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声翠响,是一米母亲手边的餐盘打翻在地的声音。
餐盘落地破碎,如盛开的白色花朵,竟有些妖艳。
一米的目光,一直落在她母亲身上。
一直以来,一米都觉得她的母亲是一只高傲的白天鹅,除了那次醉酒,再没有失态过。
更不要说打翻手边餐盘了。
“你在胡说什么。”
“胡说?我们之间是谁在胡说。”一米将阳光给她的那张薄薄的A4纸放在餐桌上。
那年,母亲带着一米来到这里时,便一张没带父亲的照片。八年的时光,说短不短,但无论是一米还是一米的母亲,都没有因为太久没见而忘记那人的模样。
照片中的人,眉目英挺似剑锋利,唇边却是一抹微弧,似水柔情。
一米的母亲抿唇没有答话。
空气中,气氛静谧到极点,夹杂着一丝诡异的尴尬。
“明明是因公殉职,为什么要编出轨背叛的谎言。”
一米率先打破了沉寂。
“既然你已经知道了,又何必问我。”一米母亲半膝侧弯,将地上的碎片一片片捡起,放在餐桌上。
“……”
一米咬唇,冷眼看着母亲半蹲着身子收拾碎片。
一直以来,一米都是个内敛含蓄的人,很少有大的情绪起伏,更少有和谁起冲突,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和母亲在一起,她却总是在三言两语之间被挑起情绪,从而争吵。
她们之间的争吵,从十一岁之后,便没有歇斯底里,而是冷战,一个争吵,能彼此不理睬几个月,一冷到底。
就像现在这样——
一米的母亲收完碎片,沿着餐桌脚站起来,依旧是昂扬着头,挺直着腰杆,缓步走回房间。
“这么多年的欺骗,难道就只有这样一句话吗。”
一米的母亲背影一僵,却没有停下脚步。
待关门声响起,一米心里五味杂陈,似打翻了味坛,各种滋味混搅其间。
待收拾好厨房和餐桌,一米便背上书包,戴上围巾,离开了这个让她几近窒息的家。
天色灰蒙蒙的,眼看就要入夜,气温又低了少许,还飘着少许雪花。
马路上一片白茫茫,街道上的路灯明亮耀眼,却没有一盏,可以照亮她的去路。
一米裹了裹围巾,一路走走停停,实在走累了,便伸手拦一辆的士,直接去到机场,买了飞往A市的机票。
其实她也很茫然,这时候回去A市,阳光肯定已经回家,而训练室临着搬迁,也应该是人去楼空了。
但是,她想回去,即便只是和阳光待在一个城市,她也能稍稍安定一些。
飞机穿过云层,似一只巨大的鸟儿,展翼翱翔,看似潇洒自由,却也只是这广阔天空间一抹星点。
落地时正值凌晨,一米本想打电话给阳光,却发现手机不知何时已经没电关机,只能坐在候机厅,看着玻璃窗外飞机起起落落,霓虹灯明明灭灭,就好像她这几日的心境。
父亲这样一个人,在她幼时十一年间,给予她温暖,让她就如同小公主一般幸福。而后八年的了无踪迹,让她自天堂跌进地狱,受尽孤独和冰寒。现如今,又冒出殉职一说,给予她这样道不清的心情。
若真的有在天之灵,他是否会怨,被这样莫须有的罪名,错怪了如此多年。
待第一缕晨曦透过玻璃窗,一米终于起身,拦车离开了机场。
她的目的地不是训练室,而且——游乐园。
不知道为什么,此时的她,脑中若思若想,却是小伊伊一直挂在嘴边的大狮子:蹦极。
若换做平时,这种极限运动她是绝对不会碰的,因为胆子小,望而止步。
然而,当她站立在蹦极台上,听着耳旁风声猎猎作响充盈整个耳膜,竟然有种安宁感。
“来,放松,调整好呼吸,展开双臂……”蹦极教练一边检查一米身上的安全设施和绳索,一边梳络一米的情绪。
一米依样调整情绪,却遏制不住整个身体里不断升腾而起的恐惧。
“放松,不怕,看看这景致,多美多壮观!”
蹦极教练检查一米的护腕之时,发现她的双手重握成拳,手心的汗水却浸湿了大片衣袖。
他在这蹦极崖做教练已经好几年,见识过无数的游客,有的人胆儿大,一跃而下,干净利落,有的人胆小新奇,扭扭捏捏折腾半天都不肯下去。
游客的心境百态,虽各有不同,却也基本都是这两种情况。
像一米这样的第三种游客不是没有,但很少遇到——内心明明极为畏惧,却不哭不闹不躲不闪,甚至还能表现出淡然自若的样子来。
若非他见的多了,还真的会误以为眼前这个柔弱的女孩子,毫无畏惧。
一米顺着教练的话,几个深呼吸,稍稍安抚了一下情绪,便抬眸,环视了一番。
崖上,倒真的是无限风光。
壮硕的山河,一半隐在薄层云雾之下,梦幻朦胧,一半沐浴着清晨初辉,光辉炫目。
一米有些恐高,这还是第一次赤目的站在如此高空之上,虽恐惧心理仍然满心满意,却多了一些震撼,以及钦佩。
震撼这美丽山河,钦佩这大自然的鬼斧神工。
“准备好了吗!”
