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九月,皇上下令封年羹尧为抚远大将军,接手西北军务掌管西安八旗驻防军的指挥权,并将川、陕、甘、云四省的事务也一同交给年羹尧办理。
到了月底,年羹尧就要去西北平定叛乱,他年过四十,正是经验丰富领兵打仗的一把好手,而且还是贵妃的同胞兄长,皇上显然十分信得过才放了那么多权力。
此次战事凶险,随时都能掉脑袋,为了不让贵妃担心,傍晚的时候皇上特地让人去请贵妃来养心殿,让他们兄妹俩见一面。
“避着点人,让贵妃乘轿子来。”皇上特意嘱咐了苏培盛一句。
养心殿是接见亲信大臣的地方,臣子和妃子在养心殿碰面,即便是皇上在场也是不合规矩的,这件事若是传出去,肯定会对贵妃不利。
想着给贵妃娘娘省点麻烦,苏培盛特地让轿子在宫里绕了一圈远路。
兄妹俩再次相见,年羹尧说了些宽慰年若瑶的话,皇上眼尖的看到贵妃眼眶一红,随后若无其事地抬起头问起家里的双亲。
二哥临行前,皇上肯定也有很多事情要交代他。又嘱咐了几句好好照顾身体后,年若瑶适时地提出退下。
皇上温言道:“今日晚膳有你最近爱吃的香酥醋鱼和燕窝芙蓉鸭子,你先别走,到后殿等着朕一起用膳吧。”
后宫嫔妃金银细软、绫罗绸缎再多,都不如皇上的一分惦念。听到皇上还能记得贵妃素日爱吃什么,年羹尧的眼睛一亮。
年若瑶笑容明媚,“那臣妾去后面等着。”
苏培盛在旁边一听,皇上这俩菜明显是为了留住贵妃现加上去的,赶紧给身边的小太监使眼色,让御膳房的师傅麻溜点,赶在皇上和贵妃用膳前,把这两道菜做出来。
到了后殿,宫人伺候好茶水后,年若瑶便让她们退下了。
这次情况特殊,出门的时候没能带上春玉或者红泥,这些年都是她们二人陪在自己左右,一时换了别人年若瑶有些不习惯。
皇上对年家的信任和对年羹尧的宠信已经达到了巅峰,全族抬旗、父兄加官进爵、贵妃之位、三子一女,年若瑶第一次如此直观又强烈的感受到烈火亨油这四个字。
皇上的脾气就是如此,当他真心信任某个人的时候,那人在他眼里就只有优点,甚至会不顾一切劝阻地重用他。相反,讨厌一个人的时候,就算身边人为那个人说尽好话,皇上也不会任用他。
这一点,廉亲王允禩和现在的年家肯定深有体会。
年若瑶在后殿等了半个时辰,脑袋里走马观花般想了许多事情,终于听见了外面的脚步声离自己越来越近。
“窈窈。”皇上出现在年若瑶的视线里,稳稳地牵着她的手走到膳桌前坐下。
用完膳,皇上说起公主们的婚事。
钦天监已经定了日子,和硕淑慎公主于明年十二月成婚,嫁给科尔沁博尔济吉特氏观音保。
淑慎进宫后,对皇后和自己都极为恭敬,平日待几个妹妹也很温柔照顾。年若瑶记得淑慎是康熙四十七年生,到了明年也才十六岁。
按照她的想法,这个年纪的小姑娘还没发育好呢,这样嫁出去,往后怀孕生产肯定要受尽苦头。
皇上见年若瑶听到淑慎要嫁人的消息,眼底一闪而过的担忧,宽慰道:“你放心,咱们福嘉肯定是要多留几年的,非但如此,端柔与和惠,朕也准备让她们晚几年再嫁。”
“臣妾是想着,淑慎、端柔与和惠几个进宫时间短,姐妹们相处的时间不长,未见得感情有多深厚。将来她们都要嫁到蒙古,关系好了才能互相有个照应。能不能把淑慎也多留两年,好歹让她们姐妹再培养培养感情。”
到了宫里,关于福嘉和弘曜的事情,窈窈都不曾和自己开口求过什么,这次竟然为了淑慎破了例。
皇上讶然道:“是不是……”
年若瑶摇头,“是臣妾自己的想法。”
