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生日/罐头◎
宋满冬先是一怔, 避重就轻道,“能见面我当然是开心的。”
但她做不到抛开所有,只顾眼前。
陈敬之低头, 看了会儿她垂落的眼睛。
知道她不是一句两句话能改变的,便不再提,“你先回宿舍拿东西吧, 然后我们吃个饭再回去。”
宋满冬狐疑的瞧他, “这个时间哪里能吃饭?”
这会儿时间太晚, 路上的店铺全是落锁的, 唯一亮着的就是路灯了。
“待会儿你就知道了。”陈敬之,“要是没要带的行李, 直接走也行。”
宋满冬思索过后, 没继续追问。
她当然得回宿舍一趟,要给陆许山带罐头。
她回宿舍的时候,牛若真也刚从外面回来, 脸颊带着寒风留下的红,眼睛却亮亮的,很是行兴奋。
瞧见宋满冬便先凑了过来,“满冬, 你终于回来了, 研发车间怎么样啊?今天待了一天, 应该看仔细了吧?”
研发车间于她们而言, 既是个神秘的地方,又是个新奇的谈资。
上回宋满冬去研发车间送东西,回来她们便问了, 可宋满冬只说当时送了东西就出来, 没仔细瞧。
牛若真还没靠近, 玫瑰香水的味道便先传来,甜腻的叫人晕头转向。
宋满冬侧了下头,不动声色的跟她拉开距离,“我跟着李师傅在做事,不敢乱看。”
真要说也能说出一二,可那里不是寻常之地,万一说到什么不该提的东西,传出去就麻烦了,倒不如不提。
“啊……”牛若真失望的退开,边把外套挂起来边说,“难得进去一次,要是我,肯定得好好瞧瞧。”
宋满冬不明白她们的想法,不过她知道这不是牛若真的原因,从前那些同学谈论的话题她也不大关心。
她先将罐头拿出来,又打开柜子准备换件衣服。
上班多穿工服,好穿也方便。
但要是回大队上,穿这就不合适了,总有炫耀之嫌。
宋满冬随手抽出一件,又听牛若真问,“满冬,怎么不见你穿那件红色的大衣?”
“多好看呀!”她伏在叠起来的被子块儿上,羡慕的感叹。
怀安县的百货商店是没有那么漂亮颜色的大衣的,多是实用的蓝色黑色。
不过即便是有,价格也不是她能负担得起的。
宋满冬经她一提醒,也想起来了。
新大衣和新鞋子都是自己的生日礼物。
也是巧了。
虽然不是在生日这天收到的,但在这天能穿上。
宋满冬把手里这件放回去,拿出了新衣裳。
大衣摸起来柔软,里面夹层填的棉花,上身不一会儿就暖起来了。
鞋子是黑色的羊皮靴,尖头中筒,盖过脚踝,还有半个指节高的跟,落在地上发出哒哒的声响。
宋满冬对着贴在柜子上的镜片左右看看,有些不大适应。
牛若真却是眼睛一亮,跳了起来,“真好看!”
宋满冬搭的是黑色的高领毛衣和黑色的长裙,群摆很大,自腰胯垂落,蓬了起来。
“好像还差点儿什么。”牛若真绕着她转了半圈,一拍掌,从自己的抽屉里翻出了对红色耳坠,兴冲冲的要给宋满冬带上。
宋满冬看清她手里的东西,摇了摇头,“我没有耳洞。”
“怎么没有?”牛若真不死心的扒着看了下,又提议道,“我给你扎一个吧!很快就好。”
“放心吧,这个我可熟了。”
“还是算了。”宋满冬连忙抓住她,“我待会儿要回家。”
“而且平时在厂里也不怎么带耳坠。”
“怎么不常带?上班就那几个小时。”牛若真说着拨了下自己的耳环。
说着便想到宋满冬就下班躲在宿舍,又劝起宋满冬,“你也该多参加点儿活动,日日待在宿舍有什么意思?”
