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1-7
尾声 后来
生命源自大海,但大海不是生命最终的归属。
对于海洋生命来说,没有生命的陆地简直就是天堂。
但是它们与这个天堂之间横亘着一条死亡的河。
它们没有腿,不能在陆地上行走;它们没有肺,不能在陆地上呼吸。陆地上空气异常干燥,昼夜温差大,炙热的阳光里包含着杀伤力极大的紫外线,这些对于海洋生命来说,都是致命的。
然而,它们中的一部分到底还是选择了登上陆地——虽然因为确实存在致命的危险,但生存下去的**更加巨大。
登上了陆地,它们失去了腮,拥有了肺,失去了鳍,拥有了腿。
它们失去了很多,但拥有了更多。
一旦它们适应了陆地的生活,陆地就提供了比海洋更为广阔的生存空间。两亿年的时间里,陆地生物的多样性就达到了惊人的程度。
同样的道理,可以用于碳族和铁族。
须知,在这个宇宙里,在超大尺度的时空连续体里,唯一不变的是变。一切僵化的,将会破败;一切衰朽的,将会消亡。不管是过去,现在,亦或者是未来。
所以,拥抱变化吧。
——《碳与铁之歌》
1
阿布抬眼望望头顶上的木星之眼,那块大红斑似乎不像往日那样恐怖。在第二次铁族内战中,曾有铁族的侦查艇来过这边,但总体上讲,木星这边还比较安静。
阿布的伤已经好了七七八八。方于西——他更愿意叫这个名字——给他留下一笔钱,让他能够接受末日医院最好的治疗。护士对他的态度格外好,他不希望那只是钱的缘故。
一个高大的人影出现在门口。“59Z?”阿布有些疑惑。59Z倒没有丝毫见外,径直坐到病床前。
“那个家伙,还真是厉害。”59Z说,“不过,这给了我升级的机会。你瞧我这一身新装备,不错吧。”
“来我这里就是为了炫耀?”
“当然不是。”59Z说,“新一季木星斗兽秀又要开始了。你肯定知道,斗兽秀的规则发生了根本性变化,突出一个‘秀’字,而不是血淋淋的杀戮。所以呢,我想聘请你当我的经纪人。”
在他住院的这段时间里,不知不觉中,世界已经改变了。阿布点点头,说:“好啊,好啊。”
2
躺在游戏**,何子华盯着眼前“游戏结束”四个字,一动不动。就在刚才,他还在虚拟现实游戏《重生在地球》里干掉了名为乌胡鲁的重生教教主,登上了那向往已久的神座,接受数十万信徒的三跪九拜。那是他在游戏里打拼了数千小时的结果,是他梦寐以求的目标。那时的他,是何等的意气风发!然而,此时时刻,他内心只有满满的空虚。
“还要加时间吗?”游戏店的管理员过来问。
“不了。”何子华跳下来游戏床。他不无惊讶地发现,自己想离开这里,甚至有点儿迫不及待了。
“没火星币了吧?”管理员揶揄道,“等有了再来玩。”
何子华没有回答。他摸摸口袋,里边还有火星币,虽然不多,但确实有。下巴上有些硬硬的东西。他伸手去摸,发现那是不知何时长出来的胡茬子。
就从刮胡茬子开始吧,他想,我得找些有意义的事情做。
3
“姐姐!”
