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若怜看不清晏温的神色, 但她从他不紧不慢的语气里听出了不加掩饰的嫉妒和不满。
她心里慌得厉害,不知怎么的,她以为自己已经比从前洒脱坚强了许多, 可独独在面对他的时候, 她还是总忍不住想哭。
她略有些空的眼底不受控制地涌上晶莹,眼底开始泛红, 梗着脖子瞪他,夹杂着鼻音的嗓音糯糯的:
“你还是这样,你从来就只会威胁我。”
在村子里那两日,她能够感觉到他的改变, 在某些时刻, 她本已心灰意冷的感情, 也再度涌起过一丝小小的悸动。
可那丝微不可察的火星, 还没来得及形成燎原大火,便被他这样一盆冷水又浇灭了。
沈若怜吸了吸鼻子, 语气硬气得不行, 气鼓鼓说:
“倘若你当真要拿这些威胁我,那我也不在乎了,就让他们知道吧, 反正丢的也不是我一个人的脸,总归我这辈子也没再想着要嫁人!随你好了!”
说完, 她还像模像样地瞅着他模糊的轮廓, 狠瞪了他一眼。
虽然她那一眼在晏温看来,毫无威胁力可言。
他站在床边睨着沈若怜, 咬了咬牙, 下颌逐渐绷紧。
**的小姑娘小小一团,面容粉俏软嫩, 皮肤皙白吹弹可破,一副娇弱可怜的样子,仿佛他只需要两只手指就能将她轻易提起来,捏死。
他执掌所有人的生杀大权,从未有过半分偏倚和心软,偏偏就是眼前这个小姑娘,软软地跟他犟着,让他明明气得要死却一点儿办法也没有。
凶了她还总担心她难过,每每她想逃时,他分明已经下定决心抓到她后不再心软,却又忍不住一而再再而三对她妥协。
就像雄狮口下的小兔子,分明想一口吃了它,却在它逃跑追过去叼住它的时候,怕自己的尖牙咬伤了它。
晏温有些烦躁,他方才干什么了?他方才不就是威胁了她两句,她就又跟自己哭上了!
“你以为孤若当真威胁你,会只是一个吻那么简单?孤若当真威胁你,孙季明会到现在都看不出你我的关系?!你以为——”
晏温一句话哽住,将视线瞥向窗外,呼吸不稳地看了会儿檐下的雨帘。
过了半晌,他长舒一口气,重新看向她,语气里虽还带着气,态度却软了下来:
“孤承认孤是听到裴词安要来,心生了嫉妒,孤也怕——”
怕她跟着裴词安走了。
晏温顿了顿,轻叹口气,走到沈若怜面前蹲下,手心覆上她软嫩的手背,拇指轻轻地一下下摩挲着,哄道:
“娇娇,别同皇兄置气了好不好,皇兄从前做错了许多事,以后都会慢慢改的。”
他抬手将小姑娘眼角的泪擦掉,轻声道:
“从前让你受委屈了。只是你从小就跟在孤身边,孤看着你一点一点长大,如今孤又要了你的身子,你不跟着孤,自己一个人在外面怎么生活。”
小姑娘垂着眸,眼睫轻颤,没说话。
晏温看了她许久,起身将她轻轻拥进怀里,“跟孤回去好不好,或者——你若不愿回去,孤带你去别的地方走走可好?”
男人温柔的语调让沈若怜仿佛回到了小时候,那时候他几乎将所有的温柔和宠爱都给了她一人。
他其实从前一直对她很好。
沈若怜被他拥着没出声,过了许久,她轻轻推他,“我要喝水。”
晏温身子一僵,视线仔细扫过她面上神色,“你愿意同孤回去了?”
沈若怜因着从小被父母抛弃,本就没有太多安全感,那次被他独自锁在房间十几日,对她来说几乎是挥之不去的噩梦。
她抿了抿唇,摇头,“我怕你再把我锁起来,强迫我。”
晏温瞧着她脸上的惊惧之色,眼底闪过一丝懊悔和心疼,“再也不会了。”
她将手从他手中抽出来,“可你方才分明就是在威胁我,强迫我和你走。”
手中的温暖骤然抽离,晏温压下眼帘看着她,渐渐将手指蜷起,神色有了几分冷意。
半晌,他转身过去倒了杯水过来,耐着性子道:
“你若在孤身边,孤答应再也不强迫你半分。”
沈若怜接过茶杯喝了两口,再度沉默了下来。
她还是不信他,她总觉得他要将自己骗回去,重新锁起来。
更何况,他为了留下她,连将她的避子汤换成坐胎药这样的事都做得出来,谁知道他此刻说的是不是真话。
见她沉默,晏温心底那股燥郁又忍不住往上涌,好话坏话都说尽了,他原不想对她用强的,奈何她总是能轻易牵动他心底暴虐的占有欲。
外面的雨还在下,滴滴答答的响得人心烦。
晏温眉骨下压,眼神缓缓变得直白而不加掩饰,眸光久抓着她不放,眼底逐渐没了耐心。
仿佛过去了许久,也仿佛只是一瞬,正当晏温碾了碾指尖,嗤笑一声打算上前的时候,院门外传来秋容开门的声音。
晏温脚步猛地顿在原地,手背上青筋隐现。
他将舌尖重重压进齿尖里,面上偏执的戾气缓缓褪去。
盯着她有些怯懦的样子看了良久,晏温像是忽然泄气了一般,眼底神情慢慢变得寡淡,身子也懒懒松了下来。
“娇娇,只要你离开淮安,孤不会再强迫你同孤回宫,孤——”
他低头拨了下腕上的手串,自嘲一笑,嗓音发沉发哑,“什么都依你。”
沈若怜闻言抬头,模糊不清地看着他,“为何你总想让我离开淮安?”
