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座大堂鸦雀无声。
凌芝颜愕然看向花一棠:这事儿你知道吗?
花一棠比凌芝颜还惊讶, 看向祁元笙:云中月告诉你了吗?
祁元笙圆瞪着眼珠子,飞快摇了摇头:我从未听他说过。
三人齐齐看向林随安:林娘子你晓得吗?
林随安根本没看到三人的眼神戏,脑子早就乱成了一团。
她明明记得在金手指的记忆里, 姜文德为了炼制“破军”,一直将秦南音囚禁在山洞的暗狱之中, 直到秦南音带着净门的孩子们逃离——至始至终从未见过姜永寿。
但千净的记忆只到秦南音赶去弈城就戛然而止, 难道说——弈城大捷之后,太原姜氏仍不死心,又用了什么卑劣的手段将秦南音……
杀千刀的王|八|羔子!
林随安眼眶火烧一般,千净碧光溢出刀鞘,在大堂内**起一层又一层的悲鸣。
堂上众人怒发冲冠,如果目光有实质,早已将姜文德之流千刀万剐。
再看姜文德和嘉穆, 竟是所有人里最震惊的。
嘉穆:“我不信!我不相信!她可是秦南音,怎会被姜永寿那个狗东西……我不信!”
姜文德疯狂摇头,“绝无可能!当年、那个时候——我明明将她——”
说了一半,猝然回神, 惊恐闭嘴。
凌芝颜:“当年?哪年?!”
花一棠:“那个时候?什么时候?!”
姜文德脸皮抖了抖,瞪向云中月,“我记起来了, 云中月,千人千面的天下第一大盗, 最擅长易容术,他这张脸定是假的!”
云中月笑出了声。
“是真是假一验便知!”陈宴凡拍下惊堂木,“方仵作, 验!”
方刻提着一柄剖尸刀就上来了,双目放光绕着云中月转圈。
云中月哭笑不得, “方大夫莫不是等这一刻等了许久了?”
方刻勾起嘴角,“方某尽量给你留个全尸。”
“全尸不全尸的无妨,小心我的脸,这张脸可金贵着呢。”
方刻“切”了一声,左手在云中月下颚、眉骨、鼻梁、眼眶细细摸索,不放过任何一块骨骼,右手举着剖尸刀贴着脸皮刮来刮去,好像在找下刀的角度。
众人看得心惊胆战,云中月倒是无所谓,背着手,仰着脖子,一副任人宰割的模样。
方刻足足检查了一刻钟,终于放下了手里的刀,万分遗憾叹了口气,“不是易容,也不是人|皮|面|具,是真脸。”
众人:嚯!
“不可能!”姜文德大喝,“我不信这个方刻,他和花一棠、林随安、云中月都是一伙儿的!”
“放肆!”陈宴凡大怒,“方刻乃是我大理寺的仵作!你这是在质疑我大理寺吗?!”
姜文德:“安都城这么大,又不只有方刻一个仵作?!安都府衙也有仵作,城内还有名医,全叫过来,一一验过才对!”
“不必麻烦了。”云中月变戏法似的摸过方刻手里的刀,“唰”一下划过自己的脸,速度之快,甚至连林随安都没反应过来。
云中月左眼窝下多出了一道半寸长的伤口,位置和面具上的划痕几乎一模一样,血流了出来,沿着眼底划过面颊,滴答落地,血泪一般。
众人几乎同时捂住了心口:这么一张脸居然破了相,心好痛!
云中月将剖尸刀还给方刻,“喏,瞧清楚了,货真价实的真脸。”
姜文德双眼爆出血丝,“那最多只能证明你是、你是她……是秦氏的后人!你不可能和姜永寿有关系!你说是姜永寿的儿子就是了?荒唐!根本就是信口攀诬!”
云中月嗤之以鼻,“你以为你们姜氏是什么好东西吗,一想我身体里流着你们这种禽兽的血,我恶心得都睡不着觉!”
姜文德:“你们分明就是知道姜永寿已经死了,才敢胡说一气!”
花一棠:“啊呀,又是一个死无对证了呗?”
姜文德:“这种无耻贼偷的话根本不能做证据!”
云中月:“我这种无耻的血脉还不是拜你们太原姜氏所赐!”
“肃静!肃静!”彭敬拍桌,“公堂之上,不可私下争执!”