淑慎是先帝朝太子,理密亲王之女,少时受到废太子一事牵连,跟着吃了不少苦。想到这个养女的身世,皇上心里也颇为感叹。
他沉思了片刻,“那就再留淑慎两年吧。”
接着,皇上就看到贵妃碧波般清澈的眸子里映出点点微光,似乎是极为欢喜的缘故,两个梨涡比以往更深邃。
两人的独处时光很快被苏培盛打破,怡亲王在养心殿外求见皇上,苏培盛已经把人领进来坐着了。
年若瑶想到自己二哥进来的时候,先是苏培盛通报,皇上应允了才能进来,而怡亲王,苏培盛不用禀告就能直接做决定请进来坐着。
恐怕满朝文武里最得皇上信任的就是这个弟弟,时常挂在嘴边夸,丝毫不介意别人的想法,把怡亲王夸的古往今来绝无仅有,甚至都有点神话了。
这样得皇上信重,不愧是雍正朝的副皇帝!
皇上和怡亲王见面肯定是有要事相商,年若瑶这才退下,回去的路比来的时候又多绕了一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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贵妃和年家是相辅相成的,年家得势,贵妃也跟着水涨船高。
如今各宫各处的人想着法子孝敬贵妃,张荣昌和红泥每日都得费劲挑出来不合礼制的东西退回去。
有两个小皇子在,翊坤宫吃的喝的自然金贵,偶尔越矩也是人之常情,放在其他宫里也是很常见的事情。但是穿的用的,每一针每一线都要严格按照贵妃的礼制来。
年若瑶不愿意在这些小事上占便宜,不然被有心人抓到错处,来日是要吃大亏的。
再次去景仁宫请安时,皇后看向年若瑶的眼神也从原先的温和变成了隐隐露出的戒备。
如今宫里这几个阿哥没有一个是自己亲生的,谁继位她都是母后皇太后。
可是,阿哥们的生母却千差万别。
齐妃目光短浅,静嫔心思深沉且手段阴毒,熹嫔又蠢又坏。贵妃的心性不错,可是年家太过于强势。若真是六阿哥继位,年家会让自己安安稳稳做比圣母皇太后还尊贵的母后皇太后吗?
只怕到时候就算贵妃愿意,年家也不会答应。
有这样荣宠和家世都到了极致的贵妃,换成谁是皇后都不会过得安稳。
众人都嗅到了不对劲,往日和和气气的皇后和贵妃,如今半天都搭不上一句话。
静嫔扫了眼众人的神色,就明白原先不止自己一个人忌惮皇后和贵妃的联盟。
皇后母族乌拉那拉氏的男儿在朝中没有得力的,就是加在一起也比不过年羹尧的半根手指头。就算贵妃再知礼也无用,年家在前朝的势力已经狠狠压制住了乌拉那拉氏。
前朝与后宫之前千丝万缕的关系,斩不断理还乱,年家势大很可能影响到皇上在后宫的决断。
皇后原本还能在身份上稳稳压住贵妃一头,现在有年大将军在,贵妃在后宫几乎可以横着走。
如今,皇上越发重用年家,皇后和贵妃之间微妙的平衡被打破了。
年若瑶比众人更早意识到这件事,可是后宫不得参政,她和皇后都改变不了做出这个决定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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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皇后宫里回来后,年若瑶让海嬷嬷给她盛一碗粥,嘴里念叨着,“福嘉和弘曜不在我身边,一个人住那么大的地方也是难受。”
