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

　　沙河城。

　　古色古香，雕梁画栋的狄府内。

　　狄森端坐狄府大堂左列首位，对面前气喘如牛的仆人道：“说。”

　　“少爷，老爷在金光寺门前被马车撞死了！”

　　仆人悲泣道：

　　“小人本想背老爷回来，但金光寺那帮秃子拦住小人说老爷是佛徒，他们要超度老爷！”

　　狄森弓起腰部，双手肘抵住膝盖，十指穿插覆住眼下面部，目光平静注视仆人。

　　“你可有隐瞒？”

　　仆人惊疑不定，老爷身死，少爷竟然一点都不伤心。

　　府内相传少爷病愈后就对所有人和事冷漠至极。

　　仆人本以为是谣传，眼下少爷态度却是铁证如山。

　　“小人不敢！”念及此，仆人低头落泪，心死如灰。

　　“下去吧。”

　　仆人闻言，抬头看了眼狄森。

　　屋内灯火映照狄森眼睛，倒影着摇摆不定的光芒，让狄森看着好似幽冥恶鬼。

　　仆人身体发颤，逃也似的退出大堂。

　　突兀。

　　府外有佛徒的超度声响起。

　　交谈声窃窃私语。

　　仓促，整齐的脚步声。

　　各种凌乱的声音重复，交叠。

　　“我死后一个时辰内马上离府，四方为路，勿再回府。”

　　狄森听着越发清晰的佛徒超度声，想起今早父亲话语。

　　狄父护镖起家，信佛，吃斋。

　　为人和蔼可亲，常教狄森做人做事都要脚踏实地。

　　然而，就这样一个人，大早上说出这种骇人听闻的话。

　　这令狄森无比担心父亲想不开。

　　为防止意外发生，狄森整天都守在父亲身旁。

　　饭菜，狄森银针测量。

　　父亲午觉，狄森护卫。

　　从早把关至傍晚，不料狄森莫名晕厥，昏睡至今。

　　“到底哪一步出错？”

　　狄森双眼微眯，绞尽脑汁也找不出问题。

　　父亲的死，没有让狄森愤怒。

　　反而令他出奇冷静，一遍遍思考父亲话语。

　　时间流逝。

　　“还有一炷香，便到一个时辰。”

　　狄森始终没有头绪，随手拿起搁在桌上的画卷，拉开。

　　画卷内是两个体格强壮、面容相似的男人，带着相同的笑容。

　　年老些的是狄父。

　　年轻的是狄森。

　　“武者怎么可能被马车撞死？”狄森呢喃。

　　年幼起，狄父手把手教狄森五郎八卦棍。

　　每日晨练，日息再练。

　　自小到大，狄父与狄森时常对练，虽点到即止，但两人皆用出浑身解数。

　　五郎八卦棍刚猛速强，力大势沉。

　　仅切磋中，齐眉棍就断了一堆。

　　狄父身体之强横不说比之虎兽，却也远胜常人。

　　每每对练，狄森输多赢少。

　　他不相信狄父这般强大的武者会死在马车之下。

　　噹！

　　府外更夫，敲响铜锣！

　　三更已到！

　　狄父对他说过，一个时辰内离府，自主选择道路。

　　眼下时间已至，狄森仍未离府。

　　种种迹象表明，狄父的死与金光寺有关。

　　这些！

　　狄森早就清楚。

　　狄森只是在思考，狄父为何抛下他！

　　呼！

　　夜风忽起！

　　凉风穿堂而过，狄森伸手握住一物。

　　这是一根两头镀上坚硬金属的齐眉棍。

　　骤然间。

　　原本的交谈声，超度声，脚步声重重激烈交叠，混乱。

　　紧跟着，所有声音猛地一静！

　　……

　　整齐的脚步声从狄府门前停止。

　　放眼狄府之外。

　　沙河城捕快重重包围住狄府每个出口。

　　像是一个大环，将狄府团团围住。

　　位位身穿僧袍之人，从狄府正门鱼贯而入。

　　僧人们踏步整齐，震动非常，似要将狄府给震裂。

　　“法圆方丈，狄斌之子不在此处。”先进狄府小僧人道。

　　一名眉发皆白，面容慈祥的老者步入狄府大堂，环顾四周。

　　法圆方丈目光落在主桌上的画卷，抓住，微微一顿。

　　余温尚在！

　　他转眼看向方才说话那小僧人：“狄斌拖了我等多久？”

　　“回法圆方丈，将近一个时辰。”小僧人回答。

　　“一个时辰。”法圆方丈双眼微睁，双手合十道：“狄斌生了个好儿子，如此不怕死，还敢等我们来…搜！找到狄斌之子，抓住他！”

　　“未成代行便关起来，若成代行，天下难安！”

　　……

　　金光寺。

　　沙河城最大寺庙。

　　其内供奉菩萨、佛陀，难记其数。

　　狄父经常给狄森普及佛文知识，他从不听。

　　不为别的，只因狄森不信佛。

　　狄森最讨厌的就是那句……人人都是佛，人人皆菩萨！

　　为何人人只能做佛，不能做自己？

　　自己都做不好，做什么佛？

　　连做奴才，都有钱拿。

　　做佛却没有，还要给业绩。

　　狄森无疑是个很现实的人。

　　他没有信仰，他也有信仰。

　　他信仰自己。

　　别人越让他去相信什么，他偏不信！

　　狄森想问问，凭什么信？

　　手握齐眉棍，踏足金光寺，狄森目视前方，面容平静。

　　离府前，他看到了僧人。

　　狄父曾经最敬爱佛陀。

　　信仰佛陀之人却出现在自家附近，密谋杀害他的父亲。

　　既然佛陀之徒来找他。

　　那他狄森，今日就来找佛要个说法！

　　狄森往日被狄父带来金光寺时，僧人虚伪的笑容让他感到厌恶。

　　如今再来金光寺，只觉心中更为压抑，要直舒胸臆的怒意！

　　“我父亲信你，为什么会死？”

　　狄森来从后门进入大雄宝殿，走近一名菩萨面前。

　　他不愿抬头望菩萨。

　　于是他跳上神台，低头俯视菩萨。

　　他认不得菩萨的名字，只知道父亲经常拜菩萨。

　　菩萨永远睁不开的双眼里，仿佛永远带有藐视世人的笑意。

　　静等片刻。

　　狄森手中齐眉棍毫不犹豫扫下，硬质金属敲暴菩萨脑袋，碎石落了一地！

　　“我打你，你为什么不还手？”

　　狄森再问，似在怜悯又极为冷漠：“因为你动不了，所以还不了手！”

　　“你们不是很喜欢讲来世报吗？那就来世再报复我！”

　　话毕，他再也不看菩萨，转而看向旁边的十八罗汉。

　　“十八罗汉彰显神威，睡梦罗汉、降龙罗汉……我父亲信佛，罗汉为何不上他身，救他一命？”

　　狄森挥动齐眉棍。

　　横、扫、劈、点、穿！

　　十八罗汉化作碎石，尽伏狄森脚下。

　　狄森漠然，转身走向镀了金身的释迦牟尼佛。

　　“佛说人人是佛，人们没有金身，你为何会有？”

　　“这还是人人是佛？”

　　“抑或是，人人是佛，而你……不是？！”

　　狄森双手紧握齐眉棍，对准释迦牟尼的金身劈头盖脸劈下！

　　释迦牟尼亘古不变的慈悲目光，忽然灵动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