凌芝颜蹙眉,“方仵作,可有什么办法能验出生者与死者的亲缘关系?”
当然有!林随安心中大叫,验DNA。可在这个时代,显然没有这种技术。
“有。”方刻提声道,“滴血验骨法。”
堂上一静。
林随安:诶?!!
凌芝颜大喜,“方仵作可否详细说说?”
方刻:“若某甲是父或母,只要有骸骨在,便可验亲。先选出整块骸骨,以水洗净,盛放席上晾干,开窖一穴,以炭火煅烧,以地红为度,再以烈酒泼入窖中,趁着酒气蒸腾之时将骸骨放置其中,蒸骨一刻,取出。”
“如有某乙疑似某甲子或女,取某乙指尖血,滴骸骨上,亲生则沁入骨内,否则不入。谓之:滴骨亲。”
众人恍然,纷纷露出“长见识了”的敬佩表情。
林随安心里直突突:听着好像不太科学啊……
彭敬:“换句话说,若要用这种办法验亲,必须要——”
方刻:“掘坟,开棺,取骨。”
姜文德目眦欲裂:“你说什么?!”
花一棠啪一声合起扇子,“花某记得太原姜氏的祖坟就在北山风水地,从光化门出去,乘马车只需半个时辰,挺近的。”
凌芝颜抱拳,“下官这就令人去备车。”
“放肆!”姜文德厉喝,“金羽卫可在?!”
堂外金羽卫刀鞘齐鸣,“在!”
众衙吏和不良人吓得脸都白了,荥阳凌氏和青州白氏的护卫抽刀迎上,杀意滚滚,一触即发。
三司冷汗都下来了,目光激烈交流。
彭敬:怎么办?真要挖人祖坟吗?
方飞光:当然要验!
陈宴凡:验他奶奶的!
彭敬:喂喂喂,那可是太原姜氏,虽然这几年势不如前,但毕竟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朝中拥趸数不胜数,咱们事儿别做的太绝了吧?!
陈宴凡:彭老头,你到底是哪边的?
方飞光:刑部果然一帮怂货!
彭敬:二位大人,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啊!
姜文德见到三人犹豫不决,冷笑一声,扬起下巴:“我太原姜氏,千年世族,祖上出过两任皇后,伯爵公卿不计其数,侍奉过唐国五代帝王,姜某倒要看看谁吃了雄心豹子胆,敢动我姜氏的祖坟?!”
“什么千年世家,依今日所见所闻,分明是国之蛀虫,贪婪嗜骨,腐朽恶臭,令人作呕!”花一桓站起身,“秦家军满门忠烈,国之脊梁,断不该遭受此等污蔑,此案不查个清楚明白,难堵天下悠悠众口,难平万里愤愤怒火,今日若是放任太原姜氏此等十恶不赦之徒逍遥法外,我等百年之后,如何面对列祖列宗,万千英灵!”
说着,花一桓躬身抱拳,“扬都花氏花一桓,代花氏一族恳请三司,开棺验骨!”
话音未落,荥阳凌氏家主凌修风也站起了身,“花家主所言在理,此案必要查清!荥阳凌氏支持挖坟开棺!”
陇西白氏家主白浩然、青州万氏家主万萍、青州白氏家主白嵘同时立身抱拳,“请三司开棺验骨!”
一直沉默的乾州姜氏家主姜熙榕第一次出声,“诸位家主所言甚是!请三司开棺!”
“你、你你你们简直欺人太甚!”姜文德指着众人大骂,“这里是安都城,是我太原姜氏的地方!我太原姜氏才是安都城的主人!轮得到你们这些不入流的东西指手画脚吗?!”
“说得好!”花一棠上前一步,“这里是安都城,那就该请安都城真正的主人做主!”
说着,一个转身,高高举起折扇,“安都城的百姓才是一城之主,敢问大家,该不该掘坟,该不该验骨?!”
靳若第一个举手,“挖坟!”
伊塔和四圣附和:“挖坟!”
净门弟子:“挖坟!挖坟!”
一众百姓早已义愤填膺,争先恐后举拳,“挖坟!挖坟!挖坟!”
霎时间,怒声滔滔,震天撼地,当即将金羽卫的声音淹没得无影无踪。
花一棠回身,抱拳震声道:“三位大人,这才是民心所向!”
