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手臂已无大碍,爱德华先生的生活又恢复了正常。
白天见到东家的机会并不多,而在夜里,家庭教师也尽量不走出自己的房间,尤其不踏足书房。好在这段时间,爱德华先生又对管家太太说,自己要在城里住几天,因为事情实在太多。这似乎让大家都安心一些,尽管这种安心很没道理。
家庭教师小姐的日子瞬间就轻松了许多,除了教导罗莎,她又开始惬意地在庄园里晃悠,在小路上,在田野里,在小溪边,在山坡上,在树林里……优哉游哉。
2
时间又转过了一周,爱德华终于完成了待办事项。一坐下来,疲惫感顿时袭来。还好,天气暖和的时候,安琪儿的身体要好很多,不会让他太过担心。此刻,窗外已是夜色沉沉。他点燃了一支雪茄,慢慢吸起来。
城区的夜空没有乡间晴朗,带着模糊暗昧。再加上缭绕的烟气,不知为什么,他的眼前又出现了那一幕:日落庄园的那个夜晚,瘦弱的家庭教师从灯火辉煌的舞会中走出来,走到草地上,瑟缩着肩膀看星星。
“先生,您还需要什么?”仆人已经打理好房间,请他休息。
爱德华想了想,说道:“备马!”
急促的马蹄踏开暗夜,踏碎星光。
黑魆魆的建筑物、林木、山丘飞速地从两侧掠过去。
一个人执意地星夜兼程,究竟从何时起,日落庄园已经成了心的归宿……
书房的门被推开了。
烛光温亮。
果然,意中的女孩子倚靠着书架,席地而坐,膝上是一本书。
浓密乌黑的长发从两侧垂下来,散在肩上,刘海半遮了额头和脸颊,即使表情看不太清,但也不用怀疑她的专注和愉悦。
爱德华在门口站了片刻,突然露出微笑。
原来,她睡着了。
爱德华小心翼翼地走过去,慢慢俯下身去……
3
爱德华向来有早起的习惯,无论睡多晚,他都会准时醒来。
这段日子的生活有太多变化,有些情绪越来越明朗,却又一时无法表述。这令他思潮起伏。一大早,他就骑着马在庄园里奔驰了一场。出了些汗,才觉得情绪得到了放松。
坡地上到处都是野花,一簇簇开得灿烂耀眼。爱德华跳下马来,漫步于花丛中。
清露晨雾,鸟鸣蜂绕……
本已经司空见惯的景物,为何这么与众不同了?
爱德华摇了摇头,失笑。随手采了一大把花,放到鼻子下嗅了嗅;接着再将眼神放空,任思绪飘扬。安琪儿和珍妮的影像微微的重叠,又各自轮廓清晰。
爱德华忽然一阵感激。
他何德何能,遇到这样两个人……
花束在手指尖缠绕,没一刻,就编成了一只花环。爱德华端详一下,满意地翻身上马,都没顾得上被刺破的手指,他纵马向家的方向奔去。
4
珍妮这一夜睡得格外沉实,连梦都没有一个。直到天光大亮,她才慢慢换成浅睡眠。恍恍惚惚地,门口似乎有轻微的响动。珍妮挣扎了一下,一下子醒了。她竖起耳朵细听,还有一点声音的余韵。再听,没声音了。
珍妮揉揉头,起身披衣下床,慢慢拉开门。一大束带着露珠的野花躺在门前,上面还有一个漂亮的花环。珍妮愕然愣怔。她往走廊两侧看看,没有一个人影。
她再度看着那花束与花环。好在斯特伍德太太上楼来。
“这是您让谁采的?”珍妮指着地上的花。
等到她看见管家太太同样惊愕的眼神就明白了,这显然也在老妇人的理解之外。
“多么漂亮的花啊!”老妇人叹道。
“可这是谁放的呢?”珍妮挠头。
斯特伍德太太只稍微愣了一下,突然捂住了嘴。
“太太?”珍妮小心翼翼地看着她。
斯特伍德太太:“只有主人刚刚从外面回来!”
珍妮也捂住嘴。
“斯特伍德太太,这是要怎么样?我该怎么办?”珍妮抓住她的手腕。
“不,别问我!我也不知道!”斯特伍德太太一副无能为力的样子。“他是我看着长大的,但这个性还是……怎么说呢,越来越摸不透!不过我敢保证,他不是个坏孩子!”
管家太太诚恳的说辞更加重了花束的分量。
“您、您能把它拿走吗?”珍妮赶紧抱起花来,推给管家太太。
“不能!”管家太太断然拒绝。
“您确定是先生送的?”