晏温语气淡淡的,“淮安城如今河水暴涨,恐不安全。”
见她要张口拒绝,他又道:
“即便你跟孤置气不愿随孤走,但你必须离开淮安城。”
事实上,淮安城的情况如今已经有些许不容乐观。
这几日他给足了她时间和耐心,原本今日打算她若再不答应同自己走,就在三日后一杯迷药将她迷晕带回京。
但她方才说他将她锁起来时那语气和惧怕的神情,让他再难做出那样伤害她的事情来。
为了让她不再抵触,他只能选择放手送她离开,如今只要她愿意走,只要她安全,什么都不重要了。
沈若怜心脏猛地一抽,心里升起一种说不清的滋味。
“三日后。”
晏温停了停,视线从她脸上移开,不愿再看她,哑声道:
“三日后是孤当年带你回京的日子,你陪孤去一个地方,孤就送你离开。”
说完,晏温好似不愿再在这房中停留一刻,转身便朝门边走去。
“皇兄。”
沈若怜掐了掐掌心,忽然出声叫住他。
晏温站在门边,背对着她停下步子,“何事。”
沈若怜垂眸犹豫片刻,小声问他,“那日簪子刺伤的地方……好了么?”
小姑娘的声音很小,有些底气不足的样子,软软的嗓音夹杂在雨声里几乎要听不清楚。
她说完后,果然没见晏温回话,她以为他没听到,便不打算再说第二遍了。
岂料她还未再开口说句“没事”,男人猛地转身疾步朝她走过来,在她没反应过来的时候,扣着她的后脑狠狠吻在了她的唇上。
男人的吻带着一些潮湿和温冷,他的双唇有些克制的轻轻颤抖,吻在她的唇上。
只过了片刻,他微喘着离开她,眼底盛着笑意道:
“好姑娘。”
他将她松开,退了一步,“只是今后别再关心皇兄了,皇兄怕舍不得送你走。”
说完,他极其温柔地在她头顶摸了摸,径直转身,头也未回地离开了。
晏温走后,秋容端着碗药进了房间,就见沈若怜一脸怔愣地坐在**,嘴唇莹润透红,面色却有些苍白。
她以为太子又欺负她了,忍不住恼道:
“公主眼睛何时能好?我们还是快点儿逃吧。”
过了会儿,沈若怜才像是回过神了一般,看向她摇了摇头,“我们不用逃了。”
秋容不解,“怎么了?”
沈若怜扯了扯唇角,露出一抹没有一丝愉悦的笑意,“他同意放我们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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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若怜的眼睛在两日后已经彻底恢复了,腿上的伤也好得差不多了。
第二日晚间的时候,她和秋容将能打包的东西都收拾了起来,只等着后日晏温送她们离开。
她站在门口的位置,视线一一扫过房间中的一切,心里忽然莫名地生出些许犹豫不决来。
秋容看到她的神情,忍不住安慰道:
“公主别想那么多了,如今你好不容易有摆脱太子殿下的机会,可不能错过,再说淮安城的一切自有太子和裴大人坐镇,不会有事的。”
沈若怜收回目光,深吸一口气,慢慢呼出,眼底逐渐蔓延开一抹洒脱的笑意。
她“嗯”了一声,压重语气道:“我们就能离开他了。”
第三日晚上的时候,李福安驾了马车来接沈若怜。
今日天气难得放晴了一日,夜晚的风有些凉,空气中泅染着潮湿的水雾,马车的车轮压过青石板路上的一片片小水洼,水渍溅起的声音回**在沈若怜家门前的巷道内。
沈若怜进到马车里的时候,发现晏温没来,她张了张嘴想问,最终却还是什么都没问。
马车行了半刻钟后停了下来,李福安的声音在门口响起,“公主,到了。”
沈若怜没急着下车,先是掀开车帘朝外看了一眼。
待看清眼前的场景后,忽的一愣。
马车停靠的位置是在揽月阁的正前方,眼前的揽月阁中点起了星星点点的灯盏,飘着白色帷幔,沿着揽月阁的每一层房檐都燃起了灯笼,映着天上的繁星,流光溢彩一般,美若仙境。
李福安见她半晌没出来,再次出声提醒道:
“公主,到了,殿下就在这揽月阁中等您呢,您——”
沈若怜闻言回过神,起身下了马车,对李福安甜甜的笑了一下,道了声谢,站在揽月阁前仰头看了看,深吸一口气,提起裙摆朝揽月阁中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