陈宴凡和方飞光同时拍案而起:“挖坟开棺!”
彭敬只能硬着头皮表态,“验、验吧!”
姜文德头顶青筋暴跳,喉头一滚,喷出了一口血,好死不死吐在了嘉穆的头顶上,嘉穆嗷一声,还以为自己脑袋被割了,晕死过去。
*
根据之前开棺验尸的经验,流程十分复杂繁琐。
包括“搭红棚”遮阳、燃“苍术皂角”祛尸气,尤其是书写镇魂符的步骤,旨在“净化戾气、聚魂凝魄、超度往生、慰藉亡灵”,是无论如何不能跳过的。
可今日方刻直接将流程全省略了,只烧了几盆苍术熏了熏,扔了几把铁锹就让不良人开始掘坟,至于什么“镇魂符”,干脆提都没提。
好在伊塔和朱雀还记得规矩,给诸位大人、家主发了蒙面巾,免得过了尸气,靳若和四圣指挥净门弟子将百姓拦在了丈外,维持秩序。
安都城的姜氏子弟全都赶了过来,个个七窍生烟,骂声震天,可还没骂两句,就被百姓的吐沫淹了,凌氏和万氏的护院围了上去,刀棍加身,这些常年养尊处优欺软怕硬的世家子弟顿时怂了,只有姜文德锲而不舍地叫骂着,还有一个糊里糊涂的家主姜永聪,似乎根本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花一棠嘲讽:偌大一个太原姜氏,居然只有个姜文德长了个胆子,可惜人品卑劣,不是个东西。
万众瞩目之下,谷梁和不良人挖坟效率惊人,不到半个时辰就出了棺,棺内姜永寿早已成了一堆白骨,寿衣也残破不堪,方刻扛着铁锹过去,在棺材里稀里哗啦一顿胡乱扒拉,也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敲断了好几根骨头(姜文德:欺人太甚!欺人太甚!),挑挑拣拣半晌,总算选出两块大腿骨,兜在草席里,转身去了隔壁窖穴。
窖穴里堆着火炭,土壁烧得通红,朱雀和伊塔洒入满碧烈酒,放上横栏,将姜永寿的骸骨置于其上,之后,便是安心等候。
等待的过程甚是无聊,姜文德骂人的话翻来覆去就那么几句,听得人都困了。探案小分队脑袋凑在一处,开始嘀嘀咕咕。
林随安:“方大夫今日这一番神之操作真是绝了!”
花一棠:“比掘坟鞭尸、挫骨扬灰有过之而无不及,不愧是方大夫!”
凌芝颜:“云中月当真是姜永寿的儿子吗?”
三人沉默,目光同时看向不远处的云中月。
云中月站在姜永寿的坟坑边,盯着棺中乱七八糟的骸骨,眼神嘲讽,唇角带笑,好像在看天底下最好笑的一个笑话。
祁元笙站在他旁边,拢着袖子,时不时看云中月一眼,连连叹气。
花一棠:“看云中月的表情,十有八九是真的。”
“虽然……”凌芝颜顿了顿,“但是太原秦氏有了后人,也算是个好消息……”
林随安没说话,她在来的路上又将金手指中的画面细细回忆了一遍,总觉得有些不对劲儿。
一刻钟后,蒸骨完成。
方刻将两块大腿骨盛在木托盘里,放上高案,待骸骨完全冷却,唤道:“云中月,你且过来。”
云中月身形一闪,到了案边,伸出手,方刻选了一柄干净的小刀,在云中月的手上切了个小口,挤出血,滴在骸骨之上。
姜文德的骂声骤停,四周瞬间安静下来。
那滴血落在骸骨上,几乎只停了一眨眼的功夫,就渗入骨膜,变成了一小块殷红。
“滴血入骨,云中月的确是姜永寿的儿子!”方刻高呼。
四周轰一声,叫声、喊声、骂声、哭声此起彼伏,太原姜氏子弟骇然变色,有几个直接晕倒了。
“不可能!”姜文德赤眼尖叫,“此种验亲之法我闻所未闻,只怕、只怕所有人的血都能渗入骨中!是骗人的!”
陈宴凡跳脚,“姜文德,铁证当前,你却一而再再而三胡搅蛮缠,质疑三司,藐视唐律,咆哮公堂,莫不是要反了不成?!”
