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知道,要让她心软,便就要不断地自残卖惨。◎
鲜红在指尖晕开。
血。
岁安彻底懵了, 水汪汪的眼眸越睁越大,瞳孔也在震颤。
“哥,哥哥……”小姑娘无意识地张了张唇, 她如从前那般喊他哥哥,眼泪无声流下。
或许就连她自己都不知道, 她为什么会流眼泪。
“别, 别哭……”男人的声音撕裂破哑,阵阵鲜血自胸腔涌上喉咙, 又从唇边汩汩流出。
血流如注,谢珏闷哼了声, 痛苦之色一闪而过, 在低眸看向小姑娘时,他鲜红的唇又扯出一丝笑来。
“别, 别哭……”匕首还插在胸膛, 大股大股的血从他胸膛溢出, 怎么都止不住。
他的唇被鲜血染红, 身上衣袍更是, 那张脸却是比雪还要白。
红白交织, 触目惊心。
“哥哥的岁安,能原谅哥哥吗?……”谢珏颤抖着伸出手去, 抚上了小姑娘的脸, 一遍遍地重复着这句话。
“能原谅哥哥吗?”
“原谅哥哥, 好不好……”
他本来便受了万箭之痛,如今旧伤未愈又添新伤, 身上的血仿佛要流干了, 说出口的话也轻得似一阵风, 低低缠绕在少女耳边, 似蛊惑,似哀求。
岁安愣愣地看着他,杏眸里盈满了泪。
她说不清她心里是何感受,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哭。
她只觉得,她的心好疼,疼得她想捶自己胸口。
原来,看他死在她面前,她并不开心。
——
谢珏命悬一线。
不管是不是演戏,但这次他用自己性命为代价,的确换来了小姑娘的几滴眼泪。
他好像很懂得怎么去拿捏这位小公主。
从一开始,他就很懂。
他知道,要让她心软,便就要不断地自残卖惨。
让她杀自己,或者,他自己杀自己。
她最是善良,最是柔软,总有一天……她会心疼他。
岁安守在他床前几天几夜,谢珏才睁了眼。
睁眼后,谢珏苍白着一张脸对她笑,岁安却通红着眼,一滴滴眼泪砸在男人手背。
他抬手替她拭泪,眼泪却越来越多,怎么都擦不尽。
-
身体稍稍恢复后,为了和谈联盟一事,谢珏虽身体还未恢复完全,但仍是坚持同岁安一起去了郢国上京。
他遵守承诺,岁安出来后,当真没碰幽州的一草一木,也未扩大战事。
他将已是囊中之物的周国拱手让了出去。
薛泽等虽不解,亦是十分扼腕叹息,但谢珏是他们君王,他们这位君王可不是什么仁慈的皇帝,因而尽管在近乎全胜,整个周国唾手可得的情况下谢珏放弃了吞并周国,亦是无人敢置喙他的决定。
在抵达周国上京后,谢珏将大部分军队驻扎城外,剩下的跟随他入了京。
刚入京,岁安和萧淮安的父皇萧霆康便率领百官在城门等候。
岁安向来怕她父皇,远远看到那身影,看到那明黄龙袍,那些许久都未出现梦魇重又攫住她的心。
无意识地,她求救般地看向谢珏,杏眸里的一汪汪水摇摇晃晃,不一会便倾泄而出,染湿她脸颊,看过去好不可怜。
这是自小便深植她内心的恐惧。
她不想,不想再被关在笼子里,也不想她皇兄受伤。
所以她一直都很听话,很听她父皇的话。
听话地努力做好一个周国公主,听话地被当成物品去和亲。
