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能认自己的命,不敢认你的。◎
她放了平珠。
憋着气急败坏去院中, 将黎至从矮椅上扯起来,一路拽着他残破不堪身子颠沛到夏明勤殡宫。
制狱出来不过七八日,身子是好不了, 他又不能视物,一路揪着掌心衣袖跌撞前行, 身上又疼又寒, 却不敢松开她的手。
不过两条宫道他便大汗淋漓、四肢发软。
许襄君此刻一点也不留情面,狠手拽着人往前。
白衡得知娘娘要独自走走, 遣人四处寻,往日陛下与娘娘那般好, 生怕她此刻想不开一个不好。
结果遥瞧自家娘娘重回殿宫, 身后随着黎常侍一道蹒跚走近。她心生疑窦,却压着速步上前。
焦急伴许襄君身侧, 忧心急言:“娘娘您一个人去了何处, 奴婢打算再寻不着您, 便去禀告陛下增派人手了。”
余光打量黎至, 不明白他出现因由, 又不敢擅自揣测。
白衡抿了抿唇, 便将视线尽数落在自家娘娘身上,十分紧张。
许襄君至终没看白衡一眼, 只冷声吩咐:“本宫有些私话要同先帝说, 你带人去殿外候着, 不可靠近。”
黎至被她一把推入殿,狼狈跌进去, 嗓子深处闷了声疼。
天亮先帝就陵, 今夜各部要再统算次明日规矩, 大抵丑时二刻宫门便要大开, 开始准备出发大行。
故而朝内除去内妇,皆忙在含元殿内。
无子嗣妃嫔要被活殉,除每日卯正至酉正跪礼,其它时辰都关起来,以防逃跑。
有子嗣的需要按礼制跪规矩,可先帝子嗣稀少,除去皇后与秦贵妃,有‘子’的顾元菱被先帝囚在殿内,无旨不能出。
故而偌大殡宫,除却皇亲,宫内有资格跪在此处的几近许襄君一人。
她是新君亲母,此刻这样发话,殿内诸人大气都不敢喘,皆低眉顺眼躬身退出去。
殿内人衣裳脚步窸窣涌出门,随后门轰然合上。
黎至气喘吁吁凌空发问:“你,娘娘要如何。”对许襄君此举有些惊皇失措。
许襄君默然不语,冷眸将人拎起来。黎至重的压得她臂膀疼,她忍着辛苦把人推搡往前。
嫌他颠簸得慢,许襄君一把牵起他手。
黎至触刺般摆开,喉咙急涌,差点没压住声:“娘娘慎行。”
宫内有人。
他鬓角微乱,几缕乱发惊慌黏在颈上。
许襄君瞥眼夏明勤灵牌,又巡看殿内四处灵幡,冷晒:“怎么,知道这是哪儿?不敢同我亲近?”
这等大逆不道之言,黎至吓得慌手无措,辩声去掩她口:“娘娘,娘娘,隔墙有耳,你不能行这般... ...”
看不见,捂嘴动作倒是利索。
许襄君敛眸,将人往前顶搡,直到把黎至抵到棺椁上。
后背一片冰凉,黎至惊骇的头皮发麻。
极具求生般扯住她衣裳:“娘娘,太后娘娘,不合规矩,不合规矩,您莫要如此。”
制狱带得伤已经忘了疼,他只怕许襄君此刻的不管不顾。
许襄君隐忍时间久了,他便忘了这人当初是如何强求续上两人缘分的。
骨子深处养出的性子怎么轻易更变。
此刻黎至哑然,半张脸惊惧又无措:“我... ...”
解释的话未出口,许襄君先倾身凑前,一口咬在他颈侧。
黎至惊颤着往后退,紧贴在冰凉棺椁上:“不能。”
耳旁落音:“本宫入宫目的就是为了你,如今陛下宾天,就当你我大婚的礼,你喜不喜欢?”