姜文德:“分明是你们串通一气,陷我太原姜氏于万劫不复之地!此法我不信!”
方刻冷笑一声,“孤陋寡闻,井底之蛙,蠢如猪狗!林娘子,你也过来。”
林随安一怔,指着自己鼻尖,“我?”
方刻点头,林随安一头雾水走过去,四周又静了下来。
方刻重新换了柄新刀,捏着林随安的手指刺破,挤出几滴血,滴在另一块骸骨之上,鲜红的血在骸骨表面滚了几圈,从骨头表面滑落,落到了托盘里,一丝一毫也未渗入骨中。
“血滴不入骨,说明二人并无亲缘关系。由此可证,滴血验骨法——准!”
方刻的声音随着风飘到了每个人的耳朵里,人群再一次沸腾了,目光犹如一支支利剑,刺向了太原姜氏的每个人。
三司怒发冲冠,同时起身。
方飞光:“今日三司会审,现将安都参军花一棠、净门林随安被害一案真相公布如下。”
彭敬:“设计谋杀花一棠、林随安之人为安都刺史嘉穆,背后指使者为太原姜氏姜文德。谋害二人的缘由,乃是因为花参军重查了秦家军叛国旧案。”
陈宴凡:“三十二年前,太原姜氏姜文德为一己私欲,以金羽卫擒杀弈城守将秦南音,教唆六安徐氏郑氏贪墨军费,逼诱前秦家军副将高鸿波,现安都刺史嘉穆做假证,污蔑秦南音通敌叛国,陷害太原秦氏一族。最终导致弈城城无守将,军械报废,引得外贼攻打弈城,无数百姓陷入战乱,数万将士丧命图赞国铁骑之下!”
三人同时提声:“现已查明,秦家军忠君爱国,赤胆忠心,绝无叛国之心,更无叛国之举!”
风声呼啸,尘土飞扬,百姓中传出了低低的哭声,哭声越来越大,与风声相和,仿若天地同悲歌。
林随安与花一棠、凌芝颜、方刻对视一眼,欣慰一笑。
云中月站在风中,眼下的血痕早已干涸,仰首静静望着天际的流云。
彭敬狠狠拍下惊堂木,“安都刺史嘉穆,诬陷忠良,十恶不赦,夺去功名官职,罚没所有家产,判枭首之刑,秋后问斩!”
嘉穆刚醒过来爬起身,听到判词两眼一翻又晕倒了。
陈宴凡死死瞪着姜文德,“御史中丞姜文德,污我国之英豪,毁我朝之肱骨,堪为国贼,当处凌迟之刑!太原姜氏,满族奸佞,穷尽龌龊之能事,当抄家诛族!”
姜氏子弟吓得瘫倒一大片,姜永聪依旧傻着,突然,姜文德笑出了声,撩起眼皮,冷声喝道:“破军何在?!”
林随安心头一跳,猝然回头,就见和凌氏万氏对峙的金羽卫好似突然失了魂魄一般伫立原地,眼瞳中漫过一层蓝紫色的水波,瞬间头爆青筋,煞气大增。
“不好!是破军!”花一棠大叫,“靳若和净门保护好百姓,青龙朱雀白虎玄武,和不良人保护诸位大人家主,其余人——”
话音未落,金羽卫破军刀光出鞘,冲向了凌氏和万氏的军士,万林率十八骑大叫着冲入了战局,这一交手,就知大大不妙,这些金羽卫仿若吃了什么灵丹妙药大力丸,力气惊人,速度骇人,更是不知疼痛,仿若杀人机器一般。
“退后!防守!不要做无畏的牺牲!”
身后传来一声女子的清喝,林随安犹如一阵黑色暴风穿梭在刀光剑雨之中,千净惊电缭绕,碧光卷尘劈空,没有任何花哨和多余招式,或者说,只有一招:“割喉血十丈”。
每一刀,都准确无误刺穿金羽卫的的脖颈动脉,血浆疯狂喷射,宛若一朵又一朵的血喷泉,染红了天地。
所有人都被眼前的景象震撼了,原本想上去帮忙的云中月和凌芝颜傻在原地,呆呆地看着。
唯有花一棠双眼绯红,心疼得快哭了。
几十名破军好似田里的稻子,被林随安齐刷刷割断了脖子,噼里啪啦倒了满地。
万萍、万林和何思山瞠目结舌,异口同声:“这是秦南音的斩|马|刀法!”
