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驿昀从小便知自己是大梁太子, 要担起重任, 不可行差踏错, 旁人于他, 也只剩下敬重, 整日跟在他身后“殿下, 殿下”地唤着, 李驿昀甚是烦躁。
在七岁那年,李驿昀遇上了京城传言最难缠的刺头,而后, 也正是这根刺扎进了他的心里,他拔不出来,亦舍不得□□。
他原本就听过那人的名字——宋幼清, 幼学壮行, 清风峻节,寓意极好, 人倒是……不怎样, 第一次相见时就将他打了一顿。
那日是宫宴, 朝中重臣皆带家眷赴宴, 席间觥筹交错, 院中却是混乱不堪。
“眼珠子往哪儿瞧呢?”宋幼清二话不说抡了拳头过来, “你推她做什么!信不信我打死你!”
“你是谁,竟敢打我!我可是太子殿下。”李驿昀一时不备,处于下势。
“行不更名坐不改姓, 宋幼清!”那个叫宋幼清的更为嚣张了, “太子怎么了,太子我照样打,谁叫你欺负我妹妹!”
“我何时欺负你妹妹了,你妹妹不慎落水,是我将她救起。”
宋幼清一顿,回头看向湿漉漉的宋静姝,“当真?”
宋静姝早已吓得说不出话来,只是茫然地点了点头。这下宋幼清有些难堪,即便李驿昀趁势偷袭,在她脸上狠狠打了一拳,宋幼清也没还手。
当夜宋幼清便被罚跪了三天三夜,李驿昀也被禁足了半月。
正所谓不打不相识,半个月后宋民怀带着宋幼清亲自来东宫赔罪,李驿昀看着面前一脸不情不愿的少年,笑着伸出了手,“我叫李驿昀。”
或许便是从那时起,他身边便多了一个也是唯一一个敢直呼其名的人,可他从不恼。
每年他的生辰,宋幼清都会翻墙入宫来,给他送些市面上讨巧的物什,皇帝知晓,但也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送你。”宋幼清面色淡淡,将一个锦盒塞进他手里。
“这是什么?”李驿昀掂量了一下,心里有些数。
“你自己打开瞧瞧不就知道了。”
李驿昀缓缓打开锦盒,里头躺着一支桃木簪,做工……有些粗糙,一眼就知不是买的。李驿昀心头抹了蜜一般,可嘴上依旧不饶人,“想你也是个舞刀弄枪的,怎么同样是用刀,这东西就这么不堪入目。”
宋幼清瞪了他一眼,伸手就要去夺,“不要就给我,老子辛辛苦苦刻了两宿呢。”
“要要要。”李驿昀笑着就将簪子换上,“怎么样?是不是比往日还俊。”
宋幼清眉眼瞧,“方才你说的是对的,这东西丑的很……不过,与你甚是般配。”
李驿昀不怒反笑,宋幼清这人什么都好,就是长了一张嘴,不过习惯就好。
“走吧,去江满楼,老白他们都在了。”
李驿昀有些为难,“今日我不能与你出宫了。”
“为何?”
“我皇叔来了,我得去见一见他。”
宋幼清疑惑,“皇叔?你哪里还有个皇叔,李驿昀,你骗人能不能过过脑子,我会信吗?”
“真的,我三皇叔一直在晋州,今日才回来,明日又要走,我理应也要见上一面的。”李驿昀要推托了与宋幼清的邀约,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幼清,要不你与我一起见见我皇叔?”
“那是你皇叔,又不是我皇叔,有什么好瞧的。”宋幼清满不在乎,“既然你有事,我先走了,改日再约。”宋幼清头也不回地走了,愣是没再看李驿昀一眼。
李驿昀望着宋幼清的愈来愈远的背影,有些烦闷。
“怎么?一个人待着,看什么呢?”
身后的这道声音有些陌生,李驿昀愣在原地,可见来人的模样与皇帝有三分像,而更胜七分,他心里也有了考量。
李驿昀试探道:“三……三皇叔?”
