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一举目四望,仿佛置身于花的海洋之中。贝索在吭哧将石块恢复原状,除了他和初一的呼吸声,再也没的动静。初一的手通红,在星光的闪烁下,看得不太真切,初一知道是被烫的。这里应该是一座花园,盛开的花儿比比皆是,而且它们是按照心形的形状生长的,放眼望去,处处都是一团大大小小的心,初一惊叹不已,初一正准备俯头细看花的品种时,一声尖叫划破了寂静:“不好了,有刺客。”这叫声吓得初一魂都快没了,她自认没有发现人的影踪,为什么会有人的声音呢?贝索也被叫声吓得不轻,他直起身子,忽然之间,又响起了鸟儿振动翅膀的声音,此起彼伏,初一和贝索同时察觉到,他们的上空布满了小鸟,即使在黑夜,初一也能辨出这些小鸟的颜色不是相同的。贝索心里暗怪自己太大意,当时光顾着将石头还原,却忘了观察身边所处的环境,他太莽撞了,他推测这里或许是女王的花园,妈妈曾经向他提过鸟语城女王有着世上独一无二的花园,美得令人无法呼吸。有花香的地方一定会有蜜蜂,还有小鸟,贝索的视力好,他的眼睛停落在最东边的一条长廊,那时还不断有鸟儿飞出,原来长廊是鸟儿的栖息地。随着鸟儿的叫声,贝索在心中叫一声不妙之后,他和初一的面前就现出一队士兵,不由分说地将他们像拎小鸡一样提起来,为首地瓮声瓮气地喝道:“哪来的小毛孩,竟敢私自跑到女王的后花园里。”初一奋力反抗着,然而她觉得说话的嗓音是故意憋粗,她马上明白了,头领是女的,或许这一群人都是女的,除了贝索。想到这里,她都有点想笑的冲动。后来,她才知道自己错了,头领是女的没错,而那队士兵个个是男的,在鸟语城出重力的全是男人,女人只从事相对轻松的职业。头领又声色俱厉地问:“老实交代,你们是怎么溜进来的,说,你们的内应是谁?”初一不明白她干嘛穿铁皮衣,动一下身上就咣咣直响,而且这一身行头绝对是重量级,穿在身上多累,她闭上了眼睛不愿意再看一眼,看一眼便会对眼前这个人多一分怜惜,还不如不看。
“我们走着走着,就到了这里,谁知道这是女王的后花园,又没人告诉我们?”贝索的衣领勒得脖子疼,这天杀的士兵提着他的衣服领,说完他猛烈地咳嗽了几下嗓门眼就像卡住了东西似的。
“把他们的眼睛蒙上,嘴堵上,既然不愿对我们说实话,那么对女王一定会开口的。”头领又下了命令,立即有两人上前分别照办。贝索与初一也被放了下来,后面的人推着他们动脚步。路似乎很平,一路上初一都没有绊倒,天晓得走了多久,初一也记不清楚经过几个转角,路上有三人向头领说过话,都是同一句话:“带去女王那?”回答也是一个“嗯”字,这个头领惜字如金,或许认为这样才能表现出威严来。初一还听到了蛙鸣声,闻到了花香味,随着她越走越远,花香味也就越来越淡,后来,她的两只胳膊被人提起上了台阶,又走了许久,才停在了一个地方。即使隔着纱布,初一也能感觉到光线的强烈。她担忧起贝索来,不知道这样的光他能不能受得了,她竖起耳朵听着,没有贝索的惨叫声,或许贝索对于是日照的光线不能接受,而照明方式是能够接受的。她哑然失笑,自己第一次见到贝索,他家是亮着灯的,自己真是杞人忧天。她脸上与嘴里的布被人拿开,白光刺得她一时适应不了,用手捂住了眼睛。她偷偷地将五指张开些许,透过指间缝观察着一切。第一个进入她眼帘的是白萝卜,他怎么在这里呢?又一想,花老板不是曾说有个老头在找自己,那么,老头非白萝卜莫属了。她将头偏了偏,从指缝隙又瞧见三级台阶上面高高坐着的一个女人,肯定是这几天耳朵都快听穿的女王,她惊叹于女王的那张脸,在她的脑海里,女王应该与胭脂红一样的老,胭脂红油腻的头发、松垮的眼袋、下垂的眼睑与嘴角还有肥硕的腰肢,让初一印象极为深刻。初一的妈妈绿如意虽说也没有过多的在脸上花工夫,但看起来干净整洁,连黄逗逗的妈妈黄安琪的头发每天都梳得一丝不苟,还不谈脸上花费的时间。逗逗曾讲她妈妈每天用冷水洗脸,不管春夏秋冬,洗完后要用手啪啪打脸一百下,从未间断,称这个动作能令皮肤紧绷。这个女王约莫与花丝儿差不多的年纪,顶多大上几岁,她实在太年轻了。
“你看够了吗?”女王不动声色的话语在大厅里回**。初一依然将手遮在脸上,她没料到女王会主动问话,根本没听到女王的话,她沉浸在用指缝看世界的乐趣中,通往女王金黄色宝座的台阶上铺满了白色的花,女王的银白色高跟鞋踩着绿色的地毯,将她鞋上的白钻石衬得银光点点。她身上是一件白色的拖地裙,裙摆也同花一样散放在绿毯上,女王斜倚在高背椅上,微微伸出脚尖。一副漫不经心的模样。初一的视线悄无声息地向下探,她又见到了地上的花丝儿,他双手反剪被绳绑着,嘴里塞一块布。她还没来得及看仔细,手被一只无礼的大手拨拉开,就是那个讨厌的头领,一张马脸冲着初一喝道:“女王在和你说话,你没听见吗?”