宋满冬是赞同她后半句话的,只是她对那些交际活动不大感兴趣。
怕牛若真再继续推销下去,谢过牛若真的好意,忙拿上东西朝外走。
牛若真看着她匆匆的背影,忍不住嘀咕,“大家一块儿玩儿多开心啊,怎么搞的像躲什么洪水猛兽?”
她不禁摇了摇头,又算起来自己的工资和存款,惋惜起来。
宋满冬那件大衣怎么说也得三十块了,她除去吃喝用度,至少要攒三个月才能攒够,到时候天都暖了。
还是明年冬天再买吧!
宋满冬下了楼梯,才松口气。
牛若真没什么坏心,只是跟她不是一路人,实在叫她招架不住。
出宿舍区的大门,一眼就瞧见了陈敬之。
他把车开过来停在路边,正弯腰在后座摆弄着什么东西。
宋满冬走近,还没开口,就见他直起身体,推上了车门,冷眼扫过来。
目光自上而下,对上宋满冬的眼睛时,双眼瞪大,好一会儿才开口,“满冬……”
“怎么了?”宋满冬疑惑看他,想到陈敬之方才不耐的神情,关心起来,“刚才是出什么事儿了?”
“嗯……没有。”陈敬之收回目光,又瞄了她一眼,嘴角翘起,“你喷香水了啊?”
方才他先嗅到甜腻腻的香气接近,还以为是别人呢。
宋满冬想了想,“刚才我室友凑过来,离得近可能沾上了一点儿。”
“这样啊。”陈敬之扬起的笑拉下几分,看着她的大衣,张嘴想问,又忍住了。
不管是因为什么,至少满冬在他面前露出了另一面,不能得了便宜还卖乖。
陈敬之开着车,拐出街道,平稳前行,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样。
宋满冬觉得他比自己还像是在怀安县待过一个月的人。
这种感觉在陈敬之将车停在一个小院子里时愈加强烈。
宋满冬下车看去。
几幢四层小楼紧紧挨着,密密实实的看的人心头发紧。
屋内昏黄的灯光外泄,偶有几扇磨砂玻璃窗上映着人影。
陈敬之换了件黑色的外套,从后座提下来两袋东西,“走吧。”
宋满冬跟在他身后上楼,看着他从一位目光警惕的男同志手中接过钥匙,打开扇屋门。
陈敬之把东西放在桌子上,才低声跟她解释,“这是以前老船厂家属院的宿舍,船厂倒闭后,房子就分给工人了。”
“因为是屋子是分开的,所以他们也常常将其中一间租给别人,赚点儿贴补。”
宋满冬点着头,打量着屋内情况。
这里跟他们的宿舍相似,两侧是水池洗衣房和洗手间,中间是距离相等的窄小屋子。
但也有不同,她们宿舍是单向的,而这里是两列相对,左右都是屋子,走廊上即便装了灯,也昏暗难以辨清情况。
室内层高很低,以陈敬之的身高,一抬手就能碰到天花板,压抑极了。
室内东西十分简单,居中一个炉子,左侧放着床,右侧一张大桌子挨着橱柜,还有两大两小椅子,再没旁的东西。
宋满冬的目光落在红白条纹的床单上,面不改色的移开视线。
陈敬之把东西放好,先打开了床。
冷风灌进来,瞬间将压抑的气息卷走了。
宋满冬走过去,才发现窗外竟是条河。
雪白的月光将喝水照的澄亮。
“你先歇会儿,我给你煮个面条。”陈敬之说着先把炉子打开,烧起热水。
宋满冬将脖子缩在毛衣里,正盯着映在水里的月,闻言扭头看他,“这么晚做面条?”
“这可不是普通的面条。”陈敬之已经挽起了袖子,见她站在窗口,把自己刚脱下来挂在门后的外套拿给她,“风大,你多披一件。”
他的外套带有厚实的毛领,宋满冬把毛领立起来,便只余一双眼睛在外了,她正欲开口,但很快反应过来。
单面条听不出来什么,但今天又是她生日,陈敬之应该是想做长寿面吧?
