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还得是亲兄妹。◎
简单止血后, 虞沛又从沈仲屿那儿拿了不少绢帛包扎伤口。
一通忙活下来,她的左肩和上半身都叫绢帛缠紧了。随意套了件短袍后,她把脱下的衣服往储物囊里一塞, 便匆忙忙朝外赶。
刚出房门,她就迎面撞上两人。
烛玉:“药都上好了吗, 可有涂不着的地方?”
沈仲屿:“血有没有止住?我这里还有些伤药膏。”
两人几乎同时出声, 同时停住。又在末字落下的瞬间对视一眼,皆看不出情绪如何。
虞沛:“……”
这让她先回答哪个问题啊。
“都涂了, 跟糊泥巴一样。”
她涂的还是银阑给的那瓶药,虽不至于立竿见影,但效果也很好。
怕他们不信,她又举起左臂,拍了拍。
“血都止住了, 药膏也能镇痛,要不了多久就能好全。”
看她还有闲心朝伤口上拍拍打打, 烛玉大步上前,一把抓住了她的右手。
“沛沛!”他低声恼道,“这下不疼了?”
虞沛挣开:“不疼啊。”
不然她敢乱拍?
沈仲屿也跟着心一紧,不过手伸至一半,便又收了回去。
“虞师妹, 仔细伤口。”
见她又生龙活虎的, 他的眉头这才舒展开,眼尾微微勾起。
“虽然绢帛还有, 但还是不用为好。”
虞沛看他:“沈师兄, 你要去休息会儿吗?”
这么闹了一场, 他的脸色更差了。虽然方才服过丹药, 面上青紫渐消, 却仍然苍白得吓人。
“等等。”
沈仲屿从袖中掏出个蓝皮簿子,一脸正色地翻开。
翻至某页后,他屏息凝神地盯了半晌,然后把簿子一合。
“现下不宜养神,还是出行为好。”
?
所以他的册子里到底都写了些什么东西喂!
虞沛:“如果你是想回家,我就跟你一块儿去。”
沈仲屿笑着拒绝:“师妹方才又救了我一命,剩下的我自己来便是。”
“都说了与你一起!现在就去!”虞沛拧起眉,看着凶巴巴的,“怕什么,又不朝你讨赏钱。”
说罢,她抬腿就往楼下跑。
沈伯屹那些话老在她脑子里打转,苍蝇似的,赶都赶不走。
沈仲屿瞧着倒是没什么反应——跟没听见那些话一样。
可他越是平静,她反而越在意,更不想放他一个人去。
她都违背系统的指令救他了,总不能到一半就跑吧。
多不划算。
沈仲屿头回碰见这样肆意妄为的人,一时怔在了原地。
烛玉扫他一眼,忽道:“她便是这副性子,既拦不住,便由她去。”
沈仲屿移过视线。
早在云涟山时,他就与烛玉打过照面。
不过并不熟悉,也未曾细看。
直到眼下,他才仔细打量起身旁气度矜贵的少年。
他问:“烛道友和师妹以前就认识?”
不知怎的,烛玉听见他叫师妹就烦,好像又碰上个银阑似的。
但念及沛沛给过的警告,他只道:“不认识。”
沈仲屿了悟:“头回见是在云涟山?”
“嗯。”烛玉懒散应了声,“怎的?”
沈仲屿摇头,半晌又说:“如此看来,我倒还先一步认识她了。”
先一步?
他先一步?!
烛玉神情作冷,险些被他气笑。
他俩认识的时候,她连走路都还会摔跟头,比这人早了不知多少年。
还先他一步。
他起码先了六七八九十万步好么!