初一的嘴唇却没动,她有点干,感觉唇上已起了皮,她一天没喝水了,对水她有一种渴望。不防备她的腿被谁踢了一脚,她扑通一下跪了下来,清晰地听见头领炫耀的声音:”我不动脚,你还舍得跪下来?”初一的膝盖碰到生硬的地板疼得龇牙咧嘴,她的眼角瞥到了贝索,他怒目而视头领,嘴里那大块布竟然被忘记帮他取下来了,难怪一直没有听到他愤怒的嗓音。莫名地初一的心颤了一下,她依稀瞧见了逗逗的小身影,她眨了眨眼,等再往柱子方向瞟去,哪里有什么人影,只可能是她眼花了。
“你是怎么到我这儿来的,我可是第一次见着你。”女王神清气闲地问道,在场的每一个人都意识到她是在问初一。
初一还没回话,有一个卫兵冒冒失失地冲进报告:报告女王,吉祥旅馆的花老板求见。”士兵跪在地上,头快挨到地面。
女王的面上露出嘲讽之色,她的长手指在金澄澄的扶手上弹了弹,慵懒地下令:“让他进来吧,他是什么花老板,充其量也只是个打杂的,没有一次考试过关,他不配。”士兵唯唯称诺退下。少顷,花拜月被带进来了,他的后面还跟着邋里邋遢的胭脂红。花拜月的脚一踏进宫殿,便有了怯意,他是被胭脂红逼迫,来求女王放过花丝儿他们儿子的命。他自惭形秽脚不停地向后退,头垂得厉害无法同女王的视线相遇,双手互握着放在胸前仅是为了遮挡一大块油渍。
女王死死地盯着他,大笑起来:“花拜月,你不是始终躲着我吗,为什么今天自己送上门来了,你算了没有,我们有多少年没见了?哎哟,你的变化可真大,简直就是一个糟老头子了。”面对女王的嘲讽,花拜月的酒糟鼻翕动了一下,本来不白的脸微微发红,他不安地绞着双手,无意间,他的眼睨到跟他成平行线的镜子,他右侧一面墙上整面镶着茶色玻璃,那个腆着大肚子,一脸风尘仆仆,顶着一堆鸡窝头的男人是他吗?还有身后面的那个妇人是自己的婆娘吗?他迷茫了,继而是深深地自卑,他又往后退了一步,这个地方,他不应来的,不应来到这里受她的羞辱。然而,如果不来,胭脂红的撒泼更要命,活到今日,他仅是一个一事无成的男人。生不出女儿来,他和胭脂红永远是世间的一个笑谈,生活的不如意早已压垮了他往日的意气风发。地上有什么在不停地蠕动,嘴里发出呜呜的声音,他才回过神来自己此行的目的。他垂下眼皮,恭敬地向上面的人请求道:“请求女王放了我的儿子。”他的话语中没有一丝感情,但正是这种语气令女王却了怒。
“我为什么要放了他?当初不是说好他回来是女儿身,你们一家便都是自由身。现在,你儿子看起来倒真的像个女人,但是不是真的女人,得让人检验下。对了,听说你上月的考试又没及格,是不是我对你太宽容了,所以你如此不努力,这么多年没一次考好,要不让你去做苦力?”女王的双眼眯成两道线,耐人寻味地瞧着她的初恋情人。初一看着这一幕,于心不妨,她琢磨着为什么花老板不逃走呢?每个月都考试,还每次都考不过,想想就可怕,这得多强的意志力支撑到现在,或许他已是破罐子破摔无所谓了。胭脂红像疯了似扑到花丝儿面前,一把扯下他嘴里的白布,抱着他嚎啕大哭起来,花丝儿先是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他的丹凤眼凶恶地落到了初一身上,初一浑身不自在,她觉得花丝儿这样看着自己,一定不是好事。她求救地向贝索投去目光,贝索也正望着她,他向她眨了眨眼,示意要镇定。
“我完全能够变成女儿身,只要喝了那个女孩子的血。”花丝儿的嘴努向初一这边,初一打了一个寒噤。花丝儿又继续说道:“我今天来这里,就是要带她到渺茫城,女王如果不相信,可以问问白医师。”说此话时,胭脂红正手忙脚乱地为儿子松绑,有好几个卫兵见状跃跃欲试上前制止胭脂红,女王的眼神震慑了他们,令他们不敢轻易动弹。女王随着花丝儿的视线盯住了白萝卜。
“呃,公主说的,是实话。”白萝卜为花丝儿的说辞证实真实性。转而,他又说:“不过……”