大婚,什么大婚,许襄君在讲什么胡话。
黎至心口炸了火光,人塌肩躬身,脊背密密麻麻过.火。
环境碾压而来的窒息感扑来,他哽咽惊嗓:“你,娘娘您看看这是何处,您清醒些。是我、是奴才错了,奴才行错了。”
他抖落一身冷汗。
殿外只要有一人偷听、一人偷看,他们顷刻便能丧命于此。
黎至实在是怕,非是惧己,是怕她出事。
肩胛绷着伸手,却不知当下如何护她,她性子一旦上来,不好规劝。
她冷眸睨看他面容,伸手将他目上白绸扯下来。
火光印照刺眼,他本能闭目。
望着黎至这张脸,右眼这道半指长的疤尤为醒目。制狱一遭后让他肤色更几分瓷白,温隽刻满惊恐,倒是狼狈的好看。
许襄君拧眉:“你唤我什么?”
他颤颤唇:“太后娘娘... ...”
许襄君恨色,踮起脚不管不顾撞他怀中,张唇便咬住他唇瓣。
黎至急手推搡,瞪看她,却因刺目虚着眸。
她伸手抚住他右眼长鞭刑留下的疤痕,一字一板正言厉色:“方才一路冷风没吹清醒你,叫我襄君。”
“... ...”
他们就站在先帝殡宫,夏明勤棺椁旁。
黎至改换自称,清神冷静道:“杀平珠,是席嬷嬷临行前遗言,我不忍悖逆你,故而让你作选。”
话下延申之处未定,充满惶恐。
许襄君面容翻愠,可见的生气:“你的作选就是让我永远禁锢在宫内,自己去死?”
她摁紧黎至肩头,死死咬牙:“那我入宫八九年,同你部署这些许都是我贪慕荣华?是我知晓你有纵横之能利用于你?”
她狰狰面容下搅着难过:“我在百官前直言不垂帘听政,你知晓那一刻,难道不笃定我对你是什么心思?我要行得是什么?”
“此刻先帝在,要我一字一字当他的面告诉你么!”
黎至喉咙急涌,震着颈子颤栗不已。
她跨前一步,将黎至逼到无路可退之境:“我只要你,听得明白?”
许襄君骤然痛心疾首地望进他眸底,万分悲怆:“如今地步,你怎么敢让我选是去是留,你怎么敢。”
黎至垂眸,却又闪躲,继而抬眸坚定看向她。
涩涩张口:“我让你选,是我能认自己的命,不敢认你的。你可以选你最最喜欢的那种活法。”
“我... ...”他别开神色,抬手抚了抚自己右眼,疤痕硌着指腹。
他此般神情易碎,颤颤巍巍启唇:“御医说不能视物,我这般身子... ...你是太后了,你能更好,未必需要与奴才羁绊在一处。”
“这些年,奴才觉着够了。”
每一声‘奴才’,都是他不敢认自己。
许襄君咬牙,红着眸子:“你又要负我?黎至,你又要负我。”
黎至惶恐至极,猛地摇头,最后不停哽咽,嗓子破锣似的呼啸,脑中万般景飞过,一时不清明起来。
“认命?你若当真认命,你当初就该自决在行刑前;我若认命,便是自缢在你阖家问斩之日。我们如此辛苦行了这么些年,你此刻告诉我认命?”
“黎至,你情愿认命都不认我?我这些年是个笑话不成?”
“不是。”他冲口而出。
急急看着她满身溃败模样,心口当即搅了柄剑:“我错了,我只是... ...只是想给你选择,非是退。”
他才是情愿舍命也舍不得退的人啊。
许襄君眼下无论行如何样子的路,每一条都比同他在一起要好。
他不敢、也不愿私自定了她未来。
许襄君阔近半步,伸手揪住他衣袖:“不是退... ...你再说一次不是退。”
没直接握住他,但这一丝衣袖也跟揪到他心上,黎至垂眸紧盯这指尖。
“我不敢退,我只是想让襄君作选,我想给你最好的路,哪一种我都能捧给你。可路要你觉得好才是好,我要问问你才是。”
“许是今日手段激进了些,但... ...”
他抬眸,看着眼前近在咫尺娇俏艳绝无二的脸,便是一身素裳也无词能描。
嗓子顿时温煦下来:“但够直白。你的心思只有两种选择,藏无可藏。”
“无论哪一种,我都能助你。”
“你如今放了平珠,便是定了。”
“你决意离宫了是么。”
这个抉择一定,再无转圜。
黎至依旧希望她慎重,莫再来日后悔。
许襄君大胆叩响夏明勤棺椁,这两声惊得黎至魂都没了。
“离宫。”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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