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周一片寂静, 连脚步声都听不见。苏意凝冷眼看着正处于疯狂的状态杨慎,握紧了藏在手里的金簪。
这簪子是上次端午宫宴她被人下药后,特地请能工巧匠打造的, 往日里并不显眼如同普通金簪,但必要时刻却能防身。
金簪的前头,被刻意打磨的十分圆钝,看上去连插进头发都不利索, 但其实暗藏玄机, 只需在簪尾稍微拧一下,前头便会凸起一截十分尖锐的金针,虽不至于要人性命, 但刺伤他的眼睛, 绝对是可以的。
但机会只有一次,苏意凝必须一击即中。
否则,既不能脱困, 又会惹恼对方。
她冷冷地看着杨慎,也不挣扎,在寻找良机。
“你为何不怕?”杨慎掐着她的手又加了几分力道。
苏意凝开口问他:“我怕, 你会松手?”
杨慎的眸色沉了几分, 看向苏意凝时眼底闪了几丝戾气:“你总是这样, 自以为是, 自作聪明,高高在上,不把旁人放在眼里。”
有一瞬间,苏意凝以为杨慎被什么不干净的东西附身了在胡说八道, 他说的,跟她八杆子也打不着吧。
“少时在你家学堂里求学, 你便是这副模样,自命不凡。”
苏意凝性子沉稳,喜静,确实并不爱与不熟悉的人有过多接触。且当时他们虽都年幼,但到底男女有别,连学堂里的座位都是男女分开而坐,从何得出来的结论,是她高高在上不把旁人放在眼里呢?
苏意凝微微蹙眉,摇了摇头,只觉得杨慎对她的印象,错的离谱。
可便是在他印象里这般糟糕的她,为何杨慎要求娶她?这不合常理。
“所以,你并不喜欢我,甚至从少时起,便厌恶我?”她实在疑惑,开口问他。
杨慎沉默了片刻,一直没有再说话,反而是低下了头,好像在思索什么。
见他迟疑,苏意凝接着道:“我原以为你是恨我拒绝了你而转头嫁给了谢誉。可现下看来,你是自幼时便讨厌我,那么我不嫁你,对你而言难道不是好事吗?你我日后也不会再相见,你也不会再看到讨厌的人,何乐不为?”
“你为何如此愤懑?”
杨慎松开了她,有片刻犹豫,却又在苏意凝松了口气时,忽然改了主意,再一次伸手掐住了苏意凝的脖子。
“你别想拖延时间,不可能会有人来救你的。”
他对于苏意凝的感情,连他自己也分不清,是喜欢多一点,还是厌恶更多一点。少时在苏家学堂那一年,他总会忍不住地偷偷观察她,她并不是个热情的人,比较起苏家另外两位女娘,苏意凝沉静得近乎透明。
她总是早早便会来到学堂,站在廊下同女使闲聊或是背默前一日的功课。又总是最后一个才离开学堂,时常被先生责罚,所著文章也是语句不通词不达意,常常引来众人哄堂大笑。
但杨慎没见过苏意凝因此而羞愤眼红过,更别提落泪。
那时他便想,这个姑娘倒是有趣,年纪小小的,心却若磐石一般坚硬。也不知,她哭出来,是什么样子。
所以第二日,杨慎便从树上摘了几只肥腻的毛虫,下学后趁人不备扔在了苏意凝的裙子上。她瞧见了,眉头都没眨,指使谢誉替她掸掉。
谢誉不肯,她便使坏,一甩衣袖,将毛虫甩到了谢誉身上,还朝他扬眉,问他:“你怎么这么幼稚?我五岁都不玩毛毛虫。”
那一刻的苏意凝,光彩夺目,笑容璀璨。是杨慎不曾见过的。
他躲在一旁,看着他们俩忽然就追着打了起来,那时的杨慎便想,这样美丽的笑容,若是哭起来,肯定会更好看。他好想毁了这张笑脸。
想到这,杨慎再次伸手,探向苏意凝的裙摆,他眉头紧皱,呼吸急促,眼底闪着一丝邪恶的光:“我少时几次三番想要同你说说话,你都是一副冷淡模样。你总得为你的目中无人付出代价。”
他垂着眼眸,不知在想什么,手却顺着苏意凝的腿,往上走了几分。
“你简直心理变态。”苏意凝骂道。
杨慎微顿了一下,神思恍惚了片刻。
便就是他这几息的失神,苏意凝抓准了时机,抬起手,将袖中藏着的金簪狠狠地扎进了杨慎的左眼,而后趁他还未来得及反应之时,又迅速抽离,再次用力准备扎入杨慎的右眼。
她刚刚说过,若是杨慎敢碰她一下,她定然要叫他一辈子都在后悔中渡过。
不过可惜,她的第二击被杨慎躲了,只扎到了他的眼尾。
但也足够杨慎吃一壶了,他尖叫一声,松开了苏意凝,捂住了自己正往外流着鲜血的眼睛,嘴里骂道:“贱人,你敢伤我!”