陈敬之看她恍然,就知道她已经明白了,“瞒不过你。”
“本来想等做了叫你大吃一惊的。”
“我现在已经很惊讶了。”宋满冬看着他,“长寿面你也会做?”
“做过两回。”陈敬之边和面边回她,“奶奶年纪大了之后,我给她做过。”
“头一回她还很感动,第二回 凑合吃了,今年就不肯让我做了。”他说着看了眼宋满冬,笑道,“今年非要吃红烧肉。”
“老人家胃口不大,说吃了我做的面就吃不下别的东西了。
两者选其一,她肯定要选自己喜欢吃的。”
长不长寿的,哪儿是一碗面做得了主的事,还不如痛痛快快的吃一顿,至少快活。
宋满冬依着窗口,渐渐放松下来,笑道,“那你怎么不给我做我喜欢吃的?问都不问,就给做长寿面?”
“今年还是要吃的。”陈敬之说,“至于明年,你要是能告诉我你喜欢吃什么,我就不做面了。”
宋满冬抿唇思索了会儿,实在想不出来。
她刚学做菜那会儿,什么都想吃,但现在早已变了心境,没有什么特别喜欢的,也没有什么不喜欢的。
虽能吃出味道差异,但只要不是特别难以接受的味道,她都能吃下去。
要是让她说赵胜男她们的喜好,她还能说出来,轮到她自己,是怎么都想不到了。
陈敬之对此早有预料,“还有一年的时间,你慢慢想。”
宋满冬有些郁闷,甚至想随口说一道菜,可话到了嘴边,却怎么都说不出来。
思来想去,索性放弃。
对别人还需要找个借口,胡乱扯谎应对,对陈敬之便不必了吧。
宋满冬不想提自己的事情,又好奇陈敬之,“你之前来过这里?”
“今天下午刚找的地方。”陈敬之如实告诉她,“不过你放心,地方我打听过,肯定没问题的。”
怀安县有宾馆,但他俩去不合适,一是非夫妻关系的男女,二来宾馆里也只有床,不会给他们做饭的。
陈敬之又瞥了眼窗边的人,宾馆推开窗,就是马路,远不如这里。
草木枯黄,但自然的景色仍比外面那坑洼不平的路有趣多了。
宋满冬惊讶过后,又仔细想想。
或许这就是陈敬之的能力了,哪怕是第一次来,还是能敏锐的分辨出周围的信息,而后找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她虽谨慎,却是想不到这些的。
宋满冬不觉得陈敬之会对自己撒谎,这种事情上着实没有必要。
她偏过头,一会儿看看下面的河,一会儿又看看陈敬之。
从前是不过生日,不过现在又觉得过生日也不错。
“可以了。”陈敬之将面捞出来,才叫她。
宋满冬将窗子关了一半,才走回来,在矮凳上坐下。
这才注意到,不知什么时候,炉子上多了几个铝制饭盒。
陈敬之把饭盒放在她掌心,“没有碗,就拿这个对付一下吧。”
椭圆形的饭盒里漂浮着一层盘旋着的面条,上面只点缀着葱花。
捞起面来,才注意到下面放的荷包蛋。
宋满冬轻吹了两下,才将面条送进嘴里。
这面做的实在是烂极了,无形又无味儿。
宋满冬嚼着顿了下,才继续讲面条往嘴里送,直到一根都塞进嘴巴里,才呼了口气。
唯一的优点是做的不多。
面条是趁热给她,也没有泡发。
“怎么样?”陈敬之期待的看她。
宋满冬心想,赵奶奶那挑剔的嘴巴,红烧肉都要找她来做,不让陈敬之做长寿面未必是真的吃不下面条,可能就是因为他做的不好吃。
她想着赵奶奶的拜托,多多照拂他们兄妹,嘴边的话委婉许多,“中规中矩吧。”
陈敬之想,以她的厨艺,这么说自己的话,面条应该能打个及格分了。
颇为高兴,“那就好。”
宋满冬抬起眼,见他额头还覆着层薄汗,实话再次咽了回去。
陈敬之是会做饭,但是这种上难度的饭还是有点儿勉强了。
长寿面不能断,断了寓意就不太好,恐怕他做的时候也提心吊胆的吧。
陈敬之又说,“明年我还给你做。”
宋满冬捧着碗,“明年我还是想吃自己喜欢吃的。”
她是无论如何也得想出来喜欢吃什么了。
陈敬之又摸了摸饭盒,示意她,“再吃点儿菜吧。面条我做的少,就是图个吉祥,晚饭主要还是靠这菜。”
宋满冬喝了口面汤,才伸出筷子,“这是老马做的?”