血喷泉一朵一朵灭了,林随安的头发、衣袂滴着血浆,提着鸣啸不已的千净,一步一步走到了姜文德的面前。
姜文德早已吓得瘫坐在地,抖若筛糠,死死盯着眼前的少女,明明是不一样的脸,可这种来自灵魂深处的震撼和压迫感,分明就是那个人。
“你是谁?!你到底是谁?!”
林随安静静地看着他,说出了千净记忆里的话:“姜文德,你所作的一切,不为任何人,只是为了你自己的野心!”
姜文德瞳孔剧烈一缩,“你不是林随安,你是秦南音!你是秦南音的冤魂!!你是来报仇的!向我复仇?向整个太原姜氏复仇!”
林随安:“我只想真相大白于天下。”
光影变幻中,全身浴血的少女坚毅而美丽,犹如神明。
姜文德咕咚吞了口口水,伸出双手接过林随安发丝上滴下的血,好像捧着什么珍贵的宝物,“秦南音,你这是恩将仇报啊!若不是我用净果将你淬炼至此,你怎会练成此等绝世的刀法,怎会变成真正的战神?”
林随安眯眼,“你这是亲口承认了自己的罪行吗?”
“我认!我都认!可是秦南音你不该如此对我啊,你应该对我感恩戴德!你应该奉我为主!做我一个人的破军!”姜文德痴痴望着林随安,眼中竟是溢出了金手指记忆中一样的迷恋,“你可知,我对你之心,可昭日月——”
“啖狗屎!”一个大脚丫子突然冒出,狠狠踹在了姜文德的脸上,林随安吓了一跳,只见花一棠提着袍子照着姜文德的脸一顿胡踢乱踩,“阴沟里的蛆虫,你也配?!我今天就把你剁成肉酱扔到粪坑里,去死吧!”
姜文德伏地大哭起来,慢慢抬起头,发髻散乱,满脸血泪,容色癫狂,“我的确该死,但是,我不能死啊!”
花一棠:“你说什么?!”
“放眼天下,有多少人是我太原姜氏的学生子弟,有多少世家是我们的姻亲好友,甚至就连当今圣人,亦有我们太原姜氏的血脉,我们才是真正的国之根基,国之栋梁!杀了我,太原姜氏群龙无首,唐国必乱!大理寺又如何?御史台又如何?三司又如何?!无论是谁都无法撼动我太原姜氏一分一毫!”
“放你的狗屁!”花一棠抬脚又要踹,彭敬突然高呼“花参军且慢!此人暂不可杀!”
凌芝颜猝然回头,不可置信瞪着三司。
陈宴凡、方飞光咬牙切齿,但并未反驳,彭敬脸色黑如锅底,移开了目光。
花一棠怒不可遏,“开什么玩笑?!”
林随安却是明白了,险些笑出了声。
可笑,当真是可笑!
姜文德爬起身,手舞足蹈嚎哭着,“我对不起秦将军,对不起秦家军!我悔不当初,我生不如死,我的后半生就该活在无边无际的悔恨之中,日日遭受良心的谴责、悔恨的煎熬,受万人唾弃,遗臭万年,这比杀了我更能让我痛苦——”
“嗤!”一柄刀刺透了姜文德的胸口,喷出一股血。
花一棠和凌芝颜大骇,“林随安\\林娘子!”
可转目一看,林随安的千净还在她手里,虽然作势要砍,但还未出手。
林随安比他们还震惊,顺着刀身向后看去,持刀人竟是一名头戴黑色幂篱的女子,看装扮应该是乾州姜氏家主姜熙榕的贴身护卫。
姜熙榕“啊!”一声,没了动静。
全场人都傻了,姜文德口喷鲜血,一帧一帧扭头,“谁……敢……杀……我?!
女子摘掉幂篱,露出一张明艳又威严的脸,“你这种狗屎玩意儿,天下人皆敢杀你!”
林随安、花一棠和凌芝颜离得最近,看得最清楚,同时一个激灵,屈身下跪,“拜见圣人!”
众人这才反应过来,稀里哗啦跪了满地,“拜见圣人!圣人万岁万岁万万岁!”
