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黄昏。
黎可欣拖着瘫软疲惫的身躯下意识地朝着楼顶走去。在她的印象里,无论多晚,那里一定有一个人在黑暗之中等待着她。
直到看见一把生锈的硕大锁头锁着的铁门,黎可欣才蓦然惊觉,原来这里不是省队,再也没有一个身影在这里默默等候。
黎可欣扶着楼梯一级一级往下走,心情随着楼梯一点点低落。异地他乡,本来就有一种生疏感,此时更是一缕乡愁在怀。
回到寝室,拨通母亲的手机,黎可欣明显听到母亲的声音夹杂着哽咽,她用欢快的语调跟母亲讲述京城的繁华,泳队有趣的人,还有伙食和训练场地水平的大幅度提升。
田玉英在电话那端说的最多的就是:好好好。在她看来,女儿的进步是她不可想象的,从小乡村走到城市,再走到省城,最后来到京城。
这些努力,是女儿用汗水和伤痛换来的,她心疼女儿,但是,更多的是为女儿感到骄傲。
在女儿面前,田玉英已经没有任何的指导意见,因为女儿的人生与她的人生相差十万八千里。
静静地等着母亲挂断电话,黎可欣双眼望着天花板,愣怔了片刻,给置顶的那个永远也不会回复她只言片语的微信好友——爸爸发出一段话:
爸,好久不见。您在天堂还好吗?在国家队的日子里,我越来越感觉到自己其实还差的很远,训练很苦,我很孤独。但是,这一切都是暂时的,我的下一个目标——残奥会冠军,我会努力的!
看着前面密密麻麻的信息,黎可欣凄然一笑。就算是现在,她依然觉得父亲在天堂俯视,她的心意,她的无奈,她的苦恼,父亲都懂。
轻轻地关上手机,黎可欣双目慢慢闭合。意识快要陷入睡眠的时候,她轻声嘟囔:晚安,宋子期。能有一个人可以在心里道一声晚安,也是一种幸福。
又到周末,黎可欣下意识地想出去走走,毕竟,这么大的京城可以去逛逛的地方,应该不会少。
才到门口,黎可欣的双眼就睁大了,门口那个手揣在兜里,四下张望的男子,怎么有些面熟?
她揉了揉眼睛,确定此人正是宋子期时,呼吸一滞。
黎可欣心中迟疑,脚下却丝毫没有停留,快步走了过去。
“嗨,美女,我们又见面了!”
还没等她来到心心念念的那个人身边,耳边又响起一个悦耳的声音。
今天是什么黄道吉日?!黎可欣有点蒙圈,她不得不扭头朝着刚才的那个声音望了望。
看到黎可欣的眼光果然被自己成功吸引,帅气阳光的小伙子嘴角弯弯:“是我,鲍垚!”
黎可欣蓦然想起公交车上的偶遇,脸上浮起一丝熟稔的微笑。
宋子期刚才挂在脸上的笑颜骤然变了,微微上扬的嘴唇,此刻已经紧紧地抿成一条冷峻的线,眼神中自带杀气。
黎可欣走到鲍垚面前,惊喜的神色难掩:“原来是你?!好久不见!”
鲍垚听她如此一说,笑意更深,他双手一摊,对黎可欣说:“今天我想做一次向导,带你游京城可好?”
黎可欣不自觉地朝着宋子期的方向偏了偏头,面上露出歉意的笑容:“不好意思,今天我朋友从外地过来看我,恐怕……”
这时,鲍垚才注意到一旁的宋子期,虽然脸上难掩失望之色,却很有礼貌地说:“没关系,今天是我不请自来,鲁莽了,你先忙吧。”
黎可欣冲着他摆摆手,朝宋子期走了过去。
忽然,鲍垚风驰电掣般堵在她面前:“美女,加个微信呗,省得下次还这么唐突。”
黎可欣掏出手机,却没有察觉此刻宋子期的脸色阴沉的可怕。宋子期双手攥紧拳头,努力控制自己的情绪,毕竟千里迢迢跑过来,不是为了打架的。
宋子期将目光从鲍垚志满意得的背影挪回到黎可欣娇艳如花的笑靥上,深吸一口气,嘴角慢慢朝上扬起。
“想我了吗?”宋子期低哑着嗓子说出这句直白的话,就连自己都吃惊了。
黎可欣愣了片刻,居然乖乖地点点头。刚才被人捷足先登的阴霾,在这几下微微点头中瞬时烟消云散。
“走,我带你去逛吃逛吃!”宋子期一手揽住黎可欣的肩膀,带着她朝门外走去。
“我,我在训练,不能乱吃的。”
宋子期眼中的笑意更浓:“你忘了?我是医生!”
黎可欣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这个,她还真的给忘了!