只一口,她便吃出来了。
一般来说,菜刚出锅是口味最好的,回锅加热,不论怎么处理,都会差上几分。
处理的不好差异更突出,比如肉的腥气、口感,都是很明显的。
加热之后口味尚佳本就说明烧菜的人手艺不俗,另一点则是,她尝过老马的菜。
有些出名的厨子做菜是很有自己特点的,即便是同一道菜相同的佐料,也会跟别人有略微的差距。
宋满冬想着,脑海中隐约有个猜想。
老马如果跟她的邻居认识,或许从她做的菜里就能尝出几分。
不过老马明显没有跟她深聊的想法。
“老马?”陈敬之已经开口,“我找人帮忙做的,是个老先生,你认识他?”
宋满冬跟他提了一下,当初给胡、唐两家做酒席时,是他俩一块儿的。
老马的厨艺也不输她,甚至比她还好,只是后来给宋县长做白切鸡时,却选了她。
陈敬之提了个疑点,“宋县长不太像是口味挑剔的人。”
那段时间他还去河东大队去的比较频繁,见过两次宋县长。
宋满冬点点头,又说,“不过那些事儿跟咱们没关系。”
冬日的重点工作早在元旦前夕结束,宋县长回了县城,重登高位,可不再是他们能常常见到的人了。
陈敬之算算时间,也将这事儿搁下了。
他准备的菜的分量也不多,只三道,宋满冬每样挑着吃了点儿,慢吞吞的磨蹭了一会儿,便放下筷子。
陈敬之的胃口她是见过的,这三盒菜还不够他一个人吃的。
看她不吃了,陈敬之便飞快将饭菜一扫而空,又问她,“还能吃的下么?”
“啊?”宋满冬一愣,下意识的朝桌子上看去。
还准备了别的东西么?
陈敬之把用布条包裹的盒子拿过来,刚放到炉子边,又猛地想起里面是什么东西,提了起来。
他一手拎着盒子,另一手拉着宋满冬,把她按在桌边的高凳上。
宋满冬心底的好奇被勾了起来,这次她湿疹没猜到会是什么东西。
随着布条的缓缓落下,里面透明的玻璃盒透出了里面的东西。
看清楚的一瞬间,宋满冬怔住了。
“我在省城定的蛋糕,还好现在天气冷,没出什么问题。”陈敬之拉了另一个凳子坐下,说着看向她,却见她脸上没有笑意,而是定定的望着蛋糕。
他迟疑了下,“你不喜欢么?”
“没有。”宋满冬回过神来,嘴角已经挂起了笑。
她只是方才想起,自己在近些年来也是渴望过什么东西的。
比如生日蛋糕,宋满盈都每年生日都有,吃腻味儿后还送给邻居过。
但是从来没有分给她一块儿。
据宋满盈自己说,那是她的东西,才不要分给不喜欢的人。
许凤来只会叫她让着宋满盈些,毕竟那天是宋满盈的生日。
她曾想过等自己生日的时候,也要这样,独享一个蛋糕,不分给宋满盈一口。
可那年冬天,她没过生日。
后来的每一年,也都没有。
要是跟许凤来说起,许凤来恐怕又要怪她不自己提了吧?