他近乎咬牙切齿道:“何时相识,好似也没什么区别。十几年下来,她见过的人多了去,往后又得见多少人。”
沈仲屿没瞧见他眉梢飞怒的样,颔首道:“倒是有理。我亦遇上过不少人,可熙熙攘攘万千,尚不及眼下半刻。”
烛玉从中听出了别样滋味。
烦躁涌上,他睨过视线。
这人平日里的言辞举措的确有些奇怪——放在整个和绛海域,他也没见过任何与他相似的人。
可抛开这些不谈,身旁的青年也堪称清贵,比当日在鲛宫殿前求娶虞沛的鲛人惹眼许多。
正打量时,虞沛已经跑到楼底下。
“沈师兄,你走不走?”她遥遥望着他俩,脚下踢开一截近似枯枝的干瘪舌头。
从她蹦出第一个字儿开始,沈仲屿的注意力就全然到了她那儿。
他自己都没发觉,烛玉却察觉到了每一个细节——从他真切许多的笑,到不由得往前倾去的身子,甚而是稍滞的呼吸。
烛玉蹙眉。
可未等他出声,沈仲屿便已一步一晃地下楼去了。
***
虞沛和烛玉分了两路,他在客栈守着炼丹的婵玥,顺便清理余下的邪毒。
她则跟着沈仲屿去了沈家。
沈伯屹死后,慌乱逃窜的人群又陆陆续续围了回来,挤在客栈周围不住往里探头。
他俩避开人群,另选了条偏僻小道往沈家赶。
到沈家时,两人远远看见一顶漆黑轿子。
已是正午,烈日烤得地面热浪滚滚。唯独那顶轿子周围,起伏着迫人寒意。
还有令人作呕的浓烈腐臭。
没瞧清那顶轿子是何模样,虞沛就凭着那股子臭味认出来了,拉着沈仲屿避至一旁。
“沈师兄,”她盯着轿子,小声问他,“那里头——就是那顶轿子里面,真是你爷爷吗?”
沈仲屿还是头回跟人一块儿躲墙角,动作生疏别扭。
他尽量适应着逼仄的空气,说:“虽未见过,但应该是。”
“没见过?”虞沛讶然,“沈师兄,你没见过你爷爷?——可之前我刚来这儿时,还碰上有你家仆人喊你妹妹,说是你爷爷要找她。”
沈仲屿:“要见她的应当不是我爷爷,而是沈思典。”
沈思典。
那就是沈老爷了。
虞沛接过话茬:“你的意思是,沈老爷常以他爹的名头找你们?”
这不完全是把自个儿当成沈家家主了么。
“不错。”沈仲屿道,“至于爷爷……我只小时候见过,过了四岁就再没见过他。我问过沈思典,他只说爷爷身体抱恙,不宜见人。”
“那轿子呢?”虞沛努努嘴,示意他看那顶臭气熏天的轿子,“他这是要干嘛?”
沈仲屿却摇头:“每日凌晨,他都要出府,午时再回,也不知去了哪儿——我与叔峤以前跟踪过许多回,不过多半在中途就跟丢了。”
“那肯定是使了障眼法。”虞沛猜测,又去看那快要跨进府门的轿子。
也是借了这一眼,她终于瞧出不同——
插在轿子顶端、跟孝棍差不多的白纸棍,如今变得黑漆漆的。
而黏在轿门的白纸铜钱串儿,则被撕得干净。
越瞧越诡异。
虞沛看得心慌,忙偏回脑袋。
“沈师兄,那说话呢?你和沈老太爷没见过面,那有没有说过话?——哪怕一句。”
“也没有。”沈仲屿摇头。
虞沛有些为难。
她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但光看那顶轿子,里面儿坐着的可不像是完完全全的活人啊。
“这事儿之后再说吧。”虞沛压低声音,“沈师兄,进府还有其他小路吗?府里随时都有可能得到客栈那边的消息,现下还不知道你家里情况如何,毁阵这事,越少人知道越好。”
“二哥?”
突然听见一声伴着哭腔的叫唤,虞沛循声望去。
一道火红的身影冲过来,忽又顿停在几步开外。
“二哥,真是你?”沈舒凝踌躇不前,只敢耸着红红的鼻尖。
前不久还神气得不得了的小姑娘,两三天的工夫就已经成了霜打的茄子。身子消瘦一圈不说,眼睛也又红又肿,眼底还浮着青黑。
连那身漂亮裙袍,也揉得皱皱巴巴的。
沈仲屿一愣:“舒凝?”
沈舒凝嘴一瘪,泪珠子滚了下来。
隔着朦胧泪帘,她看看沈仲屿,又望望虞沛。
如此来回看了几遭,她终于再忍不住,“哇——”一声爆出痛哭,裙子都顾不得提就往前跑。
虞沛以为她是朝沈仲屿去的,还往旁避了几步,为兄妹俩腾出地儿叙旧。
果然。
还得是亲兄妹。
谁知那小炮仗也跟着偏过方向,三两步一奔,撞进了她怀里。
虞沛:?
抱错人了吧。
“小虞姐姐!”
沈舒凝开始鬼哭狼嚎,恨不得整个人都黏她身上。
“呜呜呜啊!我还以为只能到地底下去见二哥了,结果你一铲子把我俩都给铲回来了!
“你把我俩打包带走吧,这沈家我是一刻都待不下去了,我能梳头能裁衣能磨墨,我二哥也是个活的,能动。”
……
果然。
还得是亲兄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