥意思?”

  莲蕊:“说是那么一照,就能看到肚子里的孩子啥样,我也不懂。我以前听爹说,医院有一种机器能照出人骨架,兴许跟那个一样呢。”

  铁蛋点点头,以前六安医院买了一台找人骨头的仪器的事儿在镇上传得沸沸扬扬的,茶馆里说书的还管这叫照妖镜,神乎地很。

  俩人也不太懂,大夫让等着就等着,途中莲蕊有点胸闷,铁蛋就带她到门口透透气。

  医院里到处都在装修,狭窄的门被砸开,到处都是搭建起来的高架子。

  铁蛋找了个离架子远的地方,让莲蕊靠着自己省力点。

  意外发生的时候,谁也没想到离得那么远的架子是怎么砸在莲蕊的脑袋上的。

  莲蕊当场摔倒在地,头破血流。

  铁蛋吓懵了,死死拽着莲蕊的衣服,被莲蕊带倒在地。

  周围尖叫声四起,铁蛋抱着莲蕊慌张无助,看到白大褂的医生过来时,哪儿还管是不是鬼子,哭求着医生护士救救他老婆孩子。

  铁蛋被护士兵推开,莲蕊被孤零零地扔在地上,几个鬼子医围着她探查呼吸,翻开眼皮,草草检查后用蹩脚的中文说:“孕妇死亡了,现在我们要救她肚子里的孩子,你们地,这些人,让开。”

  周围看病的人被鬼子兵粗鲁地推开,铁蛋被推到人群中,人疯了一般往前冲:“怎么死了?怎么可能死了?我老婆只是被砸了头,她还活着,她不可能死啊!”

  这时一个年轻鬼子医走过来,亲和地问铁蛋:“你,是她地丈夫?”

  铁蛋眼睛发直,懵逼又无助,看到医生问话,连忙点头,期冀地望着这个穿着鬼子军装的年轻医生,他不认识这个医生,但是只要是大夫,就有能力救人的。

  迎着这双充满希冀的眼睛,鬼子医惋惜地说:“很抱歉,你地夫人不幸去世,但是我们会救你地孩子。你节哀。”

  铁蛋懵了,呆呆地看着鬼子医回到妻子面前,鬼子兵拿来隔帘将医生和生死不知的莲蕊围了起来。

  白布透出昏晕的阳光,将鬼子医的影子印在发白的布上,可以清晰地看到他们剪开莲蕊的衣服,举起了手术刀——这帮人,都没有换个地方都打算。

  有摄影师进去了,铁蛋却全没看见,他死死盯着白布,腿都是软的,脑子里一片空白,被突然的打击狠狠砸懵。

  他的视线从白布移动到下方的缝隙里,隐隐能看到妻子纤细的手指在脏污的军靴之间时隐时现,鲜血流过指尖,然后,突然抖了一下。

  铁蛋瞪大眼睛,高呼起来:“我媳妇没死,她手指动了,她没死,她……呜呜呜……”

  鬼子兵捂住铁蛋的嘴巴,死死将他控制起来,铁蛋拼命地挣扎,眼睛死死盯着不时抖动的纤细手指,看着鲜血缓缓蔓延,摊开老大一片,肮脏的军靴狠狠踩在莲蕊的手指上,将所有的希望也狠狠踩进鲜血里。

  “唔——”

  铁蛋哀嚎一声,青筋暴露,最后脱力地软了身子,两个鬼子兵架着他,不让他倒在地上,从后背看,仿佛是他们在扶着悲痛欲绝的男人。

  不久,刚才的鬼子医走出来,手里抱着用莲蕊衣服包裹着的赤红婴孩,孩子五官清晰,十根手指红得透明,指甲都没长齐全,在空气中无力地颤抖着。

  鬼子医将婴孩塞到铁蛋的怀里,一脸温柔地说:“你地孩子,它还活着,不用太感谢我们,哈哈哈。”

  铁蛋抱着还没发育完全的婴孩,木愣愣的会不过神,耳边听到机器运转的声音,他条件反射地抬起头看过去,正好被鬼子兵抓拍到这一画面。

  周围动静那么光怪陆离,铁蛋脑子嗡嗡响,回过神来发现身边哪儿还有鬼子兵和鬼子医,只剩下围观他的人群和被白布潦草裹起来的妻子尸体。

  原本热闹的医院现在安静的可怕,刺骨的冷风从四面八方吹过来,不知道是谁在角落里小声说:“六个月大的孩子,刨出来怎么可能活的了。”

  这一声刺激的铁蛋浑身一颤,低头看向怀里的孩子,那孩子刚才还颤动过小手,此时却不自然地裹在衣服里动也不动。

  小脸从原本的赤红,变得青紫,手指蜷缩,胸膛平坦,毫无起伏。

  铁蛋不知道怎么离开医院的,好像有很多人帮他将妻子运回来,可是具体是谁,长什么模样,全都不记得了。

  他坐在凳子上,看着**妻子死灰的脸,怀里抱着孩子,眼神空洞。

  井莲蕊的事儿很快在胡同里传开,众人担心地看着安静了好几天的井家院子,以往这时候莲蕊都会在院子里嗮嗮太阳,铁蛋会勤快地收拾院子、熬糖浆,能听到小夫妻俩的说笑声伴随着糖浆的香甜味道飘满整个胡同。

  如今,死一般的宁静。

  坐在门口纳鞋底的几个妇人说道此时,都会红了眼眶,唏嘘几句,男人们也愁眉难展,六安镇被鬼子占领后,看似恢复平静的表面下依旧暗藏汹涌。

  瘸老六喝酒回来,见到左右邻居正在谈论井家的事儿,本来没心情去听,他和井莲蕊她爹有过节,他的腿就是年轻那会儿被井莲蕊的爹打折的,平日也对井莲蕊没个好脸色,但现在人都死了,他这么个有仇的人凑过去,难免被人误会。

  可没等他走多远,邻里街坊又说了什么,瘸老六又回来了。

  众人见他过来停了嘴,瘸老六和井家有仇他们多年街坊都知道,自然不便在他面前说井家的事儿,刚准备开口与他打声招呼,却见瘸老六黑着脸,站在他们面前怒斥道:“你们懂个屁!”