甚至于在大殿之上,为了维护周国的名声,周国公主的名声,胆小的她会选择自裁谢罪。
可事到如今,她的听话又带来了什么呢。
父皇对她这个公主不闻不问漠不关心,从未派人找过她踪迹。
她唯一的皇兄还在牢狱,不知什么时候便会被斩首。
这就是她作为公主的下场么。
可她到底做错了什么。
她明明已经很努力了。
很努力地要去当好一个公主了。
岁安不明白,湿漉漉的眼里霎时蒙了层阴霾。
她拽着裙摆莲步轻移,躲在了谢珏背后,紧紧抓着他一截袍摆。
她没说话,像小孩子一样,只紧紧地躲在谢珏后面,抓着他衣袍的手在不停颤抖。
衣袍被拽得轻微晃动,少女身体的颤意传来,谢珏偏头看过去,只看到一只白如轻雪的手。
五指死死拽着他衣袍。
谢珏垂眸,长睫在眼睑拓下一片阴影。
在这阴影之下,谢珏忽然想起了那个夜晚。
摇晃的灯光,屋外飘扬的飞雪,从梦魇惊醒的…湿淋淋的少女。
少女拽着他的手,用那双含水清澈的眼睛盯着他,小声地问他。
问他,可不可以留下来陪陪她。
她陷在梦魇无法脱离,她惊恐无依,她虚弱无力,她在绝望之时抓住了他的手,想让他救救她。
他渴望她的救赎,她又何尝不是呢。
可他呢。
他亲手把她推进了更黑暗的深渊。
从一开始,他便听到了她困于梦魇的呓语。
她善良她柔软她脆弱,她无法摆脱和亲困局,她小时候受了如此伤害,以至于……
这些他通通知晓。
他爱她,无法自拔地爱她。
他自诩这世上不会有人比他谢珏更爱萧岁安。
可既然爱她,他又为何要伤害她。
为何会想用暴力将她困在身边,为何会想将她和自己囚禁在黑暗里。
为何要让这枝花枯萎。
时至今日经此种种,谢珏才明白……小姑娘为何要问他那句话。
是啊,既然他说他爱她,又为何要伤害她。
长睫被泪和汗濡湿,谢珏看向岁安,桃花眼蒙了层薄雾。
夕阳下瘦瘦小小的她,战战兢兢地躲在他身后。
谢珏的五脏六腑忽然难以遏制地抽痛,似是被一把把刀插得鲜血淋漓。
他忽地惨笑,喉间涌上阵阵血腥气,眼泪自发红眼尾无声涌出。
然后,一滴滴在了小姑娘脸上。
脸颊又湿湿的,岁安疑惑抬头,看到男人一双被水雾模糊的眼。
他看她的目光依旧贪婪而热烈,但除此之外,岁安竟然在他的眼里看到了眼泪。
看到了哀伤。
他似乎很伤心。
可他为什么伤心呢。
小姑娘愣了愣。
她不知道为什么,旁边的谢珏又哭了。
怕父皇的是她,被关在笼子里的也是她。
该哭的人也应该是她吧。
“岁安,”在小姑娘困惑眨眼时,谢珏摸了摸她脑袋,俯下身去。
“啊?”看着他越来越近的那张脸,俊美到无法逼视的脸,岁安恍然一愣。
而后,当男人唇齿间的气息烫在肌肤时,滚烫蔓延,小姑娘蓦地回神,耳垂渐染绯红。
“岁安别怕,有哥哥在。”
“哥哥护你……”
“哥哥护你。”
他在她耳边轻声低语。
声音带着他一贯漫不经心的调笑,听去似浪**戏谑,可说到后面却是哽咽嘶哑,又轻又柔,好似春日里一汪缓缓流动的池水。
岁安浑身僵住,继而四肢百骸好似被虫蚁在噬咬着,微麻的痒传遍全身。
这声音温柔得不似他。
没有戾气,也没有压迫感。
少女轻眨眼睫,夕阳的碎光在她长睫上跳跃。
“你不是周国的公主,你是萧岁安,知道么?”
