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月的时间, 转眼便至,汴京城恰已是花艳如霞,斗美夸丽的好时节。
大婚这日, 段禛天未亮就被宫人唤起,沐浴焚香, 换上隆重的衮冕之服。他先至太极殿拜见父皇与母后, 接着便是临轩之礼。在一众仪仗之下, 身着礼服的宗亲与文武百官齐齐向他跪拜祝贺。
一应礼数流程走完, 终于到了他可以出宫迎接太子妃的步骤。段禛一脸喜色, 想掩饰都掩饰不住,抄起礼烛便带着浩浩****的卤簿仪仗,去往夏府。
这厢夏莳锦也早早起了床, 沐浴过后由喜娘帮她将繁复沉重的褕翟衣层层穿好, 梳妆打扮停当,便跟随着司礼官的指引,去了前院。
前院里已能影影绰绰听见外头吵吵闹闹的动静。太子大婚, 那是举国的大喜,不只汴京百姓倾巢而动, 就连外县的人也有不少特意赶来看这个热闹。
作为今日的主角之一,夏莳锦自是无比紧张的,握着喜扇的指尖儿都因过于用力而发了白。师姆在旁小声安抚:“太子妃不必紧张,女子总是要走这一遭的, 放松些便好。”
夏莳锦微微颔首, 将手放松,尽量自己自己淡定一些。可就在她情绪刚刚平定一些时, 门外欢腾的声量突然变大,有人开始用力砸门, 她知道是迎亲的队伍来了,段禛就在外面。于是她的心又开始新一轮的狂跳,不似成亲,倒似个即将赴战场迎敌的将士。
门前又是对诗又是唱曲的刁难一通,新郎官终于被放了进来,毕竟是太子,也不好刁难得太过。
段禛大步流星的往里走,远远就看见一身喜庆礼服的新娘子,她衣服上和发髻上缀着许多名贵的宝石,却都比不过喜扇后露出的那一寸肌肤夺目。
段禛大步走到她的身前,用只有二人能听见的声量说了句:“囡囡别怕,我来了。”而后便将手中的红绸递给夏莳锦,拉着她的手握住一端,小心的引着她往外走。
师姆傅姆在旁搀扶,一群仆婢紧紧跟随,浩浩****的上了花车,在喜庆无比的鼓乐声中往宫城行去。
夹道观礼的人群中,贺良卿也身处其中,只是一脸病容的他,看起来好像置身于这场热闹之外,极不协调。
待香车驶远,贺良卿凭肉眼再不能望见,才悻悻地离开了人群,漫无目的的在街上走着。仿佛一具行尸走肉,不知走去哪里,也不知为何要走。
走着走着,他的心渐渐平静下来,一抬头看到一间医馆,恍然认出这是姜宁儿开的那间医馆。
他迟疑片刻,还是走上前去,打算进去打个照面。可刚走到门前,脚却驻下了,一步也不愿再往里挪。
他看到姜宁儿撩开门帘,端着一碗圆子从里间出来,很自然地坐到了上回为他诊治的那个男大夫身边。男大夫正在碾着草药,手上沾着草木灰,不便去吃,姜宁儿便舀起一勺,喂进他的嘴里。
他尝到了圆子的甜,对她笑笑,她也因为他的笑,回以甜笑,两人的目光黏在一处,她抬手为他擦去嘴角的水渍。
也不知为何,贺良卿觉得眼前这一幕格外刺眼。明明他觉得自己从未对姜宁儿对过心,可此刻看到她寻到仆实无华的幸福,彻底离自己远去,他心下又有微微的不甘。
虽不及看到夏莳锦乘的香车经过眼前时那样痛彻心扉,可他承认,他不好受。
浑浑噩噩的走回家,母亲迎出来,担心的关切:“卿儿你身子还未大好,这是又去哪了?”
贺良卿麻木的笑笑,“娘,咱们回杞县吧。”
“回杞县?”
“嗯,明日就走。”
贺良卿未再多解释什么,就这么踉踉跄跄的走进屋去,默默的开始收拾行囊。汴京,已再无他的牵挂,也再无牵挂他的人,留下来,他只剩了笑话。倒不如回杞县,做个平头小百姓,赚来一日三餐,就这样庸庸碌碌的过完一辈子。
至少,那里没人会笑话他。
……
进宫的这一路,夏莳锦都觉得眼前人影不断在晃,即使上了香车她也不敢移开喜扇。等香车入了宫门后,又是一番繁琐却必不可少的礼仪,直到了黄昏时分,一对新人才终于被送入了洞房。
耳边吵闹了整整一个白日的鼓乐声突然听不见了,夏莳锦觉得整个世界安静了下来,她轻吁出一口气。
这时一只大掌探了过来,骨节分明的手指帮她移开了喜扇,她对上段禛的满含期待与渴望的眼。
殿内暗香浮动,段禛端坐在夏莳锦的身旁,两人饮过喜婆递来的合卺酒。
喜婆收回空杯,笑道:“接下来要各取两位的发丝一缕,以行结发之礼。”说着,喜婆拿着金剪凑过来,在段禛的头上剪下一小缕发丝,之后又要去剪夏莳锦的。
夏莳锦正代头配合,就听见段禛的声音:“不必了。”
夏莳锦和喜婆双双一怔,疑惑的看向段禛,就见他低头取下贴身的香囊。夏莳锦认出,这便是她曾送他的那一只,上面镶的那只珠子,还是她丝履上取下的。可她不解,他拿这个做什么?
在夏莳锦不解的目光中,段禛取出香囊里装的东西,竟是一缕青丝。他将它递给喜婆:“用这个便好,这是太子妃的头发。”
喜婆脸上闪过一瞬的震惊,不过很快笑着接过,将两缕头发结在一起,压在他们的枕下。撒帐之后,便笑着退下。
然而宁松晚惊异的目光还盯在段禛的脸上,“原来我从牢里出来那次,断发挂在院子里的那缕头发,是被你给偷了?”亏她当时还以为是淘气的猫儿。
段禛但笑不语,良久后,望着她说了句:“夜深了。”
夏莳锦瞬间明白了什么,深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扫一眼殿内的辉照如昼的灯烛:“能不能吹了灯?”
段禛见她面红耳赤,将她搂进怀里,在她粉腮上亲吻一下,附耳道:“大喜之日的红烛是不能吹的,不吉利。”随后他便起身,将幔帐一重重落下。
奈何即便如此,还是很亮,夏莳锦紧捂着衣领,心跳如鼓。在这寂静的夜里,段禛亦能听见。想了想,他解下两条束幔子的绸带,“囡囡,若你还是怕羞,我们可以蒙上眼睛。”
夏莳锦万分震惊的看着他,须臾后也想不到好的办法,便妥协道:“那就蒙吧。”
段禛动作麻利的给二人蒙好眼,再去宽衣时,因为双双目不能视,总会碰到不该碰的东西,沉默良久,尴尬气氛更浓,夏莳锦解下绸带,“还是不蒙了吧。”
段禛笑笑,一副全都听你的态度,将绸带解下,暖香拥入怀。
……
太子大婚的翌日,西凉使臣历尽艰险,终于到了汴京,然而一进城就听百姓说着昨日太子大婚的盛况,长叹一声,到底是误了事。
可他又有什么办法?这一路他走桥桥断,坐船船漏,安安稳稳乘个马车,车轮也能半夜不翼而飞……
大事已定,纵是再不甘又能如何,如此,他也只得修书一封先送回西凉告罪,然后原路返回。
天不成其美,皇权能奈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