  瘸老六没头没脑的一骂,骂得众人一脸懵逼,有脾气大的站起来回怼:“瘸老六你说什么呢?”

  瘸老六:“你们刚才骂六安医院的大夫,我骂你们懂个屁!”

  瘸老六见众人沉了脸色也不停,指着他们说:“井莲蕊的死怎么能算在人家大夫身上,她是被木头砸死的,你们不能因为他们是鬼子,就这么污蔑。”

  “瘸老六!”一名妇人气得浑身发抖,针锥指着瘸老六的脸吼道:“你忘了一年前他们杀了多少人了吗?你忘了井民和与我大哥是怎么死的了吗?你个狼心狗肺的东西,你个汉奸!”

  瘸老六呸了一声:“你才汉奸!六安医院的大夫能跟那群鬼子兵一样?他们是救死扶伤,要不是有他们,我一年前就没了!兵是兵,医是医,你们谁没接受过他们的医治?现在伤好了,你们就不认了!”

  妇人都快被气哭了,她本就嘴笨,大哥惨死,家里还没从走出来,如今居然被人指着鼻子吗她忘恩负义!?

  “他们是来给我们治伤,可那伤是谁造成的?我们没你那么贱,捅一刀给个糖枣就把你这条狗给驯服了!”

  妇人的丈夫扶着快气晕的妻子,往胡同口那边看了一眼,留下这句话就带着自家媳妇进了院子,其他人也面色不善地看着瘸老六,没有与他口舌之争,这巷子周围都有鬼子兵巡逻,心中再多不满也不敢在外头乱说。

  众人匆匆而去,瘸老六狠狠地啐了他们一口,拎着刚开好的药回了家。

  两天后,瘸老六去六安医院复诊,发现给他看诊的大夫对他更加亲和有加了。

  “你地旧伤,好好吃药,下雨天,不会那么痛了,你要好好地,坚持治疗。”

  年轻的鬼子医摁了摁瘸老六的瘸腿,这条腿的膝盖以下不正常的扭曲,可见当初伤势很严重又没有接受正确的治疗,下雨阴天,乃至于走路,都是一种折磨。

  瘸老六被折磨了二十来年,现在终于有人能救他脱离这种要把人折磨疯的痛苦,自然将人看做救命恩人一般,更何况,眼前这位鬼子医,还真的在一年前救过他。

  而且,他们给他开的药,都不要钱。

  瘸老六走的时候,隐约听见一个房间里在谈论什么脐带绕颈、解刨一类的字眼,中间夹杂着更多的鬼子语,他听不懂也没太注意,千恩万谢地离开了六安医院,一瘸一拐地往家走。

  他想的很清楚,头顶上的天不管谁当家做主,只要对百姓好,谁当家不是当呢?

  鬼子攻城那会儿确实死了很多人,但哪个打仗不死人的,鬼子进城以后发粮行医,也没祸害大姑娘,没乱杀人,这不比其他地方的鬼子好多了。

  瘸老六甚至觉得,六安镇很幸运,迎来的是这样的鬼子军,真心觉得鬼子进城以后,自己的日子好过多了,他是真心觉得六安给鬼子治理挺好的。

  自从鬼子来了,街角行乞的人都少了。

  这生活多好哇!

  ……

  半夜的时候突然下起了瓢泼大雨,骆芸和虎子找了一个破屋檐躲着,豆大的雨珠砸在泥地上就是一个坑,泥点崩开,溅到它们的胸毛上。

  骆芸舔了舔鼻子,空气里的湿气让她鼻子有些痒。

  虎子凑过来将嘴巴搭在骆芸对嘴巴上,给她挡住从房檐上滴下来的雨,两条狗狗依偎在一起,在暴雨中,也丝毫不影响它们的感情。

  突然,虎子抬起头,仔细嗅着空气中的味道。

  骆芸也沉下眼神,道:有死气。

  一种人类死掉的腐臭气息,味道浓的大雨都掩盖不住。

  它们冒雨冲向味道来源的村口,在茫茫雨幕中,看到一个消瘦的男人背着一人高的东西缓缓地走进村口。

  尸气越发浓重,臭味袭击着犬的鼻子,村子里原本睡下的狗子都被熏醒了,发出焦躁的犬吠吵闹地快要将暴雨声给压过去。

  骆芸发现男人怀里还抱着一个小的,这一幕让她微愣,心中有种不祥的预感。

  身边的虎子放松了警惕,骆芸知道,眼前的男人可能是村子里的人。

  铁蛋在暴雨中抬起头,雷电闪过,照亮了雨中熟悉的矮脚犬。

  他动了动干裂的嘴唇,几近无声地说:“……花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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