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子书拾完画卷,迟来的心痛密密麻麻地袭上心头,宛如凌迟,痛得他站不起来。他将木箱子复原,仔细把画卷装进去,连碎片他也要收敛起来,一点也不剩下。
在他身后,渐渐走出一个人形,瞧见此般场景微微叹息,“子书,你何苦何愿。”
就连余子书自己都想不明白,为什么用了几万年的时间,反而将她推得更远了呢?
绕是吊儿郎当如江瑜,也品到这酸辣苦涩的绝望之恋,为他感到不值,“其实你完全可以告诉她一切,她这么爱你,便是与六界为敌也会和你在一起。”
“若仅仅只是与六界为敌,我又怎会这么轻易放手。”余子书抬起自己的手,指尖已经开始消失,他疲倦地合上眼睑又睁开,“这几百年我想尽了一切办法,也不过是能让自己幻出几天的幻影,这次维持了一个月已经是我的极限,我不知道自己还要沉睡多少年。”
“那你更应该告诉她,你是为了复活靳褚,所以才……”
“此事不要再提。”余子书打断了他的话,抱着木箱起身,与他擦肩而过。
江瑜不解地跟上去,“难道你要这样放弃了吗?”
“只有我放手,才能让她真正解脱。”
“可你怎么办?”
“江瑜,你不懂。”余子书停下脚步,垂下的眼睑掩去他所有的情绪,“若是让她知道我的情况,她便是拼了性命也要去拿神主之心,我不想让当年的事情重演。”
江瑜又何尝想让当年的事情重演?当年就是因为余子书被妖魔掏食了心肺,禾锦为了救他,才去偷盗神丹,惹得神主震怒,对她痛下杀手。
凡是见识过那天场景的人,都不愿意再提此事,六界提之缄默、闻之变色,余子书知道此事之后都险些疯魔。如果再来一次,他一点都不会怀疑禾锦的真心,她定然愿意为他再次赴汤蹈火。
可神主是谁?他与天地同寿,坐拥六界,连忤逆他都要遭受万劫不复,更不用说要拿他的心。
江瑜有些恨铁不成钢,沉声指责:“你就不该复活靳褚!我告诉过你,此事风险甚大,可你非要执意而为!”
余子书沉默许久,终究只说了很轻很淡的几句话:“这是我欠他的,总要还他。况且我能够复活靳褚却不复活,你让禾锦怎么看我?就算风险甚大我也要赌上一赌,只不过是我输了,所以愿赌服输罢了。”
“你欠他什么?斩断姻缘线的是柳无言,打翻七情六欲的是他自己,让他神魂俱灭的是兀擎,与你何干?”
“可夺去他姻缘的是我,他打翻的是我的七情六欲,神魂俱灭也是我去晚了。”
“子书!”江瑜上前一步,抓住他的手,“这是他的命,和你有什么关系?”
“有的。”他的声音冗长而空洞,无限在耳边回荡,“我命为无象,即为万象,是六界存在的变数。他和禾锦有命定的姻缘,本该是平平安安的一生,没有之后的神魂俱灭,是我改变了靳褚和禾锦的命运,才会有往后的种种。”
江瑜终于明白,他为何要执意复活靳褚。因为他认为这一切都是他自己造成的,所以他想要弥补这一切,可是,谁又来弥补他呢?
“现在,说什么都没有意义了。”余子书抬起自己的手,望着渐渐消散的手掌,眼底藏着深深的落寞,“没有意义了。”
江瑜宛如感同身受,心痛难耐,“子书,你以为这样靳褚就会感激你吗?”
“我不需要他感激。”衣袖下的手臂也开始逐渐消失,他单手抱着木箱的模样总让人心疼,可是他始终无怨无悔。
“你等了白梨几万年,你比谁都有资格和她在一起!”
余子书轻笑了一声,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手臂,“江瑜,一个只能靠意念凝结起来的人,哪有资格谈论爱情?”
“可你明明不需要如此。”
“你错了,我只能如此。”余子书吃力地将木箱子放到桌子上,结了一道金印,眼中多有眷念,“这次消散,我不知道需要多久才能凝成一次人形,这个箱子就交给你保管了。”
江瑜沉默着接过箱子,“你真的不会后悔吗?”
“我哪还有时间后悔?”他轻轻笑着,仿佛真得能看开一切,“不过是一时的心痛罢了,等消散于六界,我哪还有心可以痛。”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他的左边身体也开始消散,渐渐趋近于虚无。
“子书。”江瑜沉沉地唤着他的名字,心情比他的话还要沉重,“你一向决绝果断,自己决定的事就不会改变,我说什么都没有用。”
余子书淡淡一笑。
“我让她来找你,就是想让你将一切都告诉她,可你还是没有改变你的选择,坚持到了最后。”
“我很高兴能够再见到她,谢谢你。”
“可是子书,你一向以为你能掌控所有事,但是你没有发现你的所有棋局一遇到白梨就溃不成军了吗?”
余子书垂眸,陷入深思当中。
“你又怎知这一次也会按你布下的局来发展,而不会把事情弄得更糟糕?”
“我掌控不了。”余子书的脸也开始消散,形成极致残缺的美,“唯独她我掌控不了,我只想把最好的选择留给她,无论如何,我也瞑目了。”
“你又怎知你留下的就是最好的选择?”
“江瑜,别再说了。”余子书疲倦地打断他的话,整个左边脸都消散干净,“你知道我没有选择,我只能把最好的留给她。”
他的声音刚刚落地,就全部化为了云烟,什么也没有留下,只剩下江瑜一个人孤零零地站着,沉默地抱着木箱子。
江瑜轻轻摩挲着箱子,低声呢喃:“你又怎知,你不是她最好的选择?”
他们之间发生的种种,江瑜是见证人。也正因为是见证人,所以才会将自己置于两难之境,不能进,又舍不得退,他只能把心意都藏在心底。
直到现在,终于打破了这种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