“可欣,看这里!”还没等两个人招手叫车,身后又响起一声呼喊。
黎可欣好奇地回过头,宋子期却将眉头瞬间紧蹙,这个臭小子宋子雅居然跟过来了!
黎可欣在看到宋子雅的刹那,呼吸都慢了半拍,她迅疾地看了看宋子雅,赶紧扭头去瞅宋子期。
“这是我弟弟,宋子雅!”宋子期淡淡地说。
我去!黎可欣手捂胸口,这件事,她,她真的有点懵。曾经以为是一个人,其实竟然是两个!
“你好,美女!”
宋子雅伸出手,一把握住黎可欣的小手,一脸热情。
“你怎么来了?!”
宋子期不看宋子雅,但是,话语中的火药味已经闻得到了。
“怎么?许你来不许我来呀!”
宋子雅摸摸鼻子,笑了:“好像飞机、高铁都没有什么特殊规定呀!”
宋子期早就看惯了他死皮赖脸的一套,也不跟他计较,只是放在黎可欣肩膀上那只手的力度明显地加大了。
“想去哪儿去哪儿,就是——”
宋子期用手指指着宋子雅一脸嫌弃:“别跟着我们就好!”
宋子雅偷眼窥探黎可欣的反应,看她还没有从刚才的震惊中醒过味来,轻轻叹了一口气:“好,好!”
宋子期揽着黎可欣快步朝着马路边走去,现在他最大的愿望就是离开这里,离宋子雅远远的。
就在宋子期和黎可欣坐进一辆出租车里的瞬间,宋子雅冲到副驾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关门,系安全带,一气呵成。
“可是,我是个路痴,万一迷路了怎么办?”
听着宋子雅这么白痴却理直气壮的辩解,宋子期忍不住翻了一个白眼:一个对数字和文字都过目不忘的人,怎么可能是路痴!
黎可欣虽然不明白兄弟二人自打一见面相互都没有好声气是为了什么,但是毕竟是宋子期的弟弟,一起出游也没有什么关系吗。
宋子雅不看哥哥,从黎可欣的眉眼之间立刻读懂她的心意,扭头冲着黎可欣展开一个感激的微笑:“谢谢可欣!可欣真好!”
不要脸!宋子期最见不得弟弟这种嘴上抹蜜的人,他恶狠狠地眼神硬是逼得宋子雅闭上嘴、扭过头,不再看着黎可欣。
车停在一座山的脚下,黎可欣打开车门,走了出来。郊外的空气特别清新,加上刚才一场骤雨初歇,更是让人满目青翠,心旷神怡。
黎可欣深深呼吸了一口新鲜空气,抬脚往山路上走去。宋子期和宋子雅一左一右,紧跟着她的脚步。
宽阔的路面还不易察觉,到了逼仄的山路上,三个人并排就显得十分局促了。宋子期多次用眼神示意弟弟退后一步,然而,宋子雅却故作没有看见。
宋子期气结,本来一场好好的旅行,就因为弟弟横插一杠子,浪漫消失殆尽。原本要表白的桥段,在三个人的这种微妙场合,有点难以启齿。
“咳咳,子雅,上山就这么一条路,应该不会迷路了,你,你自己去玩吧。”
宋子期还是忍无可忍地把这句话说了出来。
宋子雅斜睨了满脸不快的哥哥一眼,又瞟了一眼黎可欣,换上一副可怜巴巴的面孔:“不要啊,人家,人家胆小!”
宋子期差点被喉咙里的一口老痰噎死,宋子雅啊宋子雅,我见过不要脸的,没见过你这么登峰造极不要脸的!
宋子期的脸色霎时黑了下来:“晴天白日,朗朗乾坤,又有这么多人,你怕什么?”
忽然,他将头凑近宋子雅的耳边:“莫非,你做了什么亏心事?!”
宋子雅眼瞅着哥哥已经穷凶极恶了,索性将颜面这种可有可无的东西揣进了兜里。
他一把拉住黎可欣的手,来回摇晃,双眼期期艾艾地看着她:“人家真的害怕嘛!”
甚至,还微微撅起嘴做撒娇状!
宋子雅,你不但不要脸,你还恶心!
宋子期强忍着对弟弟的厌恶,一把打掉宋子雅紧拉着黎可欣的手,低低地怒吼一声:“滚!”
宋子雅低头,再抬起头来的时候,眼角已经有隐隐泪光闪烁。他直直望着黎可欣,不错眼珠。
黎可欣看着宋子期对待弟弟的态度,心里有些不满,都是一母同胞,干嘛不能好好说话!
她扒拉开宋子期放在自己肩头的手,拉起宋子雅朝着面前的山路迈开大步走过去。
宋子雅得意回头,冲着呆愣在原地的哥哥,耸了耸肩,做了一个鬼脸,越发抓紧了黎可欣柔弱无骨的小手。
宋子期懊恼地揪了一把头顶的直发,疾步追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