“你无需去和亲,也没有任何错。”
“错的是别人。”
谢珏倾下身去,视线与小姑娘齐平,那乌浓发丝拂过少女发红的耳垂时,似是羽毛拂过,无端带起一阵让人身体发软的颤。
岁安看他,一双杏眸茫然无据。
“而且……”
“有哥哥在,岁安,他再也掌控不了你了,再也伤害不了你了……”
说到这处,男人唇角轻扬似是在笑,可他眼底冷寒无比,虚虚抬眸看向远处笑容微敛,目光里迸发出的冷简直能化作有形利刃斩人头颅。
只是谢珏此时也懂何为收敛与伪装,他怕吓到旁边的小姑娘,很快便掩去了眼底浓烈到无法控制的杀意。
上扬的眼尾倾泻笑意,轻描淡写道:“很快,你的父皇便……再也关不了你了。”
岁安自然不知他这话是何意思。
她细细想了想,虽然谢珏经常像疯子一样发疯,但自他往自己胸口插了一刀后,最近的他好似正常了许多,也温柔了许多。
岁安也觉得……他此时说的这番话也挺有道理。
【她不是周国公主,她是萧岁安。】
第一次有人跟她说这些话。
她好像……被困在周国公主,和亲公主这个身份里很久了。
久到她自己把自己给束缚,困在一个笼子里。
岁安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然后……小姑娘握了握拳,从他背后走了出来。
只是走了出来后,她还是无法消除作为公主和亲失败的愧疚感,无法消除对她这父皇的恐惧感,脑袋垂着,不敢直视她这个父皇。
谢珏也不强迫她抬头,只朝她伸出了手。
“来。”
“哥哥牵着你走。”
岁安看着面前的手一愣,后又扫了下四周乌压压的人,最终还是红着脸摇了摇头。
谢珏眼睫微颤,眸色渐暗,但眼中温柔却不减。
他勾着唇笑了笑,伸手去揉她的小耳朵。
小姑娘的粉嫩耳朵被他一碰就红,岁安觉得很痒,嗔怒地望了他眼,凶凶的模样像炸毛兔子,看去可爱极了。
谢珏收回了手,还留有少女耳垂触感的指腹似有若无地摩挲着,方才眼底浅淡的笑意渐渐成了肆无忌惮的笑。
他不知怎么就乐欢了,笑得前仰后合,湿润眼尾水光点点,阵阵笑声回**在对面如履薄冰胆战心惊的周国皇帝和官员耳边。
这笑声狂放又来得突然,周国皇帝和萧霆康并不清楚对面发生了何事,众人皆是面面相觑,脸上惊恐之意更甚。
如今郢国大军就驻扎在城外,郢国完全有吞并周国的实力,可这位君王却在大胜的情况下主动提出求和联盟,还言以后互通贸易修百年之好,着实令人惊奇。
众人皆知这位年轻的帝王是将军出身,传闻他性情暴戾,杀伐果断,若是哪里惹到了他或是突然改变了主意停止和谈,直接率兵占领上京,那他们周国怕是会被夷为平地,血流成河了……
谢珏的笑声还回**在死寂的城门处,周国皇帝和官员皆是面如土色冷汗涔涔。
如今,谢珏让他们生他们便生,谢珏让他们死,他们便只有死。
周国众人皆知这一点,就连那皇帝萧霆康也不例外。
谢珏这笑声实在来得狂放又突然,在谢珏后面的薛和翟乌他们自然知道他们主子不过是看小姑娘看乐了,皆当做无事发生一般,但外人着实不知他是何意。
他这突然的笑声给周国官员沉重的压迫感,周国萧霆康亦是。
谢珏率领下属立在城门前,许久都未过去。
浩浩****的大军还驻扎城外,周国皇帝萧霆康无法,只得亲自上前,请这位年轻的君王入殿,商议要事。
“宴席已经备好,望贵客移步殿内和谈。”
萧霆康的声音在两人之间响起时,岁安也听到了,她倏地一愣,随即方才泛红的脸颊转瞬便苍白不少。
就好像被做了错事被父母抓到,将被训斥惩罚的小孩。
尽管实际上,她并没有任何错。
但自小在她父皇父权皇权的压迫之下,岁安便觉得……她和亲失败……是她作为公主最大的罪。
在出宫之前,她的父皇叮嘱她,在外要注意公主仪态,万不可有损周国颜面,更不能贪玩逃去别的地方,不然会引起两国战争,无数无辜的人会因她死去。
岁安当时听到吓坏了,如今乱世,各国连年战争,就连她皇兄都一直在前线征战,她已经有半年没见到了,只有书信往来。
岁安不想打仗,也不想有无辜的人因她而死,于是,当时她攥紧双手,非常认真地起誓,作为周国最小的公主,她一定会好好履行公主的使命,去往陈国和亲,绝不会挑起两国战争。
可事到如今呢……
到底是谁错了。
是她父皇错了,谢珏错了,还是她萧岁安错了。
她和亲失败,便没有尽到一个公主该尽的责任么。
……
岁安思绪芜杂,只觉脑袋昏昏沉沉,根本想不明白这些事。
况且她此时回到周国,满心满眼都是她皇兄,她始终担心她皇兄的安危。
她想见见她皇兄。
因而尽管此时此刻岁安像做错事的小孩那般根本不敢抬头看她父皇,但她还是鼓起勇气小声唤了句父皇。
萧霆康看向自己的女儿,眼里却无任何父亲对女儿的疼爱,只淡淡应了声,冷漠得像在看一件物品。
周国皇子公主众多,他对他这个归来的女儿并无多少温情。
在他眼里的岁安先天不足,愚钝痴傻,也不会讨人喜欢,活脱脱一个克母的灾星。
不过是一件又将被转送他人的物品而已。
自这个孩子生下后,萧霆康便不喜这个女儿。
他最宠爱的妃子为了生她难产而死,而生下的这个女儿先天不足,三岁时还不会说话,反应也和常人不同,被别人欺负时只会痴呆地站在原地。
着实不讨人喜欢。
且,次次萧霆康看到这个女儿时,他总会想起他爱妃难产而死的惨状。
而当时岁安不过是一个小的不能再小的孩子,她不会看她父皇的眼色,也并不知道她这个父皇会如此不喜欢她这个女儿。
当她看她其他的公主都会朝父皇撒娇,父皇也会笑盈盈地抱起她们时,岁安以为如果自己也朝父皇撒娇,那父皇也会安慰她吧?