年若瑶诞下两个小阿哥后,福嘉提出和几个淑慎、端柔、和惠等人同住,皇后便把几位公主安顿在南三所。
海嬷嬷笑得慈和,“娘娘身为贵妃,理应住在这种地方。二公主临走时说了,等和硕淑慎公主出嫁后再回来陪您。”
年若瑶喟叹,“淑慎才十五,过两年就要嫁人了。”
海嬷嬷愣了神,很快反应过来,轻摇着手里的竹扇。
贵妃娘娘想留二公主到二十岁再出嫁的消息,宫里很多人都知道。
外面那些有门路的富贵人家甚至特意留一个儿子晚婚,盼着将来能有幸娶到二公主。
二公主是皇上和贵妃心尖尖上的女儿,换成别的公主,哪有机会在闺中多待几年。
正这样说着,见红泥脚步匆匆赶过来,附在年若瑶耳边道:“娘娘,熹嫔娘娘中毒了。”
熹嫔中毒,太医院肯定会派人去诊治和验毒,这个时候没法和庄太医联系,所以现在翊坤宫也不知道熹嫔中毒的情况如何。
年若瑶一惊,她想过有人会对熹嫔动手,但不是现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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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寿宫。
熹嫔口吐鲜血,铜盆里的血水衬得脸色更加苍白。
素荷颤着手服侍熹嫔,“娘娘,太医马上就来了,您一定会没事的。”
熹嫔嘴角竟然扬起来,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血红的嘴唇和沾了血的牙齿一张一合,终于拼凑出一句完整的话,“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很快,太医赶来保住了熹嫔的性命,熹嫔也因失血过多晕了过去。
四阿哥得知生母中毒,在毓庆宫焦急地等着消息。当时贵妃难产,六阿哥都没有回翊坤宫,如今自己额娘病了,皇阿玛肯定也不会准许自己随随便便出入东西六宫。
等了半日,倒是等来了静嫔身边的如意。
“如意姑姑。”再次见到如意,四阿哥心里是说不出的古怪。尤其是看到如意和静额娘有五六分相像的温柔笑容后,四阿哥忍不住移开了视线。
额娘与静额娘都想抚养自己,他还未曾得知这次额娘中毒和延禧宫有没有关系。
“四阿哥,娘娘让奴才来请您过去,她要带您去看望熹嫔娘娘。”如意道。
四阿哥张了张口,没想到静额娘是这样的意思。
“好。”急切想见到额娘的心情让四阿哥暂时放下了心里的疑惑,跟着如意匆匆往永寿宫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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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晚上,年若瑶得知皇上下令解了熹嫔的禁足,至于其他的消息却一概不知。
“娘娘,永寿宫那儿被人看得跟铁桶似的,都是御前侍奉的那些人,奴才也不敢贸然前去打探消息。”张荣昌解释道。
能得到熹嫔被放出来的消息已是难得,估计后宫嫔妃里那些消息不灵通的人,只能等到下次众人去景仁宫给皇后请安,见到熹嫔本人才知道这个消息。
“娘娘,方才景仁宫的小太监求见,让奴才带句话给您。”红泥从外面进来,脸色有些难看。
景仁宫?
年若瑶难得皱起了眉头,“他说了什么?”