“没有如果,是我的梦告诉我的,这个初一能令我圆了我所有的梦想,假若女王不相信,请杀了这个女孩子,将她的血给我。”花丝儿的眼睛红红的,声嘶力竭地吼叫道。
女王的眼睛眯得更细了,她饶有兴趣地瞟了一眼初一,漫不经心地吩咐道:“那,就杀了吧,我也想喝一点,看能不能实现我所有未圆的愿望。”女王说完,意味深长地扫了花拜月一眼。
“哎哟,是谁扔的石头,疼死我了。”贝索的声音陡然响起,初一的心满是失望,当听到女王同意杀自己时,她以为贝索会奋不顾身地站起来反对女王,他倒是说话了,不过不是为了初一,而是因为有人用石头打他。地上真真切切地滚动着一个鹅卵石,滚到了初一脚下就不再动弹。女王的眉峰一挑,是谁如此大胆,所有人都被石头吸引,倏尔,狂风大作,大厅里一片漆黑。正中间的那盏油灯无缘无故地熄了火,同时,柱子上所所有的油灯也罢了工,初一感觉有一双手在拉自己,她正欲挣脱,耳边响起贝索压低的声音:“是我,快溜,我爸爸妈妈来了,他们在窗户外面接应我们,来,我看得见带你走。”他们绕过乱作一团的人影溜了出去,贝索惊讶地看到白萝卜竟然脸上带着笑容,而花丝儿歇斯底里地叫着:“快,快把灯修好,另让那女孩趁机跑掉了。”没人理他,或许是已有人去找修理工了。女王独自走下台阶,她提着裙子,走到了花拜月的跟前,柔声问他:“这么多年,你是不是一直在悄悄关心着我,因为你有好几次能够出逃的机会,而你却放弃了,是不是?”她说话的声音很小,然而,刚经过他们俩旁边的贝索与初一还是听见了,初一拽了拽贝索的手,意思是想听到花老板的回答。令她失望的是,似乎很久她没有听到自己想要的回答,贝索觉得再没时间在这里耗下去了,爸爸和妈妈拼命地在向他们招手。趁着人乱,他拉着初一从窗户外面跳了下去。好险,在他们刚落地,大厅里立即灯火通明。贝索爸爸妈妈没有多余的时间同他们说话,扯着他们没命地跑,没多会,就很清楚地听见后面叫嚣的声音:“抓住那俩小孩子,别让他们跑了。”叫声最大的就是那个头领,尖细的嗓子格外刺耳。初一倒没有害怕,她心里最多的是惊慌,因为她知道贝索一家人会将她带到安全的地方的。蓝爸爸带领他们很快来到吊桥边,一行四人晃晃悠悠地走过了桥,倘若不是逃命,初一很希望再走一遍这木板桥,悬在半空的感觉令人特别刺激,是一种别样的新奇。桥头的门是开的,贝索爸爸飞速推开门,将身后的三人一个个抓进来后猛地又合上,从地上摸出一把大铁锁吧嗒一声锁上,这才长出一口气道:“那两个士兵已被我灌醉了,好吧,我们现在再不用提心吊胆了,不过还得加快脚步,将初一送到前面的梦想城才行。初一,你看,翻过了那座山,鸟语城的人就不会追过来了。”他的话音刚落,大铁门就响起了噼里啪啦的拍门声与怒喝声,贝索爸爸神色一紧,低沉嗓音说:“快走,门一会就要被他们撞破,反正他们只是做最后的努力,明知道我们要去哪。”初一第一个撒腿就跑,她是怕再落到花丝儿手上,这个人非常可恶像一个吸血鬼一样,硬要喝自己的血液,难道她的血真的很厉害?她一边跑着一边对自己提出了各种疑问,在她分神的时候,贝索一家人已超过了初一,看起来他们的体力要比初一强许多。有树枝划破了初一的胳膊,她感到了疼,但她没有去细看,这点小痛能算什么呢,在活命面前。她不敢往后望。但是,后面的脚步声越来越近,越来越响,他们的速度似乎也很快。在初一的心愈发混乱之际,她觉察有一股力阻止她的脚步上前,她脑中顿时一片空白,她终于被抓住了。仅仅是一瞬间,她又清醒过来,铆足劲儿又往前冲,她意识到了什么,将身上的外套脱了下来,旋即那股力量消失了,她又能顺利地跑了。“爸爸,你的烟雾剂呢?”贝索不知在哪高声叫着,在这紧张的时刻,贝索爸爸回过身,让初一与他擦身而过后,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东西对着后面,滋滋的声音响后,又传来众多迷茫的声音:“哎呀,哪来这么多烟?”