可宋满盈理所应当拥有的东西,为什么到她这里变成了她的要求?
陈敬之拿着刀叉,不放心的看她,“你要是不喜欢不用勉强。”
“我是听说那些小姑娘们都很喜欢过生日时吃蛋糕,想着你或许会喜欢。”
宋满冬抬眼,“哪些小姑娘?”
陈敬之心虚了一瞬,“……团长嫂子家闺女。”
他还辩解道,“我也请教过其他嫂子,但她们说的都不太适合你。”
蛋糕就适合了?
宋满冬想,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虽然有些不太适合她这个年纪,但她确实喜欢。
宋满冬又问他,“那些嫂子说的什么东西?”
“就是些口红、擦脸霜之类的……”陈敬之的目光落在她的面颊上,老实说,“我觉得你不需要。”
“不用抹已经很好看了。”
“……我抹了。”宋满冬。
这回轮到陈敬之愣住了。
宋满冬瞧着他呆愣的模样扑哧笑了出来,“这个是真的抹了。”
她伸出自己的手给陈敬之看,“因为冬天碰冷水,手上生过冻疮,后来开始学做菜后,教我学做菜的人就叫我养护好自己的手。”
十指生疮去碰菜就是糟蹋了菜。
后来她无论秋冬春夏,手一直养护的好好的,面霜也捎带着涂了。
陈敬之握着她的手仔细瞧瞧,“那我下次给你补上。”
他竟从未察觉。
宋满冬感觉到他的手指乱动,将手掌抽走,反手拍了他一下。
陈敬之这才回神,反应过来自己的动作过于孟浪,干巴巴的想要解释,“我不是故意的。”
他就是好奇,看起来也不像是抹了乳霜。
宋满冬想,要不是知道他不是故意的,可就不是轻飘飘一巴掌了。
“这次就算了。”
陈敬之松了口气,握拢的掌心,好像还残留着一丝温度,他又瞄向宋满冬的手,“你的手好像有点儿凉。”
宋满冬脱口而出,“是你的手太热了。”
像是火炉,都有点儿烫人。
话音落下,两人同时沉默。
宋满冬转了话题,“吃蛋糕吧。”
陈敬之也在同时小声说,“要不然我给你暖暖?”
他刚说完,又飞快改口,“吃蛋糕。”
宋满冬瞥他一眼,将蛋糕分开。
一人一半。
只一口下去,她就皱起眉。
太甜了。
黏糊糊的感觉,嘴巴里都被糊满了,还没什么香味儿,不如她做的点心。
吃到水果眉头才舒展开来,清新的甘甜将腻味儿压了下去。
宋满冬吃了两口,有点儿吃不下了。
原来她从前那么想要的蛋糕,也没那么好。
“不喜欢吃么?”陈敬之从她的动作中猜测出。
“吃一块儿就行了,再多就有点儿腻了。”宋满冬思索过后,实话实说。
不然她怕明年陈敬之给她买个更大的。
陈敬之松了口气,赞同道,“我也觉得。”
可他买的这个蛋糕足足尺寸不小,足足西瓜那么大。
陈敬之想了想,“要不然拿回去给胜男他们吃吧。”
“他们一人一块儿就差不多了。”
宋满冬想来想去,也觉得这个办法不错。
虽然有点儿对不起胜男他们了。
她一点头,陈敬之便火速把蛋糕收了起来,看着都能回想起那股子甜腻劲儿,实在叫人受不了。
将蛋糕遮住,陈敬之又说,“下次买个好吃的。”
“……下次再说吧。”宋满冬不敢答应。
陈敬之看出她的抗拒,笑了下。
他跟宋满冬对视了一会儿,才开口道,“回家吧。”
太晚了,再不会去,恐怕胜男他们都睡着了。
宋满冬看他收拾了屋子,将煤炉盖住,火势调小,提起蛋糕往外走,慢了半拍,才跟上去。