“皇后娘娘说,今儿她和皇上赶去永寿宫的时候,有宫人说是前一段时间,她在去膳房的路上看到了您,您乘坐着轿子行动鬼祟,还在永寿宫附近绕了一圈路。”
近身伺候年若瑶的几人是知道那天实情的,没想到落到别人嘴里就把贵妃描述成了这个样子。
年若瑶沉默了。
皇后来提醒自己,看似好心提醒自己提前做好准备,实则已经把自己列入怀疑对象。
她在永寿宫,与皇上待在一起的时候让人给自己递消息,不可能不被人发现。甚至,这也可以成为自己给熹嫔下毒的证据。
不然为什么,皇后不给别人传消息,却让人巴巴地跑来把永寿宫的情况传到贵妃耳朵里。
“娘娘。”春玉唤了一声,她不是担心,是心里气不过。若不是当日娘娘和皇上待在一起,这次被人诬陷,是怎么都解释不清的。
“没事,等着吧。”年若瑶气定神闲地坐下喝了杯茶,她有预感,很快就有人来翊坤宫请自己了。
果然,她这杯茶刚下肚,苏培盛就到了。
“贵妃娘娘。”苏培盛语气十分恭敬,“皇上请您去永寿宫。”
苏培盛扫了一眼桌子,看着上面摆了一盘还没动过的点心,猜测贵妃还没用晚膳,笑着道:“皇上说了,不耽误多少功夫,等从永寿宫回来了,再和您一起回翊坤宫用膳。”
有了皇上这句话,年若瑶底气更足。
再看苏培盛脸上的笑容,分明是请自己去永寿宫看热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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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寿宫。
熹嫔虚弱地躺在**,四阿哥跪在地上伺候她喝药。
皇上和皇后坐在主位上,地上跪着一个容貌清秀的小宫女,是永寿宫负责跑腿的二等宫女。
年若瑶到的时候,惊讶地发现静嫔和四阿哥也在。
“贵妃。”皇上见她愣神,唤了一声。
虽是警告的语气,但是在场众人都能听到了里面含有一丝无奈地宠溺。
回过神来的年若瑶立刻给皇上和皇后行礼,静嫔等人又向年若瑶行礼。
“清云,你把那天看到的事情再当着贵妃的面说一遍。”皇后语气威严。
跪在地上的那个宫女瑟缩着身子看了一眼年若瑶,忙转过头开始道:“那天奴才去膳房给熹嫔娘娘提膳,路上碰见一个四人抬的银顶轿子,几人行动鬼祟,专挑往没人的小道走。奴才心里觉得奇怪,就跟着他们走了一段落,发现他们也是往膳房去的。”
“那时天已经黑了,奴才看到里面坐着的人好像是贵妃娘娘,就不敢跟了,往回走的时候,忍不住心里的好奇回头,隐约看到贵妃娘娘掀开帘子和人说话……”
年若瑶在一旁认真听着,这次编台词的人倒是有长进,重要情节全都讲得很模糊,什么‘隐约’‘好像’,若是被人拆穿了某处细节,也可以推脱自己天黑没看清楚,少担一些责。
那个叫清云的小宫女说完,便低着头不再言语,仿佛十分害怕贵妃胁迫自己改口似的。
众人的视线都移到年若瑶身上,皇后没说话,但是探寻的目光却明明白白说明了,她也在等贵妃的解释。
这次,若是下毒的人成功毒死熹嫔,得益最大的就是贵妃和静嫔。
可现在‘人证’只提到了贵妃,丝毫没说静嫔。
四阿哥背对着众人给熹嫔喂药,清云话音落后,他僵直了身子,强忍住自己不回头看想要杀害自己额娘的仇人。
皇上来到永寿宫后,只问了太医熹嫔的身体如何,还有吩咐苏培盛去请贵妃,其他时候再也没开过口。
“贵妃,这个宫女说的话是真的吗?”众人沉默了很久,皇后率先打破了这个局面。
年若瑶定定地看着那个宫女,“那天我做了轿子,也经过了膳房,但是没有停留。”
这是承认了自己那天坐了轿子是事实。
皇后心一沉,难道真是贵妃所为?
躺在**的熹嫔声泪俱下道:“贵妃,我与你无冤无仇,你何故要害我性命?”
没想到,竟然是两宫联手给自己设的局。
“呵!”年若瑶忍不住笑出声,这次真是巧了,她倒要看看谁还准备往枪口上撞。
给人下毒还如此嚣张,四阿哥忍不住想要站出来质问这位素来得意的贵妃,当着皇阿玛和皇额娘的面,她怎么敢?
熹嫔被子下的手抓住四阿哥的袖口,微微合上眼眸,两行清泪从她脸上滑落。
四阿哥语气十分焦急,“额娘!”
皇后用余光打量了皇上一眼,见他目光深沉,紧紧抿着的唇却暴露了他现在的情绪波动。
皇上,动怒了!