趁这个空隙,苏意凝直接跳下了马车,在地上滚了一下,也顾不上是否受伤,爬起来便往远处跑。
杨慎的眼睛一片血红,根本看不清周围环境,只能大喊着:“来人,去把她给我追回来。”
原本退出去的小厮这才推开门闯了进来,见到杨慎这副模样,纷纷愣了一下,然后才反应过来去追苏意凝。
苏意凝刚刚摔下马车时崴了脚,牵扯到了之前的旧伤,此刻脚腕处疼痛难忍,几乎寸步难行。但她不敢停下,只能拼着一口气,往前跑,企图能找到一处可以藏身的地方。
然后等待长姐和文鸳来寻她。
但她又不敢太过寄期望于旁人,若是他们不来寻她,她总不能等死,总得想想法子。
苏意凝一面逃着,一面飞快地思索着该怎么办。
她腰间坠着的玉佩因她的动作而发出碰撞声,苏意凝伸手摸向了腰间,几乎是霎那间,她便相处了法子,猛地将腰间玉佩拽下,扔到了另一个方向的地上,而后拼命往前跑。
只希望来追她的人能看见那只玉佩,从而误判她的方向。
她受伤的那只脚腕疼得厉害,几乎是被她拖着走的。可纵使是这样的彻骨疼痛,也没能让苏意凝服软。
可命运却跟她开了个玩笑,再往前几步,便是一堵高墙。
依着她现在的样子,想翻墙逃生,根本就是痴人说梦。但留在原地,迟早会被人抓住。
苏意凝靠着墙壁,手里紧紧握着沾了血的金簪,胸腔剧烈起伏,警惕地看着四周。
不多时,园子里渐渐传来了人声和嘈杂的脚步声,苏意凝强迫自己冷静一点,想着等会该怎么说,才能尝试一下,策反这些来抓她的人。
她如今的身份并不低,银钱也有,这些人敢替杨慎办这事,定然是要财不要命的亡命之徒。
那么如果她给出的**更大,是不是对方就能替她办事呢?
虽然心里是这样想的,但苏意凝不免还是有些悲观。毕竟,杨慎不会带不信任的人出来的。她几乎没有策反他们的可能。
思绪很乱,但苏意凝还是想挣扎一下。
忽然,她隐约听到了混乱的人声中参杂着一句熟悉的声音,正在喊她的乳名。
“蛮蛮!”
苏意凝猛地攥住了裙摆,高声应道:“谢誉,我在这,围墙着!”