陈敬之说回家,当真是回家。
还了钥匙,便往楼下走。
路上灯已经熄灭了,他摸索着上车开了灯,才叫宋满冬走过来。
月亮已经被云彩挡住,只有个边缘亮着,照拂不了地面的人。
宋满冬看着漆黑一片的夜色,忍不住皱起眉,“太晚了,开夜路不太安全吧。”
“放心吧。”陈敬之自信道,“我也不是第一次开夜路。”
“更何况这条路我走过,路上到哪儿转我心里清楚的很。”
“那挺好的。”宋满冬沉默了一下,敷衍称赞。
陈敬之还当她是不相信,不过也正常,一般人瞧见这情况心里肯定发怵。
但陈敬之平平稳稳的开出去,路上还给宋满冬报了坐标。
到东风公社后一段路,便是土路了,路上连标识物都没有,却要转好几次弯。
陈敬之每次都不做犹豫,直接开过去,一直到瞧见河东大队村口的大树,他才停下来。
“我就说我没问题吧。”
宋满冬下车呼了口气,看清前面的河东大队,真心实意点头,“确实厉害。”
“那是当然,要是没这个本事,我也不敢晚上接你回来。”要是拐错路,岂不是在对象面前丢大脸了?
陈敬之把车子锁好,帮她提着东西往知青点儿走。
车子开进大队的声音太大,平日里都鲜少去打扰村民,晚上更不会。
他俩一同朝大队里走,陈敬之又低声说着,“我叫胜男他们给你留了门,也不知道这会儿睡没睡。”
见宋满冬转头看他,陈敬之又说,“放心吧,他们这段时间没什么要忙的。”
“大队上除了一些家里不好过的还在清河道,其他人都回家休息了。
胜男更是闲得很,白天都在跟别人唠嗑。”
以赵胜男的目标,说是打听河东大队的情况比较妥当吧。
不过当着胜男的面还是不能这么说,她的信心本来就足,可不敢叫她再多了。
宋满冬想着,跟他走近了,果然瞧见知青点的门前挂了灯笼。
陈敬之送她送到门口,还不舍得走,又问起来食品厂的事情。
宋满冬没提李师傅对她的评价,只说,“都挺顺利的,今天已经到研发车间了。”
陈敬之又问研发车间的人。
宋满冬也都给他说了,还多提了新云几句。
她对新云又敬佩又好奇。
“那个新云,是男的女的?”陈敬之忍不住问,“怎么第一天见,你就叫这么亲密?”
“女的。”宋满冬无奈,“这么叫她是因为车间里的人都叫她新云,我一天下来还不知道她的姓氏。”
陈敬之觉得奇怪,“你不是很喜欢她么,没跟她聊天?”
“没有。”宋满冬说出来后,也思索了一下。
突然反应过来,她向来都是被动接受讯息的。
不论是原本结识的林芝,还是到后来的赵胜男她们还是牛若真。
都是她们主动,她跟着动一下,便知道了所有的讯息。
新云不同,她从来没表现出向自己靠近的意思。
宋满冬想了想,“我周一去问她吧。”
也不知道她能不能留在研发车间,但至少把新云的名字记下。
正说着,大门处忽的传来响动。
赵胜男拉开门栓,从门缝中探头,哆哆嗦嗦道,“我实在等不了了,冻死了。”
“你们继续聊,我就给你们开个门。”
宋满冬笑了下,“不聊了。”
她又看向陈敬之,“你也早点儿回去吧。明天毕竟还要干活,别熬太晚。”
陈敬之点点头,没好气的瞪了赵胜男一眼,见赵胜男缩回脑袋,才收回目光。
他把东西递给宋满冬后,踌躇了一下,还是壮起胆子,单手扣着门环拉上,另一只手拽着宋满冬,飞快的抱了下,低声道,“生日快乐,满冬!”