李承珺并未回应他那话,只是自顾道:“皇兄说你应当在园子里,我便过来瞧瞧。”
“皇叔不必如此,侄儿应当去拜见皇叔才是。”
“方才那人是谁?”李承珺望着已瞧不清模样的背影喃喃道。
“是宋幼清,宋伯爵的嫡子。”一提起宋幼清,李驿昀满脸笑意,“皇叔可认得他?”
李承珺收回目光,“不认得,但来京途中听起过他。”
李驿昀笑了笑,“皇叔走得太急了,不然侄儿可带他来见见你,他是侄儿的挚友,皇叔也定是会喜欢他的。”
李承珺没在意,只是听到“挚友”二字时不免有些异样,“能得一知己实为不易,你需得好生对待他。”
“自然。”李驿昀信誓旦旦,“我与他情同手足,定也是一辈子的手足。”
李承珺看着他发髻间的桃木簪笑而不语。
李驿昀不会想到,他的一辈子不过须臾。
在他十二岁那年,他死于刀下。
那时的他死死攥着已半入胸膛的刀,凝视着持刀之人,咬牙切齿,“梁……公公,没想到你……”
梁九公毫不犹豫地又将刀入了三分,他看向站在一旁已经震惊地说不出话来的孩子,狠绝凌厉,“隗瞿,看到没,对待敌人就不能心慈手软,他死了,你就是大梁的太子。过来,你拿着刀。”
隗瞿颤颤巍巍地接过刀,看着与他一般年纪的李驿昀,止不住地发颤。
梁九公在一旁催促,“还愣着做什么,杀了他,大梁害死了你母亲,只有做了大梁的太子,你才能替你母亲报仇。”
“可……可他是无辜的啊……”
梁九公恨铁不成钢,“你母亲难道不是无辜的吗?快些,马上就要来人了。”
隗瞿咬了咬牙,将刀拔了出来,又狠狠刺入李驿昀心肺,血喷涌而出,溅了满身,李驿昀知晓,自己活不久了。
“快些,将他身上的东西都取走,一样都不许落下。”
说着,两人就将他衣袍扯开,将他的佩玉,扳指一并夺走。
李驿昀喘着粗气,知晓根本无法阻拦,便任由他们去,他死死压着伤口,让血流得更慢一些。
隗瞿盯着他看了一眼,瞥见了他发髻之上的那支桃木簪子,他三两步上前,就将其取了下来。
可谁知半死不活的李驿昀突然抓住了他的手,势要将簪子夺回,他满手的鲜血将簪子一并染红。
“给我。”隗瞿奋力一夺,可也不知李驿昀哪来的气力,根本不松手。
“还……还给我……”他用尽气力攥着隗瞿的手,死死盯着他手中的簪子。
梁九公毫不客气,“看来这东西对你很重要,隗瞿,拿走!”
“是。”他看了一眼李驿昀胸口的刀,突然拔了出来,又狠狠刺了一刀。
李驿昀吐出一口血来,瘫在了地上,梁九公见他已出气多进气少,将他身子一抬,就抛进了井中,“快走,等等来人了。”
脚步声越来越远,李驿昀的意识越来越模糊。
他从未有一刻如现在这般想活下去,他不想死……
今日他与宋幼清有约,待幼清发觉他不在东宫,她自然会寻来的,他告诉过她,这口井下有密道,她会想到他在此的。
他想等,等到她来。
可她若是知晓他将桃木簪弄丢了,她定是要生气了,她脾气不好,可难哄了……
鲜血沾满了他的脸,可依旧能瞧见他唇角的温和。
宋幼清曾问过他,他可曾有什么事瞒着她,他那时说二人是兄弟,他不会有事欺瞒。
其实他骗了她。
有一件事他一直藏在心里,他没告诉她,他无意间知晓了她是女儿身。
他从未告诉过旁人,更不会告诉她,他怕她会有顾虑而远离她。
那簪子他一直好生保留着,身边的小太监总是打趣他,说他将宋幼清做的簪子当成宝贝疙瘩。
他没说,这是他心底的姑娘赠与他的。
他想着,再过几年待她及笄,他便可以拿着这支簪子去寻她,抬着六十四抬聘礼,问她一声:
幼清,做我的太子妃,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