嘈杂的人声停了下来,但脚步声更快了。
几息之间,风尘仆仆,健步如飞的谢誉便出现在她的面前,看见她时,谢誉明显松了口气,站在她面前死死盯着她。
他似乎有很多话要说,但并没开口,只是盯着苏意凝看,一面平复心绪,一面拉开了苏意凝紧紧攥着金簪的手。
他越是沉默,苏意凝越是觉得他应当十分愤怒。
“我没事,你别担心。”苏意凝先开了口。
下一刻,不等她反应过来,谢誉直接将她打横抱起:“还说没事,你的脚腕都肿了。”
“等着,我这就去废了他。”
不远处,杨慎的人正被几名官兵压着站在地上。而杨慎本人则被人压着跪在了地上。
他满脸是血,双手被缚,却在看见苏意凝那一刻仍旧试图挣扎着起身。
“来人,给我把他的腿打断。”
压着他官兵领命,立刻便用粗壮的军棍打向了杨慎的双腿。
苏意凝别过了头,半点也不想再看他:“别弄出人命,把他交给廷尉府,犯不着为这样的人背上人命官司。”
杨慎毕竟是杨家嫡子,又是探花郎是朝廷命官。她担心谢誉真的冲动之下杀了他,恐怕自己也会落下一个谋害朝廷命官的罪名。
谢誉抱着她,往旁边走了走:“好,不杀,把他交给廷尉府。”
说完,他将苏意凝放到了一旁的石头上,转身朝着官兵那边喊了一声:“淮序,麻烦你来看看她的脚腕,之前便有旧伤,刚刚又扭到了。”
苏意凝也跟着抬头朝那边看去,便见官兵之间,正站着一个一身青色长衫背着药箱的年轻人,见她朝他看去,那人朝她点了点头,微微笑了一下,便往这边走来。
“这位便是我之前同你说过的朋友,金陵王家人,王淮序。”谢誉淡淡道。
“王公子,费心了。”苏意凝朝对方点了点头,也笑了笑。
王淮序话不多,只说了句举手之劳,便蹲下了身,开始查看苏意凝的脚腕。
另一边,杨慎被人打断了腿,疼得晕了过去。
“你怎会来?”苏意凝诧异地抬头问谢誉。
谢誉的注意力全在她的腿上,听她这么问,觉得没什么需要隐瞒苏意凝的,便开口道:“几个月前,白矾楼死了一个新科进士,廷尉府查了很久,最终查到了六皇子头上。但始终没有证据,我们想着从六皇子身边的人下手,昨日秦王派人去京郊苏家庄子里找了苏意如一趟。”
“苏意如被六皇子所弃,便将一切据实相告。那名举子正是六皇子所杀,她亲眼目睹,因为害怕所以赖到了你的头上,也因此之前六皇子曾对你下过手,但被我救了。后来你便谨慎了起来,他没再寻到机会下手,而且正好朝堂之上也有不少人弹劾他,六皇子自顾不暇,就没空料理你。”
“我们根据苏意如提供的线索,顺利找到了那日负责杀害那名举子的杀手,连夜严刑拷问,最终问出了结果,六皇子现下已被陛下幽禁在府中了。”
苏意凝皱了皱眉头:“那与杨慎有何关系?”
谢誉看了杨慎一眼,道:“因为他从一开始,便是六皇子的人。六皇子在朝中培植势力,看上了他。但以杨慎之才,很难在朝中谋得要职。所以六皇子便买通了阅卷官,将杨慎的考卷与那名举子的考卷换了,并且为了掩盖真相,杀人灭口还在后来销毁了两份考卷。”
“廷尉府查案时,翻阅今年的答卷,才发现少了两份。”
“闻清派人去捉拿杨慎时,我正巧也在,下属来复命说杨慎带着一名孕妇出了府,正往京郊荒园而去。我便觉得有蹊跷,跟了过来。”
苏意凝点了点头,她没想到,这里头居然还有这么多事。
原本,她还以为杨慎是个温厚的读书人,现在再看他,只觉得他侮辱了读书人三个字。
两人说话间,自人群里又钻出了几个人。
姗姗来迟的苏意韵带着自己买来的十几个护卫,急匆匆赶来,她急得发髻都跑松散了,只看了一眼苏意凝和正站在她身侧的谢誉,便大喊道:“妹妹,是不是他拐了你?”
“你受伤了吗?”
苏意韵指着晕倒在地的杨慎,问她。
“没事,只是崴了脚。”苏意凝回她。
大概是太过生气,苏意韵听到这话,猛地跑向杨慎,不顾形象地冲到杨慎面前,对着他一通乱踢。
“我打死你,你这个狗东西,居然敢伤我妹妹。”
“来人呐,快来跟我一起打。”
“打死为止。”
苏意韵性子急,朝杨慎踢下去的脚,处处都是要害。
“快拦住我姐姐,她一根筋,真的会将人打死。”
苏意凝心中一紧,生怕她真的把人踢死了。杨慎虽然犯了罪,但他们不能乱用私刑。
她话音刚落,刚刚还蹲在她面前替她包扎脚腕的人忽然就站起了身,朝着苏意韵跑去,一把将苏意韵拉住。
苏意韵踢向杨慎点的脚落了空,身子不稳,朝后趔趄了一下,倒了进了王淮序的怀里。
她反应了好一会儿,才从对方怀里起身,站稳了身形,迁怒于人,开口就骂:“你不长眼吗,拉我做什么?给我打他啊!”
说完,她才抬头去看来人。
忽然,便停了骂声。
张大了嘴巴,目瞪口呆道:“河神?”
王淮序莫名被骂,却也没有恼,只低头看着她,微微点头:“嫦娥仙子,好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