蹦极教练后退一步,给一米打了个大拇指,以示加油。
一米张开双臂,感受着冬日凉风穿过指尖抚起长发,旭日暖阳团团将她的身躯索饶。
“来了哦,三、二、一……”
一米纵身一跃,蹦极教练的“一”瞬间没入耳畔呼呼的风响之中。
强烈的失重感让一米瞬间失去了其他所有的感觉,除了不断的坠落感之外,她感受不到任何的着力,就好似没有拉绳,没有护身设备,随风来去。
突然,一米能感觉到指尖滑过江水恍惚间的冰凉之意,还未细细感受,腰部的绳索便生出一股强大的拉力将整个身体重重一拉,整个人腾空划破凉空往上弹起,与此同时,身体的轻盈,目光的失焦,大脑的充血等等万千滋味瞬间袭来。
就好似重生一般,整个人都活了过来。
一米想要着像电视剧中所叙一般大叫一番,却发现嗓子似乎被堵住,发不出声音。
就这样几个来回拉扯之后,风声渐止,一米整个身子被半挂着,悬在半空之中。
一扁扁舟不知何时停在她的身下,一双带着温度的手为她解开腰间拉绳,拥入怀中。
那怀抱的温度及气息,再熟悉不过。
一米努力着睁开眼睛,却发现全身酥软,提不上半分力气。
直到许久之后,一米身体渐渐恢复意识,猛抬头,便看到阳光背对着暖阳,身姿挺拔,牢牢将她拥在怀中。
阳光的半张脸埋在阴影中,却仍可见满满的担忧。
“阳光……”
一米愣了好一会,又低下头看了一眼身上尚未解去的蹦极设备,以确认她没有直接“穿越”回阳光身边。
“你怎么会在……”
一米挣扎的想坐起来,却只是动了动身子,半分未挪。
阳光将她抱的很紧,好似怕一个松手,一米便像那飞鸟展翅飞走了一般。
“阳光……”
“下次不许再跳了。”
阳光将下巴搁在一米的头顶,声音略沉,带着颤音。
一米心中一软,阳光竟然目睹了全程。
“没事的,设施很安全。”
“我知道,但……我还是怕。”
再安全的设施,也不及为心爱之人所担心的万一。
阳光的一句话,就好似一缕和风暖阳,渗进一米阴郁的情绪之中。
“你上飞机飞U市之后,我也买了机票过去。”
因为实在担心,又怕会让一米产生压力,所以阳光便悄悄的跟了过来,想着在机场等候,若一米能正常处理完事情,再折返回去。
没想到,他下了飞机打开手机接到一米到家的微信以后,在候机厅呆了三四个钟,便看到一米形单影只的出现的售票处。
U市的机场很小,一眼便的看遍。
阳光一直开开关关手机屏幕,生怕一个不小心,便错过一米发来的信息。
一米却是一动不动的发了一个多钟的呆,而后登机落地,再发了一夜的呆。阳光终是败下阵来,看来要他的小女朋友学会依赖他,是要经过一番长时间的**的。
天亮之后,阳光本想上前带一米回训练室,却不料一米抢先一步上了出租车直奔游乐园。
阳光不明就里,却还是一路相随,直到见到一米去到蹦极报名点,交了费,上了蹦极台。
莫说蹦极,阳光还经历过高空跳伞,深海潜浮等等的极限运动,本想着蹦一蹦发泄一下情绪也是好的。
然而,从一米上蹦极台开始,他的心里便纠的厉害,当一米跃下蹦极台之时,他甚至一度停止了呼吸,脑中闪过万千画面,皆让他的心情一沉再沉。
或许,这便是大家所说的,关心则乱吧。
“你这几天不是有很多事情要做?”
阳光将一米扶起坐稳,伸手将她冻的发紫的手握住,才点了点头,说道:“不打紧。”
“噢……”一米的视线落在阳光明亮的眸子里,不知道为什么,本万千思绪的心竟澄澈了不少。
半个小时之后,一米就像一个提线木偶一般任阳光搂着身子搭车回到训练室,再回到自己的房间。
本以为白天经历了过山车一般的人生,夜里该是疲惫的一睡就着,却没想到,躺在舒服的被窝里,却是辗转难眠。
不知是否暖气开的太大,一米觉得全身烧的厉害,脑袋也昏昏沉沉的,有些呼吸不畅。
强撑着身子起来,却发现双腿发软,还没走几步路,便跌倒在地。
不是很大的声响,却把阳光招了过来。
阳光一个公主抱,将一米抱回**,探了探她的额间,很是担心。
“好像有些发烧,我带你去医院吧!”
来回几趟,一米穿的都不多,该是着急凉。
一米却是摇摇头,指了指一个打包箱,表示吃点药就可以了。
阳光倒也没有坚持,翻出了退烧药,在装了杯温水,递给一米。
一米将药吃下,双手捧着余下的小半杯水,看着水面微波粼粼,倒映出她那张苍白的脸,不由的眼眶一热。
“阳光……你的手能借我一下吗?”
“好。”
阳光的手掌刚覆上一米的眼眶,便觉得掌心一阵湿热,泉涌一般的泪水源源不断的沾湿他的手心,而后滑落下去。
一米的哭泣没有半点声响,若不是掌心间的感觉,阳光甚至会以为那是他的错觉。
每个人表现情绪的方式都有所不同,有的人是大醉一场,有的人发发脾气摔摔东西,而一米偏偏是这样强忍着悲伤的方式。若非今日蹦极台一场释放,甚至都没有这一场无声的哭泣。
他倒是希望一米能歇斯底里的哭出来,待发泄完情绪,心理便能好受一些。
“谢谢!”
也不知过了多久,一米才止住了泪水,挪开了眼睛。
但是,一双红肿的眼睛,却很是让阳光心疼。
阳光情难自禁,一般将一米揽入怀中,任由杯中热水,浸湿他的衣摆。
一米本能一愣,而后便双手圈住阳光的腰肢,以示回应。
“谢谢。”
一米连说了好几声谢谢,声音低哑,带着浓重的哭腔。
阳光并未答话,而是将揽着一米脑袋的手紧了紧。
谢谢你,每次都在我最需要的时候,出现在我身边,给予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