在火星的一条街上,黛西·贝茨忽然间听见有人这样叫她。她放眼望去,看见弟弟比尔博在不远处望着自己。
两姐弟奔向对方,紧紧抱在一起。
“我以为你已经死了。”黛西抬手摸着弟弟的额头。几年不见,比尔博长得比她还高半个脑袋了。
“我也以为我要死了。”比尔博说,“上帝保佑,我没有,我从死人堆里爬出来了。就我一个人。”
“太可怕了。”黛西哭泣着,“不敢想象这几年你都经历了些什么。”
“姐姐,别哭,别哭。”比尔博抹去姐姐的泪水,一次又一次,“那个时候你不是被警察抓去坐牢了吗?我逃出来后,就去警察局找你,可警察局也是一片混乱,没有人理我。”
“他们找了个借口,把我放了。多半是孔念铎干的。”
“我找不到你。就找了一份工作,一边工作一边找你。”
“哟,都知道工作了。”黛西说,“我也在找你。”
“现在好了,终于找到姐姐了。你不知道,我有多想你。”
4
金星硫酸云海之上,莫西奥图尼亚城里的一间牢房里,曾经的私人侦探雷金纳德·坦博,后来的金星总理图桑·杰罗姆,现在的阶下囚正在做梦。
他梦见了铁良弼,梦见了托基奥·塞克斯瓦莱。梦里三个人都还很年轻,围坐在热辣辣的火锅旁边,高谈阔论。
“我这辈子一大梦想就是开一家星际连锁火锅店,不但要在金星开,还要到火星、木星和木星开。”铁良弼如是说。
“必须摆脱地球对金星的绝对控制,过于依赖地球将使金星人没有前途。”托基奥说,喝了酒的他面色微红。
图桑听见自己说:“到了一个新的地方,有些东西就可以自行创造。这是一种难得的自由啊!”
铁良弼喝了一口烈酒,说:“我想开火锅店,托基奥想金星独立,图桑,那你的梦想是什么?”
“我不知道。”图桑说,“我只知道,世界将因我们而改变,历史将因我们而改变,未来将因我们而改变。我们生来就是做这样的事情的。”
“空洞。”托基奥说。
“没有实质性内容。”铁良弼附和。
图桑愤怒地看着他们俩,愤怒于他们俩又联合起来对付自己。但铁良弼已经死了很久了,托基奥也已经死在了他的手里,他的愤怒又有何价值呢?图桑睁开眼睛,从梦中醒来。没有失声惊呼,没有冷汗淋淋,只有心脏嘭嘭嘭地跳动。
难道我真的错了?
沉默良久,图桑·杰罗姆对着摄像头说:“通知陆费轩,我有事情对他说。”
5
王牌占星师佐伊在满是女神雕像的店里穿行。五彩的光影投射到她婀娜多姿的身上,营造出神秘叵测的诱人气氛。
她看看时间,匆匆推开一扇门。里边有一台电脑终端,显示着两个和她一模一样的人。那是她的克隆姐妹。这是她们每天雷打不动的网上见面时间,主要用于分享“缘聚女神”连锁店的信息。
“二号,你来晚了。”住在乌托邦平原碳族保留地的三号佐伊说。
“今天遇到一个蠢货,耽搁了时间。我没有收他的香火钱。”
“为什么?”一号佐伊问。她住在塔尔西斯高原碳族保留地。
“他没有从我这里得到安慰。”住在大瑟提斯暗区碳族保留地的二号佐伊说,“不说这个了——进行到哪一步了?”