毕竟她不明白,为什么别人对她这个公主和对别的公主不一样。
她们不都一样是父皇的女儿吗?
为什么她生下来就没了母妃,连父皇也不喜欢她呢。
于是乎,小岁安不懂看她父皇脸色,便常常会跌跌撞撞地跑去她父皇跟前,跟她父皇说有人把她推倒在地,有人扯她头发,有人朝她扔石子,她说她有点疼。
但岁安并未得到她父皇的安慰。
萧霆康反而对这个女儿越发不耐烦起来。
他觉得这个女儿着实不讨人喜爱,也愚笨至极,亦是不想次次看到这个女儿便想起他爱妃的死。
一日,萧霆康便以萧岁安不听话,不服管教为由,将她关进了笼子里。
那时岁安不过才五岁。
一年后,在岁安皇兄萧淮安长跪不起,且用出征灭掉周边一国为交换后,萧霆康才将岁安放出。
至此之后,岁安便再也不会,也不敢再靠近她这个父皇了。
在她心里,她只有她皇兄萧淮安这一个亲人。
但小时的恐惧,那笼子的恐惧依然深深根植于她心里,似乎怎么都无法去除。
在小声地喊了一句父皇后,岁安便无意识地往谢珏那里走了半步。
谢珏自然是察觉到了小姑娘的害怕。
因而,在萧霆康看向这位年轻的帝王,当他也以皇帝身份,恰好对上这位帝王的目光时,竟被他眼里的迸射出的帝王威压震慑得久久未能言语。
此时谢珏完全敛去了方才的笑,他的眼眸里,他的脸上充斥着显而易见怎么都掩饰不住的戾气,甚至是杀意。
或者说,如今的他一只手便可碾碎这岌岌可危的周国,他也无需去掩饰。
若不是为了眼前的小姑娘,他怕是早就一剑斩下了面前这老畜牲的头,再将他尸体碎尸万段,剁成肉酱去喂狗。
四周气氛忽然死寂,窒息丛生,一时间竟是连呼吸声都消弭在这死寂里。
谢珏,以及谢珏的大军……带给周国的压迫感太重了。
站在他们面前的这位年轻帝王高大挺拔,的确如传闻那般生得极其俊美。
他的五官深邃而立体,面相漂亮却凌厉,宛若出鞘利剑般令人不敢逼视。
岁安虽觉得他好看,却也常常不敢与他人对视。
他看她的目光常常太沉太贪婪太可怕,他的俊美带着强烈攻击性,岁安有时只稍稍与他对视片刻,便会不自觉地沉进他眼里,被他那目光吃得骨头都不剩。
而他此时一身玄衣腰配长剑,尽管桃花眼含笑,却也总带着居高临下睥睨之感,压迫横生,轻描淡写令人不寒而栗。
虽谢珏继位未有多久,但他举手投足间却尽是浑然天成的帝王之势,而由于他多沙场征伐,在这帝王之气外还带着战场厮杀的杀伐之气。
宛若实质刀刃,刀刀要人性命,令人不敢直视。
但萧霆康却是疲态尽显,帝王气势被那位年轻君王压得几近于无。
一国皇帝对另一国屈膝卑躬,还满脸笑容,这着实诚意十足,但谢珏却极尽压迫,一点面子都没给。
纵使如此,萧霆康这个周国皇帝,还有周国大臣皆是不敢表现出任何不满。
只能继续笑脸相迎,将这位年轻帝王请进殿内商谈。
谢珏心里对此早有安排,留着这个周国皇帝还有用,此时并非杀他的好时机。
况且,岁安还在这。
太过血腥会吓着她罢。