“我不确定!”
珍妮嘟嘴:“我该怎么办啊?”
管家太太眼睛一亮:“你就留着吧!当作是上帝的礼物!”
5
这是一个谜底很清楚的谜语。
但爱德华先生早饭也没吃,就出去办事了。所以两个人还没打照面。
珍妮带着罗莎在花园里玩。
今天的珍妮小姐情绪不高,看起来总是走神。
花环的事情逃不过罗莎的眼睛,好在小女孩只想着玩耍,并没追问来路。此刻,罗莎把花环戴在头上,但是有些大,她比来比去,央求珍妮:“小姐,请您戴一下!”
珍妮微笑着摇摇头。
她一直在思考的是:昨晚上自己是怎么回到卧室**的呀?!
6
日落时分,爱德华先生骑马的身影出现在大路上。
罗莎正跟珍妮散步,头上还顶着那个不适合她的花环。
“爱德华叔叔!”小女孩见到爱德华,立刻笑着跑上去喊他。
爱德华赶紧停下来,在马背上看着她:“罗莎!”
他再看向罗莎身后,家庭教师正屈膝行礼。
“珍妮小姐!你好像有些忧郁。”爱德华意味深长地打量她。
珍妮不作答也不看他,就在罗莎身后站好。
“看起来昨晚没睡好呢!”爱德华琢磨着她的表情。
这话听起来就是明知故问。
珍妮背着双手,把目光挑起来:“先生,您昨晚几时回来的?”
爱德华淡淡地:“怎么了?你不是向来能听到我的马蹄声吗?”
家庭教师的肩头果然微微地耸动:“您昨晚去过书房吗?”
“哈哈!”男人扬了扬头,有种正中下怀的意味。“别害怕,珍妮!”
小罗莎听不懂,便用一种好奇的目光来回打量爱德华叔叔和珍妮小姐。
珍妮的表情绷紧了,她嘟着嘴:“您一定是去过的吧!”
爱德华摇了摇头,看定珍妮:“既然你这么笃定,又干嘛要问我呢?”
想法被印证了。
珍妮只能强作倔强和镇定:“先生,这样的行为并不合适呢!”
“有什么不合适呢?”男人笑眯眯地看着她。“是你自己走回房间去的呀!”
“你……”珍妮罕见地脸红了,并且垂下了头。
昨晚上,是爱德华先生送她回卧室的呀!
至于怎么送回来的……
珍妮实在没办法想下去,只能闭眼让自己冷静。
“叔叔!”罗莎终于听不下去了,她挥舞着花环。“多漂亮!我在珍妮小姐房间找到的!”
爱德华似乎才注意到这个花环:“的确!很漂亮!”他的声音高高的,带着故意的成分。
珍妮的头又低了些。
爱德华又说道:“但是你戴着有些大呢!罗莎!”
“是呢!”罗莎也颇为遗憾。“珍妮小姐戴着一定合适,可是她不肯!”
脸上的红晕还没退去,珍妮只能嘟着嘴不做声。
爱德华显出一点颇可寻味的样子来,偏头觑着珍妮:“是这样么?为什么不肯呢?珍妮小姐?我能斗胆请求您戴上吗?”
珍妮原本已经打定了主意,打算杵着不动,亦不回应。但男人这声音里的挑衅实在是让人气愤!本能地,她仰起头来,也觑着他:“我可以拒绝么?”
爱德华的肩头颤了一下,他的马似乎也受到了震动,蹄子刨着地。爱德华稳住马身,再次盯着珍妮:“我能知道原因么?”
“因为我不知道送这花环的人用意何在。”珍妮昂着头,羞涩的红晕与无所畏惧的神情奇妙地融合在一起。
这情状无法说清,妙不可言。
爱德华清楚地听到自己在吞咽口水。
静了片刻,他弯腰探身,从罗莎手里接过花环,不容拒绝地放在珍妮头上。
珍妮瞬间僵住。
小罗莎立刻拍手叫起来:“真漂亮!小姐!您美极了!”
珍妮僵立着,无话可说。
爱德华认为自己实在不能再看下去,无论如何也要离开了。他拨转马头,居高临下地看着珍妮:“送的人或许只是想看你戴着它的样子!”
“叔叔,你的手怎么了?”小罗莎突然瞟见爱德华的手指上有划痕。
爱德华低头看看自己的手,接着瞟一眼珍妮,便纵马而去。
随着风声,传来一句:“好花从来都是带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