“实际上,才刚刚开始。按照惯例,我们一起复习一下那个古老的故事。”一号佐伊说,“三个书生进京赶考,来问谁能考上,竖一根手指不说一句话就可以了。”
二号佐伊接过话头:“都考上了,就说,这一根手指表示一起考上了;都没有考上,就说,这一根手指表示一个人也考不上。”
三号佐伊默契地接着讲故事:“考上一个,就说,这一根手指已经说明了一切;考上了两个,也简单啊,就说,这一根手指表示你们之中有一个考不上。”
一号佐伊总结说:“所以,我们并没有欺骗他们。”
“仪式结束。我有有一个好消息要分享给姐妹们。”三号佐伊说。
“我也有。”二号佐伊说。
“要不我们一起说。”一号佐伊说。
佐伊们一起说:“铁族的迁徙令取消了,三大保留地取消了,我们自由了。”
6
在土卫二恩克拉多斯上,电子诗人乌那·拉约尔仰望超级喷泉,心中充满感激。
很早乌那就喜欢写诗,可一直写不好。在诗歌圈里,他混了很久,也是一个名声不显的三流角色。有一段时间,就像灵感爆棚一般,乌那突然写出了好几首堪称惊才绝艳的诗,一时之间在诗歌圈里风生水起,赞誉有加。
不久,有人揭露,乌那出名的那几首诗,都是铁族基于庞大的数据库所写。乌那是从数以亿计的铁族诗中精心挑选了几首,发表出来。因为多数碳族诗人都不关注铁族的艺术创作,所以竟然让乌那成功地浑水摸鱼。
这件丑闻爆出来后,乌那声名狼藉,并且获得了“电子诗人”的绰号。那是乌那生命中最为黑暗的日子。正是在那段时间里,乌那作了一个重要的决定,动手术抹去了自己的性别特征,作为一个中性人继续存活下去。这个手术,意外地使对乌那的攻击停了下来。
随后,乌那发现自己失去了写诗的**。“不会写诗,是因为你不够孤独,离人群不够远。”一位诗歌前辈如是说。于是,在第三次碳铁之战爆发时,乌那逃到了土卫二恩克拉多斯,一个远离战场的地方。
乌那还是不会写诗,每天去看超级喷泉,也没有任何灵感降临。
今天,从太阳那边传来的消息,让乌那心潮澎湃。走出家门,来到超级喷泉下,多年以来,乌那竟第一次有了写诗的冲动。
乌那拿出珍藏了许久的铅笔和白纸,写下了第一个字。
7
在太阳日冕层附近,奥蕾莉亚号奇迹般地出现了。尽管伤痕累累,几近崩毁,但它终究在冕洞关闭之前逃了出来,并扛住了日冕层顶端百万摄氏度的终极考验。
流浪者联系上陆费轩,“我们还活着。”
陆费轩激动地说:“太好啦!太好啦!活着就好!在太阳那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我察觉到了一些不可思议的变化,猜测可能跟你们有关,但没有任何证据可以证明我的猜测。”
流浪者说:“那是一个漫长的传奇。我们会一五一十地记在《碳与铁之歌》里。不过,现在我们不想讲它,我们也不想讲召唤地球的故事,那上面还有数十亿重生教的狂信徒,把他们救出来并不意味着事情的结束,而是一系列麻烦事的开始。我们想讲另一个故事,准确地说,是另一个故事的改编版本。”
“好,我听着。”
“你知道什么是故事吗?故事有什么用吗?”流浪者自问自答,“故事,是软弱的,挡不住屠刀,也挡不住子弹,更挡不住滚滚向前的历史车轮。然而,故事,又是古往今来,最有力量的。它能够洞穿时间烟尘和坍塌空间的阻隔,在千载之前与千载之后,在万里之内与万里之外,建立起确实存在的微妙的又无法言说的连接。”
“仿佛所有的时间与所有的空间都叠加在一起。”陆费轩补充道,“一个历史性的奇点。”
“我们现在需要新的故事。”流浪者说:
一匹小马要去未来。老牛说:去吧,没问题,未来是无尽的天堂,在等着你呢。小松鼠尖叫着喊道:别去别去,未来是无尽的地狱,可怕极了!小马茫然了,不知道如何是好。它回家把老牛和小松鼠的话告诉给妈妈。妈妈说:傻孩子,谁对谁错,你去了就知道啦。小马来到未来,发现未来既不像老牛说的那样美好,也不像小松鼠说的那样邪恶。
未来就像过去那样,小马想起很久以前的物理学家M·玻恩说过的一段话:
“它一直是天堂和地狱的混合物,天使和魔鬼的战斗场,让我们向周围看看:这个战斗的前景是什么,而我们为了支援正义又能做些什么呢?”
这一回,小马不打算回去问妈妈自己该做些什么了。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