于是乎,在四周气氛凝滞,众人大气都不敢喘时,谢珏却又轻巧敛去方才眼底的杀意,语气却又有些意味不明,诡异非常:“好啊,这件事……朕的确要好好同周明帝商讨。”
他低垂眼睫,目光在瞥到小姑娘时却柔了下来,他想抬手摸摸她脑袋,手刚抬起却又停在半空。
最终还是垂了下去。
谢珏同岁安一起进了上京城,也入了宫殿。
岁安一直记挂着她皇兄,心事重重的,在她父皇将进殿内时,情急之下,她忙上去拉住了她父皇衣袖。
“父皇,皇兄他……”
只是她鼓起勇气说的话的话还没说完,便被她父皇怒斥打断。
“现有重要和谈,事关周国百姓,岁安,你身为周国公主怎如此不懂事,先下去。”
岁安一怔,隐忍地咬了咬嘴唇,最终还是没说什么,退了下去。
谢珏眉目微敛,看着小姑娘转身的背影,眼底一片冷寒,再淡淡掠过周国皇帝时,寒意便成了一闪而过的杀意。
垂下的手青筋泛起。
从小,便是被如此压迫过来的么。
还有,那个笼子。
………
又一次,在她父皇拿周国公主的身份压她时,为了做好这所谓的周国公主,岁安听话了。
尽管她很担心她皇兄,为了如她父皇所说,不打扰和谈,她是周国的公主,为了周国,为了周国的百姓,岁安又很乖的听话了。
她在殿外守着,守到宴席散场后,她小心翼翼地问过太监,让太监传话后,岁安才敢进去。
而就在岁安满心念着她皇兄,提着裙摆要入殿时,谢珏恰好从里面出来。
两人撞了个满怀。
少女柔软的脸颊碰到男人坚硬的胸膛,当男人身上的气息似是蛇一般往她血液骨髓细细密密地钻去时,岁安一瞬晕眩,头脑昏沉,只觉意识都有些要溺了去。
这气息太熟悉了。
岁安茫然失神,待意识过来是谢珏后她恍然一惊,欲要推开他,男人的大手却横在她不盈一握的腰。
他掐着那截腰肢,稳稳当当地扶住了少女。
两人四目相对,男人的脸清晰映在少女眼瞳。
眉眼含笑,冷意消融,俊美得让人移不开眼。
他生得着实好看,小姑娘单纯喜欢看他这幅皮囊,一开始便被他这幅皮囊欺骗诱了去
岁安只觉方才刚挣扎而出的意识又要溺了下去。
谢珏看她懵懵的,仿若又成了当初那个在月色和雪色下肆无忌惮盯着他看的小姑娘,桃花眼略略一弯,眼里的柔情便溢了出来。
将小姑娘扶稳后,谢珏收回了掐着她腰的手。
单手背在身后,微微发着抖。
“岁安。”在面前的小姑娘喘息未定时,谢珏忽然颇为正经地唤了她名字。
嘶哑,低沉,似乎又带着些无可奈何的笑。
岁安抬头,在檐下灯光的映衬下,男人那双琉璃桃花眼里透着她从未看过的色彩。
岁安恍惚一愣,这一刻她忽然觉得,觉得他有好多的话要和她说。
岁安便没说话,很认真地仰着头,想听他说话。
时间似是被无限拉长,两人隔着夜色遥望许久,谢珏被小姑娘过于明澈的眼睛看得口干舌燥。
他喉结轻滚,将眼里滚烫的欲望生生压下后,抬手覆在小姑娘的脑袋上。
岁安恍惚眨眼。
他揉了揉小姑娘脑袋,力度轻到似是一种安抚,笑着问她:“岁安,还记得我和你说过什么吗?”
