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6章 第 126 章
纪禾清问他, “还有多久?”
赵岚瑧看了眼游戏面板提醒的时间,“三个时辰。”
纪禾清心内默默算了下,“够了。”
“什么?”
纪禾清:“我想去看看他们。”
闻言, 赵岚瑧怔了怔, 几乎不必解释,他就明白了纪禾清说的是谁, 也不再说些劝她休息的话,两人一块出了门,沿着宫道往外走。
刚刚经历过一场动乱,宫城尚未完全恢复平静, 后宫更是一片冷清, 两人还未走到前朝, 就见高公公快步奔过来, 恭敬地禀报了一事。
纪禾清听完,下意识看了赵岚瑧一眼, 高公公传达的礼部那边的询问, 关于周太后的后事安排事宜。
周太后虽然从前有些污点,但这一回反贼攻入皇城,周太后以身作则挡在议政殿前, 给朝臣们留下深刻印象,再加上她又是赵岚瑧的生母, 朝臣们的意思是按照规制风光下葬。但也不敢擅自做主, 担心天子心里还有疙瘩,特意请高公公代为传达一下。
赵岚瑧听了, 面色没什么变化, 不见难过,也不见高兴, 很平常道:“就按他们的意思办吧!”
也是,他对周太后本就没什么感情。
高公公不知是该叹气还是该松口气,又道:“另外就是潘相的后事……”提起这个,高公公脸上的难过显得真情实意,“那些反贼真真丧尽天良,跟着潘相一块出宫门的那几位大人也都没了,可惜啊……”
似乎这世上越是难得的人物,越是没法寿终正寝,反倒是一些祸害,活得长长久久。
出了后宫,走到前朝。
议政殿前的尸体都已经被搬走,一群宫人正提着水桶冲刷地面的血迹,他们面上都有些劫后余生的庆幸,幸好动乱止步于议政殿前,要是冲到后宫去,也许他们连性命都保不住,现在只需要做点活,可轻松太多了。
再往外走,京都大部分地方的火都已经灭了。有军队来来回回地搜罗天命盟的余孽,有官兵差役挨家挨户登记伤者;有失去家园的坐在废墟里哭泣;有失去亲人的从坍塌的房屋下挖出死者;还有富户拿出家中存粮支起摊子施粥……
纪禾清和赵岚瑧骑马一路看过,遇到一个面熟的校尉匆匆跑过去又猛地折回来,双眼通红地朝他们行礼后,报出了肖未寒等人的名字。
这些信息赵岚瑧一开始在游戏面板上看过,援军到来后有官员来禀报过,现在又听了一遍。
他想起肖未寒,记得这个年轻的禁卫统领,这次带着援军进京的肖震声将军还是他的叔父,年纪轻轻,就这么没了。
赵岚瑧心情有些沉重。听一个陌生人死去,跟听一个曾经朝夕相处的人死去,是完全不同的感受。
两人去见了肖未寒最后一面。
这次死的人太多了,不管大官小吏,但凡还有力气的都跑出来干活,停尸房都不够用,京兆尹衙门里的大院子都用来停放尸体,肖未寒就躺在那里,身上已经被打理干净,脸上不见狰狞不甘,面容竟然显得很安宁。
纪禾清:“也许他临走前,看见了什么好事吧!”
可是能是什么好事呢?那个时候他们还没回来,援军更没有影子。两人猜测不出来。
正站着,忽然听见身后响起微弱的呼吸声,可这间停尸房里只有他们两个大活人。
赵岚瑧耳朵一动,眨眼就找到了声音的来援,他猛地掀开白布,白布下面是一张熟悉的脸,赵岚瑧愣了愣,惊喜道:“人还有的救!”说话的同时立刻掏出背包里的丹药给他塞进去,那丹药入口即化,倒是不必担心吞咽不下去。
丹药入口没多久,平躺着的人猛一个抽搐,心跳和脉搏又缓慢动了起来。
赵岚瑧惊喜地摸着他的脉搏,喊道:“起居郎,叶雨笙!你听得到吗?”
赵岚瑧又给他塞了点药,又过了一会儿,起居郎终于睁开了眼,只是显然意识不清认不出眼前是谁,但他求生意志非常强烈,抓住赵岚瑧的手艰难道:“求你、救我……我还有事没做……”
纪禾清也关心地侧耳过去。
两人都紧张地听着,究竟是什么重要的事情,能赋予起居郎如此强烈的求生意志。
叶雨笙缓慢道:“陛下和将军二三事……还没写完……”
赵岚瑧:……
纪禾清:……
起居郎说完就又晕了过去,原地只剩下纪禾清与赵岚瑧面面相觑。
片刻,赵岚瑧笑起来,“这个人挺有意思啊!”
两人没再说话,立刻把叶雨笙送出去,又让人检查停尸房里的所有人,可惜没再发现一个死而复生的人。说死而复生其实也不够准确,因为有些人没了呼吸,没了心跳甚至没了脉搏,但并不代表人就死了,有的人过几天又莫名活过来,所以才有停灵七日的习俗。
起居郎能挣扎着醒过来,一是没有伤到要害,二是武者身体底子扎实,三是求生意志强烈。只不过大夫诊断,日后可能要做个瘸子了。
赵岚瑧说道:“瘸子又怎么了,不过走路慢了点,以后给他造个轮椅,带机关的,让他随便哪里都能跑。”
赵岚瑧的高兴也传染给了纪禾清,因此当手下线人来汇报了明的死讯时,纪禾清甚至没能回神,眼神有了片刻空茫。
他们说什么?了明死了?他怎么会死?云松寺有地窖,寺庙夜里又不营业,天命盟攻进来时,他躲在地窖里不能活?
那线人神情有些凄楚,他也是个云松寺的假和尚,说道:“反贼进来时,了明师傅不忍心看百姓受罪,就拿刀出去和反贼打,没能回来……”
纪禾清沉默,甚至觉得有些好笑,贪生怕死又有点虚荣爱财的了明,为了救人,去和反贼打,还死了……
她去看了了明的尸身。忽然想起进京前的事,了明年纪比她大了许多,他说自己打了一辈子光棍,没有后代,以后死了都没有人给他烧纸钱,怕是要在地下饿死,说只要她认个干爹,他就把攒起来的几块烧饼分她一半。
纪禾清当时没有搭理他。
后来了明进了寺庙,说当佛就是好啊,啥好事也不见干过,但是天天有人烧香祭拜,他要是也能这样就好了。
再后来云松寺在城南盖了新庙,他白天是百姓敬仰的大师,享受百姓尊敬的目光,晚上是天命盟的堂主,大鱼大肉吃得欢,说自己终于过上好日子了。
他很怕死,毕竟日子越过越好,谁想死呢?
可一个怕死的人,为什么明知会死,还要走出寺庙?
纪禾清盯着他的遗容看了一会儿,默默盖上白布。
赵岚瑧这会儿也不笑了,陪在她身边,半晌,他问,“你不哭吗?”
纪禾清摇头,“一个人终于找到了吃喝活命以外的志向,并能为之付出性命,我应当为他高兴。”
可她也高兴不起来。
原来她也是个俗人,不管什么志向,什么事业,都比不上一个活着的人。
生命本该是奇迹,可为什么总要有人践踏奇迹?
纪禾清有些茫然,“赵岚瑧,我喜欢的人越来越少了。”
赵岚瑧握紧她的手,两人在云松寺前的巷道里,看着月亮越爬越高,直到被乌云遮蔽。
那些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