这时,安静了半天的静嫔开口了,看了眼熹嫔又瞅了一眼年若瑶道:“也许这一切都是误会,劳烦皇后娘娘把这件事查清楚,给熹嫔姐姐一个交代,也还贵妃娘娘一个清白。”
静嫔话音刚落,那个叫清云的小宫女竟然抱着宁死不屈的态度道:“奴才没有撒谎,所说的句句属实,贵妃那日确实与人私会密谋了什么事。”
弦外之音,贵妃说的话句句为假。
“贵妃,你可有人证?”皇后决心按照自己的处理方式来办,两方各执一词,那就拿出证据证明自己是对的。
眼见着贵妃落入下风,熹嫔和静嫔眼里闪过一丝狠厉,她们决不能放过这次机会。
“皇阿玛。”四阿哥突然跑过来,扑通一声跪在皇上面上,含着热泪道:“弘历求皇阿玛给额娘主持公道。”
四阿哥自从懂事后,再也没在人前掉过泪,皇上看到他落泪,“弘历,你退下吧。”
四阿哥不解,迷惑地看着皇上。
难道事已至此,皇阿玛还想着包庇贵妃?
年若瑶感受到来自四阿哥那个方向不善的眼神,不免心惊肉跳。
这个孩子,对自己的怨恨比自己想象中的还要深。
皇上站起身,俯视四阿哥,“弘历,你不退下吗?”
帝王的威压让四阿哥犹豫了片刻,想到躺在床榻上中毒的额娘,还有犯了错仍不可一世的贵妃,他挺直了脊背,“弘历要等着皇阿玛的决断。”
“那一日,朕让人接贵妃去了养心殿,那些抬轿子的太监也是朕的人。”
皇上说完,永寿宫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四阿哥更是呆滞在原地。
熹嫔和静嫔对视一眼,两人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不可思议。
清云宁死不屈的倔强,熹嫔声泪俱下的控诉,静嫔看似好心的提醒,皇后举棋不定的摇摆。
这一切都是那么恰到好处,如果她们没算上皇上的话。
“皇上……”静嫔看着皇上,有些不甘心,皇上是不是为了包庇贵妃才这样说。
四阿哥同样震惊地看着皇上,他不敢相信自己一直视作为天的皇阿玛,有朝一日会为了女色而说出这样违心的话。
“那日抚远大将军和怡亲王也在,贵妃与朕一起用了晚膳。”皇上眼神冰冷地扫过众人,深深地看了一眼静嫔和卧在床榻上的熹嫔,“既有本事诬陷贵妃,那么找人打听怡亲王和抚远大将军是否来了养心殿,也不算难事吧?”
皇上这话,一锤定音,贵妃是被人诬陷的。九五之尊的天子没必要和她们在这儿陪她们兜圈子,皇后霎时间就明白了,熹嫔和静嫔联合起来陷害贵妃的计策,失败的一塌涂地。
皇上话语里的寒意逼得清云瘫软在地上,她茫然无措地看着在场各位贵人,自己也没想到,贵妃那日私会的人居然是皇上。
打从皇上接过这件事的话语权后,这件事早就偏离了她们的预期。
年若瑶几乎没动嘴皮子,就看了一场大戏。
“这还真是凑巧,本宫的人证就在这儿。”年若瑶笑容愈发明艳。
“那日天黑,奴才没敢凑近了看,只记得贵妃娘娘身边带着的都不是翊坤宫的宫人,眼生的很。”清云突然开始极力为自己解释,仿佛这样就能重新为自己找到一条生路。
“皇后,这样诬陷主子的宫人,该怎么处置?”
“皇后,这样放任奴才诬陷贵妃的主子,又该怎么处置?”