“怎么看不见路了,明明我都快抓住她了,结果是她的衣服。”一个懊丧的声音很响亮地说着。
“我的眼睛都快睁不开了,这烟熏得人眼泪直流,看不见东西。”这是一个狼狈的腔调。趁着这空儿,初一和贝索一家人跑远,初一痛快地笑了起来,这简直就是在玩捉迷藏游戏吗?她的脚下并不平坦,幸好,贝索爸爸手上拿着一把刀在披荆斩棘为他们开辟出一条道来,要不然会吃很多亏。蓝幽幽的夜幕下这些静静守候的树木像一道屏风保护着四人,贝索爸爸说话的声音也淡然了,他说:“好了,这下我们应该安全了,那群蠢货不折腾两小时不会出得来,幸亏有人提醒我带上这件宝贝。”伴随着咔嚓声,一根粗树枝被砍倒,蓝汉斯自己一手撑着立着的树枝,从倒地的障碍物上一跃而过,身体轻巧得仿若一只燕子。初一当然做不到,她异常小心地用手探了探躺在地上的庞然大物的高度,这一桠树枝不服气地弓倒在地,最高的地方差不多够到初一的肩膀,初一想都没想,从下面钻了过去。地上满是落叶,脚踏在上面簌簌作响,初一只顾脚下,一不留神,另一棵树上突然掉下一节细枝,差点划破初一的脸,亏得蓝太太及时地将她拉了一把。她刚站稳,头上结结实实地挨了一下,她脖子一缩,没有躲过去。贝索在后面看见了,他说:“是松果,这里是一片松林。”他的声音惊醒了一只松鼠,它不知从哪儿蹦出来,伸出了自己的小脑袋,一会又不见了。
“你是在指我吗?你一向不是丢三落四的。”贝索妈妈的声音一点也没恼,他是在对蓝汉斯方才说的话做出反应。
“爸爸妈妈,你们怎么来了?”贝索几步窜到最前面,一蹦坐在一根横着的树干上,他们来得可真是太及时了。
贝索妈妈悠悠地说:“你一天一晚没回来,难道我们就放得下心来?”
“贝索,你一错再错,既然初一在吉祥旅馆,你只需将她带到女王那儿去,女王应该也会放她走的,结果,你耽搁太多时间,不光等来了花丝儿,还将自己和初一送进了后花园。要知道,后花园可是女王的最爱,那里有她最美好的记忆和最痛苦的回忆,她是在那里碰见花拜月,也是在那里,花拜月向她提出分手。”
贝索爸爸的话令初一很感兴趣,她不禁问道:
“女王很爱花老板吗?她一生未嫁,也是为了花老板?”
“未必吧,女王或许就是不甘心,明明她比花拜月条件好上许多,结果却是花拜月主动向她提出分手。等她准备放弃时,已过去十年,身边已没有合适人选,干脆还不如不嫁。”这是贝索妈妈的见解,但凡女人还是了解女人,初一有点不明白贝索妈妈话里的意思,她认为女王实在不值得,花老板完全配不上女王。尽管在石洞里看到的那本书里,花拜月年轻时高大俊朗,现在他那一言难尽的形象完全能称为猥琐,女王自己有钱有权还有貌,为什么就放不下往事?自己的爸爸可不像花老板有那么大的肚子,想到爸爸,初一心头阵阵的难受,她不再言语无声地走着路。身后再无了任何响动,也许是突如其来的大雾令追赶的士兵迷失了方向,找不到初一他们的痕迹。
“花拜月应该心里一直装着初恋情人,要不然他可受不得这么折磨,早跑到别的地方去了。也许,就是见不着,能够听到她的消息,他也感到心安。”贝索爸爸的剖析引来了蓝太太的嗤之以鼻,她立即反唇相讥。
“搞得你同花拜月是一个人似的,说得这么深情,你老实说,你是不是心里藏着一个初恋情人,恋恋不忘?”蓝太太的嘴巴真有点儿狠,弄得蓝汉斯无言以对。不过他也知道自己太太的脾性,嘴上说得痛快心肠却不坏,因此他也不准备在这件事情同她争论下去。贝索没有插言,大人说话小孩子不能多嘴,这是妈妈总是告诫他的事情。另外,他同初一一样的心理,女王实在死心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