姜文德眼球几乎脱眶,嘴里的血越来越多,“圣人……怎、怎么会……”
女帝龙颜如冰,“放心,你死了也不影响你受万人唾弃,遗臭万年!至于无尽的悔恨,去地狱里慢慢回味吧!”
说着,“嗤”一下拔出刀,一脚踹开姜文德,姜文德咕噜噜滚了几圈,趴在地上,死了。
满场肃寂。
女帝甩了甩刀上的血,眉眼凌厉,“姜文德罪无可恕,其罪当诛,现已伏法,曝尸三日,不得敛,以慰秦家军在天之灵!”
“太原姜氏子弟,三族之内一律收押,凡与此案有关者,绝不姑息!如有违令者,斩!”
“太原姜氏九族之内,全部严审严查,坦白者可从宽,私下勾结、串供、逃走、抗拒者,斩!”
烈烈日光下,女帝身如龙腾,华光万丈。
百姓喜极而泣,高呼万岁,众家主面带喜色,齐喊圣人英明,姜永聪突然回光返照,扑通跪地,大叫“谢圣人恩典!”太原姜氏子弟如梦初醒,开始鬼哭狼嚎。
凌芝颜神色一动,提声道,“启禀圣人,云中月也属太原姜氏三族之内,但——”
女帝望向云中月,眸光慈爱,“云中月虽是姜永寿之子,但其生母却是——”
“草民的生母乃是一名妓人,与秦将军并无任何关系!”云中月高声道。
一片死寂。
林随安猝然看向云中月,险些扭断了脖子。
女帝愕然:“你说什么?!”
云中月身体跪得笔直,猩红的风拂过他如月的面庞,每个字都淡淡的,犹如天边轻云。
“草民的生母因为相貌与秦将军相似,被姜永寿强抢入府,磋磨一年有余,后被姜永寿厌弃,抛之荒野,无意间被草民的师父救回,从母亲口中得知了太原姜氏的恶行。”
“母亲本打算一死了之,不料却发现怀了身孕,在师父的劝解下,生下了我,可惜母亲常年受辱,心脉郁结,生产时血崩而亡。”
“师父凭借一腔义愤,带着我行走江湖,踏遍唐国,功夫不负有心人,终于查明了秦家军叛国案的真相,可惜此案时隔已久,搜证极难,师父年老体衰,最终死在异乡。”
“师父唯一的遗愿就是替秦家军翻案,还其清白之名,临死前告诉了我的身世。”
云中月重重叩首,“草民为了完成师父的遗愿,这才以姜永寿之子的身份做证,但草民并非秦家后人,此乃欺君大罪,请圣人责罚!”
花一棠急声道:“圣人容禀,云中月至始至终只是说自己的生父是姜永寿,从未亲口承认生母是秦南音!”
凌芝颜:“还请圣人念在云中月协助破案有功,网开一面!”
女帝语气有些焦急,“你当真不是秦氏的后人?!”
云中月抬起头,轻轻笑了,可林随安却觉得,他眼底的血痕似乎又在流血。
“师父查案之时,遇到过一个山野樵夫,说曾见过一名英武女子骑着战马,手持斩|马|刀,越过山林,冲入了弈城的战场。根据时间推算,应该是青州万氏驰援弈城的日子。樵夫说,那名女子满身是伤,像是从什么地方逃出来的,但刀法盖世,所向睥睨,如战神临世。”
万林嗷一声哭了出来,“我就知道,当年那个不是幻影!那柄斩|马|刀就是秦将军!我们没认出来,可秦家军认出来了!所以他们才没有半分犹豫跟着秦将军杀入了敌阵!”
万萍拍着万林的肩膀,连连点头,哽咽道:“没错,当然是秦将军!当然是秦南音!”
女帝眼眶红了,又问了一遍,“云中月,你真的不是秦将军的后人?”
云中月眸光明亮,“太原秦氏,保家卫国,忠肝义胆,全族战死沙场,无一生还!”
花一棠泪湿眼眶,凌芝颜扭头抹泪,众人神色悲恸,百姓跪地低声哭泣。
林随安狠狠闭眼,逼退眼中的灼热,再次睁眼之时,一阵风吹过,云中月的衣袂绽出九重莲花幻影,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