“皇后,都处置了吧。”
皇上三连问后,起身经过年若瑶身边,牵着她的手头也不回地走了,留下静嫔和熹嫔二人惶恐地看着面带愠色的皇后。
当天晚上,熹嫔和静嫔被褫夺封号,贬为钮祜禄贵人和乌雅贵人,清云则依照宫规被杖毙。
而四阿哥,被皇后训斥一顿后回到毓庆宫颓废了好几日都缓不过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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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知静嫔被降为乌雅贵人后,太后便病倒了,一连好几日卧在床榻上,皇后想去慈宁宫侍疾,却被太后拒了。
“让贵妃来侍疾吧,她平安诞下两个阿哥,是个有福之人,来慈宁宫也能让哀家沾沾她的福气。”太后说这句话的时候,眼里一丝笑意都没有。
离得近了,皇后甚至能感受到太后周身散发出来的对贵妃的寒意。
当初太后愿意从永和宫搬到慈宁宫,贵妃是代替自己出了力的。皇后沉默了片刻,婉言拒绝道:“回皇额娘,贵妃身子还未调理好,还是臣妾来侍奉皇额娘吧。”
贵妃出了月子后,除了来景仁宫请安,别的地方再没去过。太医也说贵妃这一胎伤了根基,需要悉心调养。
“在哀家面前,皇后也如此端庄大度,可见平日在皇上面前的贤良模样都是真的。”太后的声音依旧冷淡。
这句话讽刺意味十足,皇后微微躬着身子,对太后的话不做任何表态。
“既然皇后这样护着贵妃,哀家便不与你争论了,中宫事务繁忙,慈宁宫这儿也用不到你,就让几个阿哥和公主来侍奉吧。”
太后身体有疾,子孙前来侍奉是人之常情,太后的话无法回绝,皇后道:“臣妾遵命。”
听到皇后的回答,太后蹙起的眉头微微舒展开,嘴角浮现一抹微不可察的笑意。
恍惚间,太后眼角的细纹更深了。
养心殿。
皇上照例向太医问起太后的身体,接着又召见了太后身边的大太监徐珪礼,询问太后最近心情如何。
“太后娘娘上了年纪,很是想念家人,想求皇上恩典,挑选几个乌雅氏的孩子进宫陪陪她。”
太后要选的几个孩子,最大的和淑慎一般年纪,最小的也有福嘉这般大,几乎全是与四阿哥和五阿哥年纪相当的姑娘。
现如今,几位阿哥和公主日日要去慈宁宫给太后侍疾,免不了和这些乌雅氏小姑娘接触。
时间长了,难免会有一些风言风语。皇上眼角眉梢的冷意越来越明显,太后是想插手几位皇子的婚事。
“就按照皇额娘说的,把乌雅氏的几个族孙接进宫来吧。朕要忙于朝政,这几日就不去慈宁宫叨扰太后了。”
这一次,连一句皇额娘都没称呼。
徐珪礼愣了愣,这次不管皇上怎么想,太后的目的是达成了。
宫里两个嫔位被降为贵人的事情众人还没消化完,毓庆宫就传出来六阿哥上吐下泻的消息。
翊坤宫,得到消息得那瞬间,年若瑶呼吸一窒。
一想到弘曜不在自己身边,要独自面对宫里的风风雨雨,她的心脏就像被一双无形的大手用力抓着一样生疼。
这个时候,向来爱哭闹的七阿哥和八阿哥竟然乖巧地睡在悠车里,把海嬷嬷安排在主殿看好两个孩子,年若瑶带着红泥和张荣昌飞快赶去毓庆宫。
她的弘曜,还在等着她这个额娘。
“快,去毓庆宫!”
年若瑶走路都颤颤巍巍,红泥紧张地跟在她身边,“娘娘,六阿哥吉人自有天相,一定会没事的。”
到了毓庆宫,见弘曜小脸苍白,嘴唇毫无血色,年若瑶顿时心疼得无法呼吸。
“福宜……”年若瑶声音都在颤抖,唤着六阿哥的小名。
六阿哥睁开眼,见到眼前的人欣喜地喊了声额娘。
知道他现在身子虚弱,年若瑶没有抱住他,而是一遍又一遍地用手勾勒六阿哥脸上的轮廓,“告诉额娘,你哪里难受?”
