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淮北至今还记得自己第一次见到小姑娘的那天，厚重的大门被推开，洒落了满院的阳光。

　　那天的风格外的大，吹得少女的裙摆翻飞，柔顺的墨发飞舞，也吹散了院子里久积的阴霾。

　　那是苏淮北第一次遇见游戏玩家，也是第一次见到了除自己被系统设定的活动范围以外的世界。他走出阴森森的院落，和小姑娘一起坐在柔软的草坪上。

　　“大哥哥，陪我做任务。”小姑娘软绵绵地扯住他的袖子，干净澄澈的眼神让人不忍拒绝。

　　也不知怎的，苏淮北鬼使神差的答应了她。

　　他是游戏中数以万计的npc之一，可以说是再平平无奇不过，按理来说并不应该有个人情绪，可是他偏偏就存在了这么一缕意识。

　　“走，哥哥带你升级。”

　　那时候的《曙光》主脑还不成熟，忙着处理各种情况，并没有注意到他这个小小的bug。

　　小姑娘每天都会来找他玩，她不喜欢打怪，就拉着他去各个地图散步，还会坐在水光**漾的湖边蹭着月光给他讲自己的故事。

　　她特别爱笑，脸上还有些婴儿肥，青涩的五官已经能看出明艳精致，含苞待放别样动人。

　　通过一段时间的接触，苏怀北渐渐对她有了些许了解。小姑娘名叫阮敏，父母是《曙光》初代研发人员，平日里忙于工作，没有多少工夫陪她。

　　现在游戏已经渐渐成熟，只剩下一些小bug没有修复，又是内部人员的亲属，所以她顺理成章的参与了游戏内测，自己消遣平时的无聊。

　　“那以后你就来找哥哥，哥哥会陪着你的。”苏淮北对着她明亮的眸子，认真地说。

　　“哥哥最好啦！”一身白裙子的她笑得像个天使。

　　这个小姑娘好像天生与这款游戏有着非同一般的契合，她一眼就看出苏淮北的不同，一直以为他也是参与内测的游戏玩家。

　　“都说了我不是玩家呀，我是游戏里的npc，只是有自己的意识罢了。”苏淮北尝试解释，见阮敏一脸不信后无奈地笑了，也不再提及自己的身世。

　　相处越久，他就越被少女的活泼开朗所打动，愿意用善意的谎言去让她保持纯真。

　　他们越来越亲密，没有人提及这一层关系，好像都在心照不宣地掩饰着爱意。

　　可是这样的日子没有持续多久，就被阮敏父母发现了。阮父阮母气急败坏，私自进入绝密的《曙光》控制台，想要操纵主脑销毁苏淮北这段程序。

　　也就是那天，事情变得愈发不可收拾起来。

　　销毁程序发生了变故，阮父意识到以后想要停止这段指令，可是已经晚了。

　　被开启的程序无法终止，仍在无休止的搜集有关苏淮北的程序，实验室控制台无法承受暴涨的大数据，发生了严重的爆炸事故。

　　阮父当场死亡，阮母及几个值守人员重伤入院，因抢救及时捡回了一条命。

　　警方封锁了消息，连夜参与调查，案件仍在持续跟进中，《曙光》项目被迫终止。

　　种种迹象显示那天的事故是有人刻意为之，而能控制主脑的只有《曙光》的总设计师——那个享誉全国拿过大大小小技术奖项的天才少女。

　　警方的人手并没有抓住她，被她潜逃至国外。有人说这件事另有隐情，但那就是另一个故事了。

　　在大人们的刻意保护之下，阮敏并不知道这些事情，她所看到的只有苏淮北的不辞而别，母亲夜夜不归家的冷漠，和很久以后父亲突如其来的死讯。

　　至今她也还记得那年冬天钻心的冷意，冻得人眼睛发涩，身边是汹涌的黑暗，如同坠入了阴冷的冰窟。

　　苏淮北本应该被销毁的，更准确的说，他也确确实实是死了一回。

　　可是他还存在一丝自我意识，于是没人操控的《曙光》主脑按照原先设定的程序自动按照bug将他修复。因为这一缕意识是不允许被存在的，主脑将意识分离分离，重塑了苏淮北这个npc。

　　他彻底成为了虚拟，只留下先前和阮敏的回忆，再也无法踏出这方天地。

　　鹤九就是从这样一片废墟中触摸到了真实。

　　他和苏淮北本是一体，作为bug被修复后得以分开。苏淮北成为了游戏npc，而他获得了踏出虚拟的能力。

　　鹤九重新编纂了游戏程序，直接跳过了内测过程，定为十年后重新开启游戏。

　　他找到了幸存的姜九和她的丈夫，他们是知道内情的寥寥几人之一，心中愧对鹤九和阮敏，便为他办了手续在南方落户，走法定程序收养了鹤九。

　　十年后，备受瞩目的《曙光》开服。

　　鹤九封闭了自己苏淮北那部分的记忆，以一个全新的身份进入游戏，和自己心心念念好多年的女孩相遇。

　　他还是如先前那般爱上了阮敏，他们历经波折，最终也没有放弃牵住对方的手。

　　那次车祸以后，鹤九成了植物人。一个月后他自然醒来，差点被主治医生誉为医学奇迹。

　　其实哪里是什么奇迹呢？他本来就是段程序而已，生老病死与他无关，只需要修复一下便能重新年轻，根本不会死亡。

　　他被顾窈重置了档案，也同样恢复了先前的记忆。

　　顾窈身死以后，他失去了能更改自己程序的人，不过鹤九并不失望。

　　只要他想，他可以制造出一批忠实的信徒，他有无数种方法确保自己的安全。

　　他是可以永生的人。

　　不过鹤九不再愿意以这种畸形的方式守候在阮敏身边，他销毁了《曙光》主脑，留下了游戏运营程序。

　　这件事原先在游戏论坛掀起了轰然大波，接着就慢慢消逝在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中。

　　所谓顾窈的馈赠，那莫名其妙的病态感情激不起任何涟漪，鹤九连眼神都不屑给她，也不想要那笔公司运作的巨额利润，匿名义捐给孤儿院。

　　自此他只是一个普通人，没有任何特别之处的、称得上平凡的普通人。

　　却是阮敏唯一的爱人。

　　永生有什么好的呢，他只想陪伴他的女孩儿，度过漫长的一辈子，永远守护在她身边，慢慢变老。

　　在夕阳下携手，脸上满是皱纹的老头子老婆婆在霞光万丈里亲吻，映着苍苍白发，逐渐暗淡的眼睛里满是对方的爱意，直至入土。

　　这就是他的永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