“不过我更希望以后你每天都能快乐。”他偏头蹭了蹭宋满冬的发丝,想着不知何时又回钻出来的赵胜男,遗憾放手。
“等下次有时间,我还去接你。”陈敬之放开她,退了两步。
想了想又补充道,“不过下次可能是自行车。”
“但以后我会努力拥有自己的车,随时去接你!”
他的话太多,宋满冬一句一句的听着,只给了一个答案,“嗯。”
“路上小心。”又提醒陈敬之。
虽然从回来的路上看,陈敬之稳的惊人,但还是要多说两句,免得他分心走岔路。
目送着陈敬之离开,宋满冬才推开门。
一进院子,先愣了。
除了赵胜男,还有其他五双眼睛看着她。
这会儿宋满冬不由得庆幸起来,还好赵胜男打断了他们,不然再聊下去……
“怎么都还没睡?”宋满冬问着,朝里走去。
“满冬,今日穿的很漂亮啊。”姚娉婷撞撞她,冲她挤眉弄眼,“跟陈敬之约会去了?”
宋满冬把蛋糕放在桌子上,“只是一起吃了饭。”
要是她准时下班还有可能。
她心里想着,用木刀将蛋糕分好,“一人一块儿。”
陆许山惊喜的接过来,一口塞下去一半。
其他人也是迫不及待的吃着,着实许久没吃过蛋糕了。
或者说稍微好点儿的都没吃过。
姚娉婷啃了一口,才想起来,“怎么突然想到买蛋糕了?谁过生日啊?”
她突然站了起来,“不会是你生日吧!满冬!”
宋满冬扫了眼墙上的表,“今天不是。”
昨天是而已。
“还好。”姚娉婷松了口气,“要是你生日,我们什么也不做,干吃你蛋糕还怪不好意思的。”
“陈敬之买的。”宋满冬先说,又笑道,“我受你们照顾,不用不好意思。”
“说反了吧?明明是你照顾我们。”姚娉婷边吃蛋糕边道。
宋满冬摇摇头。
她做饭,其他人分担别的家务,这是大家均等的。
只是因为她饭做的好,这又是一日三餐不可缺少的活,所以比较突出。
其他砍柴挑水、扫地喂鸡之类的琐碎工作可一点儿也不少。
至于受她们照顾这点,宋满冬从前也没想到,还是在近些日子才逐渐明白。
赵胜男她们的精神和想法实在难能可贵,是她有幸遇到这么好的人。
“别这么谢来谢去了,赶紧吃完睡吧。”陆许山已经熬不住了。
不过,睡觉之前还环顾一周,“蛋糕你们要是有吃不下的,我可以帮忙吃点儿。”
姚娉婷将剩下的蛋糕一口塞进嘴里,“这个也不需要。”
陆许山遗憾回屋。
宋满冬简单洗漱了下,也先去睡觉,躺下才想起来罐头忘记给陆许山了。
不过今日都忙着米糕的事情,也忘记打听罐头的情况了。
宋满冬心里惦记着,隔天早上,趁着姚娉婷和徐清做饭,出门找了张兴旺。
张兴旺对此并不了解,“我也是做萨其马的,没听说厂里罐头的变动,不过我可以帮你问问。”
宋满冬忙道,“我就随便问问,不知道就算了,不用特意打听。”
她自己去问便是,还是别麻烦张兴旺了。
至于陈家明那边,兴许会知道点儿东西。
但宋满冬实在不想往陈家去。
还是等回县里的时候问吧。
她正想着,回去的路上遇到了陈家明。
陈家明正一脸烦躁,瞧见她脸色才好转些许,嘴上忍不住直骂,“本来不想收拾他们的,大清早非要膈应我,现在全家都饿着肚子舒坦了。”
陈家那老少确实都叫人头疼,宋满冬不好跟着骂,问他,“你还没吃饭?”
“娉婷她们在做饭,你跟我们一起吃?”
