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人的面色变得仿佛死人一样惨白。

　　他已经被吓得腿脚发软，再也跑不动了。

　　“求......求求你......”

　　他哆嗦着双手从怀里掏出钱包来，几十枚颜色各异的硬币掉了出来，砸在草地上，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面前这个黑影笑了。

　　那是一抹毫无颜色，不带感情的笑。

　　但终归是笑了。

　　商人的脸上也强行挤压出了一抹难看至极的笑容。

　　一个沙哑的嗓子发出了声音。

　　“对商人来说，钱财不就是性命吗？我拿走可以吗？”

　　商人拼命的想要说点什么，“求求你”，“放过我”，“钱都给你”，“不要杀我”，什么都可以。

　　但是恐惧捕获了他，他的喉咙与舌头都变得僵硬无比，唯有汗腺制造出了一粒粒雨点一般的冷汗，汗水顺着肥大松软的面颊缓缓滑下，将商人心中的恐惧滋养的更加庞大。

　　好不容易有了些微的知觉，商人几乎是使上了全身的力气来驱动脖颈。

　　他点了点头，动作轻微得几乎看不见。

　　但是对方还是看见了，他看到对方嘴角的笑意变得更浓了，商人心中泛起一丝希望。

　　夜枭眼中泛起一丝冷光，看向在商人背后那个仿佛贴着地面在游动一样迅速逼近的影子。

　　影子中闪现出一抹寒光。

　　一道漂亮美丽的亮弧凭空出现，瞬间又消失无踪。

　　商人的喉咙喷出了一股炫丽美艳的水泉，鲜红的喷泉映照在洁白的月亮之上，散发出一股令人心动的美感。

　　但这景象也很快就消失了。

　　红色的喷泉逐渐变得矮小，最后只剩下了一口无力的泉眼在冒出稀少的血水，在草地上划出一道道细小的溪流。

　　那道仿佛游鱼一般的黑影停下了。

　　黑影下两道冷彻的目光射向夜枭，落在他的手中。

　　夜枭仰起头来轻笑一声，然后才仿佛忽然注意到了对方一样。

　　“这个？”他扬起涂上了一层鲜亮红色的匕首，“切下去的感觉很好啊，仿佛没有切到一样。”

　　苦卞没有说话，手上的匕首闪着反射着寒冷的月光。

　　夜枭收起笑容。

　　“动作太慢了，小兔崽子！你的训练还没完呢，今天给你上最后一课，”夜枭的表情忽然变得狰狞起来，“被刀子划破喉咙的滋味是什么样的呢？我亲手示范给你感受一下吧。”

　　下一个瞬间，夜枭的身影消失在了原地，苦卞的身影也仿佛融进了池塘中的墨水一般，消失无痕。

　　夜枭靠在粗大的树干上，从高处往下俯视，双眼迅速的扫过每一片膝盖高的杂草，耳朵捕捉着每一丛灌木下的动静，屏息感受着每一块山石下的阴影的气息。

　　没有。

　　到处都没有感觉到动静。

　　夜枭的心脏蹦跳得更加有力，他体内的每一个部位都得到充足的供血，状态迅速的提升。

　　他兴奋了起来。

　　自己一手**的苦卞，他知道他会有多么出色。

　　完美的隐藏。

　　但是自己找不到苦卞，苦卞也不可能找到自己。

　　他的能力和技术都是自己教的，该如何避开对方的视线和耳朵，夜枭心中清楚无比。

　　夜枭闭上了眼睛，细细感受四周气流拂过的声音，草叶舞动的声音，细小的石子被吹动的时候发出的声音。

　　一缕腥味飘进了夜枭的鼻尖。

　　不好！

　　夜枭猛的睁开眼睛，双脚在树枝上一弹，整个人便跃上了空中。

　　大腿处传来一道熟悉的痛感，夜枭狠狠的盯着自己方才隐藏身形的位置。

　　那里有一道气息，就在自己刚才身后的地方，但是此时那里只剩下了一把粘有血迹的匕首。

　　夜枭扫了一眼自己手里沾满了那名商人的鲜血的匕首，刚才就是这东西散发的血腥味暴露了自己的所在。

　　大意了。

　　双脚在地上微微一点，夜枭将整个人朝后一滚，顺势背靠着一块巨石警惕四周。

　　苦卞没有追击。

　　苦卞也忌惮着自己的身手。

　　夜枭感觉了一下被划了一道口子的大腿，没有麻痹的感觉，伸手沾过一点血迹，趁着月光一看，没有发黑，将沾了自己鲜血的手指放在鼻子下一闻，没有毒药的腥气。

　　苦卞的匕首上没有喂毒，这算是大幸了，否则看这一道口子的大小，若是有毒，自己只能生生剜出一大块肉来。

　　自己以往的教诲，苦卞为何没有照做？

　　是因为今夜的任务太过简单，不愿冒险暴露，还是因为轻视自己？

　　夜枭心中冒出了一个奇妙的想法。

　　这个想法连他自己都觉得荒唐。

　　闭上了双眼深做呼吸，几次之后，夜枭猛地从山石后面现出了身形，一手捏着匕首，一手垂下，不做任何防范。

　　空气中气息流动的声音产生了杂音。

　　夜枭缓缓的睁开眼睛，苦卞漆黑的身影立在他的面前不远处，黑影下射出的两道目光如电如冰，但那身影堂堂正正。

　　他知道自己想对了。

　　简直荒唐！

　　“为什么不用毒？”

　　夜枭将沾了商人血液的匕首扔掉，手腕一翻，又亮出一柄匕首来。

　　匕首上闪耀着幽幽的青光。

　　他猜出了苦卞是怎么想的，但他想听这个人亲口说出。

　　听这个出身比野狗更贱，心性却比狼还要坚忍的人说出。

　　听这个由自己一手训练出来的，自己生平所见的最厉害的杀手说出。

　　说出对他没有下死手的原因，说出对他没有动杀心的原因。

　　因为不忍。

　　因为有恩。

　　苦卞没有说话。

　　夜枭没有动手，他将匕首反握，静静的等候苦卞说出那个荒唐的原因。

　　两人相对而立，一动不动。

　　仿若两尊木石雕刻。

　　晚风卷过凋零枯黄的草叶，在两人中间打了一个旋，随后将这失去了根须的草叶扬上夜空。

　　天上层层薄云被风吹动，相继划过那弯明月，将阴影与光华轮番投向人间。

　　“对我忠诚，或者死在我手里。”

　　夜枭沙哑着嗓音说道。

　　苦卞抬起头来，目光冷峻。

　　夜枭坦然迎接，这个优秀的杀手是自己毕生的梦想，若不能收服，那也不过是一次接近成功的失败。

　　苦卞没有说一句话。

　　夜枭轻笑一声，对着苦卞走了过去。

　　苦卞一动不动。

　　“下次不必留情了。”

　　在苦卞耳边留下这一句话，夜枭擦过他的身子，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苦卞觉得自己产生了错觉。

　　他头一次，在夜枭的话中感觉出了一丝欣慰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