来的路上庄太医就已经让人把六阿哥的症状告知给年若瑶,知道他是吃坏了肚子,年若瑶还是不放心,她怕太医忽略了细节,万一有什么别的症状没有及时发现……、
六阿哥握住年若瑶的手,小脸通红地解释道:“额娘,那些人也不敢给我下太重的剂量。您放心,过几天儿子就能活蹦乱跳了。”
又怕年若瑶不信,六阿哥伸手比划着,“那个糕点我就吃了一小口,不,是一小口的一小口。太医来之前,我已经把东西吐出来了。”
四阿哥和熹嫔、静嫔是子强母弱,自己和六阿哥是母强子弱。
自己是盛宠傍身的贵妃,弘曜是聪敏好学的皇子,这两个拆分开来倒是没什么,合在一起定会惹天子忌惮。
在皇上没有定好继承人之前,是不允许一个皇子和后妃的势力如此强盛,弘曜要一直在皇上心里维持一个弱小需要保护的模样,既如此,他的成长过程就得跌跌撞撞。
弘曜这孩子从小就心路有数,知晓轻重。年若瑶没想过,他会那么早就吃了苦头。
“弘曜,额娘不希望你以身涉险,你是我的孩子,应当是我这个额娘护着你,而不是你舍身保护我。”年若瑶几乎是咬着牙说出这句话,生怕眼眶里滚烫的泪水落下。
六阿哥垂着脑袋,半晌后才开口,“额娘,我是兄长,理应保护福惠和福沛。”
那天额娘生两个弟弟时的情形,仅凭二姐描述他都能想象到有多凶险,福惠和福沛是双生子,古往今来根本没有双生皇子继承皇位的先例,那些人真正想除掉的是自己和额娘。
他不出手,额娘怎么解决眼下的困境。
“不。”年若瑶坚定地看着弘曜,无比郑重道:“弘曜,额娘不能时时刻刻在你身边,如今你要保护的只有你自己。”
“等你长大了,就能游刃有余地处理现在的情况,说不定到时候连额娘都需要沾咱们弘曜的光。”年若瑶的话说得委婉又直接。
六阿哥喃喃道:“等我长大了就好了吗?”
皇上继位后严刑峻法处置朝中贪官污吏,以雷霆之速把康熙末年的那些烂摊子全处置了。他身上肩负着大清的江山,以皇上凡事都凭本事说话的作风,是不会因自己个人的喜好来选继承人的。
在这方面,弘历与弘曜的竞争很公平。
“弘曜,万事万物盛极必衰,接下来年家的每一步都是在走下坡路。”临走前,年若瑶轻轻拍了拍六阿哥的床榻,最后叮嘱一句,“对额娘和翊坤宫而言,最重要的是你能平平安安。”
年若瑶走后,就听人说皇上把毓庆宫负责照看六阿哥的宫人全都换了一遍,甚至还把自己身边信得过的太监调到六阿哥身边伺候,俨然是一个阿玛保护自己年幼孩子的心态。
从今往后,弘曜不再是盛宠之下的贵妃之子,而是一个需要阿玛保护的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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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阿哥在**躺着养病的这几天,五阿哥日日来看他。
自己和他一般大的时候,遭受过最恶毒的事就是底下奴才区别对待自己和四阿哥,弘曜这次却差点丧命。
“弘曜,你小子要给我好好的,赶紧养好身体起来读书,不然先生总是惦记你,惦记你就罢了,总是点我名字算什么,那些问题我又回答不上来!”五阿哥进屋后,对着六阿哥哼了一声,一双眼睛还是诚实地在六阿哥身上打转,观察他身体恢复的如何。
六阿哥听闻,虚弱地躺在床榻上咧着嘴笑。
“五哥再等一等,过两天我就能下地了。”
“就是有什么事儿,也有五哥在前头给你顶着。”五阿哥的声音有些喑哑,“弘曜,你只要平安长大,皇阿玛的一切都会是你的……”
贵妃,福嘉,七阿哥和八阿哥将来都指望着弘曜,兄弟俩相伴多年,有些话不必明说。
那个位置,弘曜不能让,自己拼了命也得把弘曜推上去。
这一次,六阿哥眼里的光彩异常夺目绚烂。
“五哥,我也相信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