如今他们都在食品厂工作,熟识也正常,倒是不必在人前避讳了。
“不了,我待会儿上公社吃去。”陈家明潇洒一挥手,“顺便再看看我朋友。”
既然这样,宋满冬也就不多劝。
市场部的工资跟普通工人可不一样,陈家明又住宿舍,还不用拿工资贴补家里,日日下馆子也是吃得起的。
不过顺路遇上了,她便问了罐头的事儿。
陈家明惊讶了一下,“这原来跟陆许山有关系?”
市场部要忙的事情也挺多的,他虽然跟宋满冬常见面聊天,但也不是事无巨细的说,罐头就是其中一件他觉得寻常的事儿。
不过宋满冬问起来,他便仔细说了,如今罐头已经开始售卖,都不算秘密了。
“食品厂是从五年前开始做罐头的,当时考虑到价格和大家的接受程度,所以做的都是小罐。
这次陆许山提出来之后,厂里又重新商量了一下,考虑到现在大家家庭条件普遍好上不少,有能力吃得起罐头的人也越来越多,决定推出大罐试试。”
“我们做了几个不同大小的罐头拿出去测试过几次,最后定下来了现在这版。在市百货商店试着卖了一下,卖的还不错,下周就开始调整生产线,原本做小罐的挪出来一半做大罐。”
说到最后陈家明不免得瑟起来,“罐头上的标语还是我想的呢。”
从招工考试至今不过一月,食品厂竟已经完成了商议、改动、测试、售卖,速度实在叫人惊叹。
而且听陈家明的话,宋满冬也大致推断出了当时洪师傅想说什么,恐怕是想解释她们定的罐头大小是有据可依的,但后来却依旧将这个情况反应了。
食品厂还据此及时做出了调整。
也难怪洪师傅会喜欢陆许山。
宋满冬想,这是帮食品厂及时做了变革。
她跟陈家明分开,回去的时候,陆许山才刚起来,蹲在院子里刷牙。
听见她抬起头看了眼,又低下头去,打着哈欠。
宋满冬等他刷完牙,才给他指路,“洪师傅叫我给你带了罐头……”
话还没说完,陆许山已经瞬间清醒,“在哪儿呢?”
宋满冬看向堂屋的桌子。
陆许山飞奔过去,一入手就发现了罐头的不同。
他惊讶了一下。
宋满冬把罐头改动的情况讲给他。
向来不事不过脑的陆许山难得沉默下来。
姚娉婷听完,趁热打铁,“你还不赶紧好好学习,下次食品厂招工考进去,好好报答洪师傅。”
陆许山长叹一声。
“叹什么气!”姚娉婷叉腰,“你考进去,提提意见就能坐享成果,还不好啊?”
陆许山握着左手的罐头,把右手拿着的递了出来,沉痛道,“这跟我想的改动还是有点儿出入的。”
他忍痛道,“这罐你们吃吧。”
姚娉婷接过瓶子,瞧见了上面的“全家分享”,无语道,“我跟你说你的人生大事儿,你眼里就只有这四个字。”
陆许山伸出手,“那你把罐头还给我。”
“不可能。”姚娉婷义正言辞,“你学习已经够差劲儿了,怎么还能出尔反尔,做品行不行的人呢!”
不管陆许山怎么说,送出来的罐头是拿不回去了。
宋满冬面上笑着,脑海里却回忆起陆许山方才的模样。
或许他也不是真的无动于衷。
只是不太习惯这种吧?
吃过早饭,宋满冬没想从前一样到处瞎忙,而是跟着姚娉婷去听她上课,又看赵胜男跟其他人聊天。
这次她没想别的,只观察赵胜男他们。
新云跟她们相似,她想知道自己到底是哪里不同。
两日下来,宋满冬心底隐隐约约有了答案。
周一,站在研发工厂的铁门前,宋满冬深吸了一口,才缓缓推开。
映入眼帘的事高高挂在屋梁上的标语。
永不停止前进的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