“说过什么?……”岁安呢喃自语,小脑袋正在努力地回想谢珏同她说了什么时,男人柔如春风的声音霎时拂过她耳垂。
酥麻掠过,小姑娘耳垂上的细小绒毛都立了起来。
“哥哥和岁安说了……岁安别怕。”
“你要记得,你不是要和亲的公主,你是萧岁安。”
“仅仅只是萧岁安而已。”
岁安一愣,继而睫毛眨了眨,恍若蝴蝶振翅,带起一阵狂烈的风。
第二次,当谢珏第二次和她说这些话时,岁安似乎明白了这些话的意思。
她睁着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盯着面前的漂亮男人看了许久后,认真地点了点头。
“嗯,岁安明白了。”
谢珏勾唇轻笑,眼眸却被某种激烈的情绪冲刷到一片湿红:“进去吧,哥哥在外面等你。”
他这话说得嘶哑又温柔。
岁安的心的确最是柔软,谢珏温柔待她,不发疯的话,她对这位漂亮哥哥也凶不起来了。
毕竟他生了一张她喜欢看的,漂亮的脸。
毕竟……她联合别人杀了他两次,他又亲手在她面前捅了自己一刀。
他好像……当真变了。
谢珏的身上还横亘着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他的身上的确受了重创还未恢复,此时温柔看向小姑娘时,那双桃花眼里除了要将人淹没的欲望外,还透着丝丝浅淡,似有若无的脆弱。
仿若月色下轻轻晃动着的一泓池水。
更何论他此时面色惨白,因是身上伤口太多,失血过重,以往那鲜艳的薄唇也失了几分颜色,昳丽面容多了几分清冷凄惨之感。
当他以这种姿态看向面前的小姑娘,当他又有这般温柔的声调要她别怕,成了岁安直面她父皇的支柱时,小姑娘又如何能抵挡得住,如何还会同以前那般与他对峙,和别人联手杀他……
不管是他有意还是无意,他自虐自残般的手法,他在她面前展现的脆弱的确博取了小姑娘的同情。
也为他和她之间的感情博得了一线生机。
他和她之间终于不再针锋相对,剑拔弩张了。
被谢珏这般安抚之后,岁安胸腔里的窒息感消了些,心里的恐惧了消了不少。
小姑娘长长地舒了口气,她弯着眉眼对他一笑,便转身进了大殿。
看到小姑娘进了大殿后,男人方才眼里漾着的脆弱渐渐消散。
他周身沉在夜色里,那双桃花眼除去爱欲外,还透着某种深不可测的情绪。
——
岁安进了大殿。
在她进去后,萧霆康扬扬手,屏退了殿内候着的太监和宫女。
岁安心里虽仍有恐惧,好似她将面对的不是她父皇,而是一个巨大的深渊和怪物,但她一想起她皇兄,便捏紧手,强迫自己上前。
岁安此时还天真地以为,以为尽管父皇不喜欢她,但对她皇兄这个儿子还是喜欢的。
毕竟皇兄没做错什么事,皇兄为这个国家做了这么多事,毕竟皇兄……也不曾违背他这个父皇的意思。
岁安其实知道,她皇兄极其厌恶征战,厌恶战场,率军外扩四处征伐并非他本意。
次次他率军出征时,脸上总是看不到笑容。
但是他们父皇喜欢,他们父皇要她皇兄去,她皇兄便每次都去了,也每次都胜了。
为什么……为什么父皇要把皇兄抓起来,还要将他处死呢。
仅仅是因为那次她皇兄没有服从命令么。
岁安思忖片刻,咬咬牙走上前去,开口为她皇兄求情。
“父皇,还望您放过皇兄,皇兄他并未做错什么,是岁安……”
只是她还未说完,背对她的父皇便开口,打断了她的话。
“岁安,作为周国公主,择日你便嫁给谢珏。”
周国公主。
又是这几个字。
岁安的心蓦地下沉,心底骤然而起的寒意渐渐压过了那恐惧。
她低下头死死咬着唇,当唇瓣渗出鲜血,唇齿间一片铁锈味时才松口。
小姑娘含着血,一字一句道:“我要见皇兄。”
殿内静寂片刻,岁安唇齿间的血腥味越发浓烈,唇也越发鲜红时,她父皇的声音又在耳边响起。
“那个孽子。”
“救不了了。”
岁安不知道的是,谢珏方才朝萧霆康提出的只有两个条件——
一是将萧岁安许配给他。
二是将萧淮安的命交到他手上。
【作者有话说】
明天等我修改一下~
ps:还有宝贝在看嘛(爆哭,我好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