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瓣村是一个如同仙境般美丽的小村庄,一年四季群山含黛,云雾缭绕,不太为人所知是因为地处偏僻且交通不便。它位于连绵起伏的青山群脚下的一块低洼地里,住着大约十来户人家。碧初一与碧十五姐妹俩就住在花瓣村里,她们从来没有离开村庄,并不了解外面的世界。初一没有去外面世界看一看的愿望,她认为她的一辈子会是在村里同爸爸妈妈妹妹一起这样渡过,然而,有些意外总是不期而遇,由不得人去躲藏。
谁又能预料到,碧初一的爸爸碧原野也走了。
此时,碧初一紧握着爸爸冰冷干瘪的手,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她不明白,为什么连爸爸也要扔下她,独自去了那个遥远的地方。从此以后,这世上只有她孤独的一个人;从此以后,再也没人做饭给她吃;从此以后,再也没人对她嘘寒问暖,她将永远形单影只。回想一切令人伤心的往事,她更是悲从心起,只能用哭声来表达自己的痛苦。两年前,妈妈突然消失,没有任何消息。她知道爸爸没有告诉自己实情,爸爸一直认为,妈妈去了天堂,因为在妈妈离开后不久,花瓣村里唯一的河里浮出一具女尸来,身上穿着妈妈走的时候穿的那身白底红大花连衣裙,头被水泡得肿胀,分辨不出模样来。爸爸碧原野一见到尸体就掩面而泣,一口咬定她便是初一与十五的妈妈绿如意,初一一下子跪在地上嚎啕大哭,碧十五却摇头对爸爸说那不是妈妈,妈妈的脚没这么大,身子也没这么粗,爸爸难过地向小女儿解释,那是因为妈妈在水里泡太久的原因,所以什么都看起来比以前大一圈,十五却毫不认同爸爸的话。十五一向话少,但遇事冷静,不似急躁的初一。自妈妈走了之后,爸爸像变了一个人,他无休止地陷入了哀伤中,借酒消愁愁更愁,身体彻底垮了。他对心爱的两位女儿不再关心,没多久,十五她离家出走了,再也没回来。自十五走后,爸爸不喝酒时,每天就坐在家门口盯着大路一动不动,他观察着过往的每一个行人,期待能找到他心爱的小女儿的身影,他的背驼了,人也更瘦削了。这个家,只剩下爸爸和初一俩人相依为命。而如今,爸爸也去了,他一直说要去同妈妈在一起,他终于脱离了苦海,没有悲没有痛,去了那个永远平和的世界。初一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怎么也流不完,她望着爸爸,又想起可怜的十五,只恨不得自己也随爸爸而去,但是,她不能,她一定要等十五回家。
为什么灾难一次次地降临到这个家呢,初一实在想不通。爸爸在夜里走的,她一大早推开爸爸的房门,发现他躺在**保持着一个姿势一动不动,她的手哆嗦着触过去,一阵刺骨的冷,她大脑一片空白,然后扯开喉咙恸哭起来。
有人来了,初一模糊的视线认出是村长和几个男人,他们叹着气,有一双大手小心地拨开初一的小手,让那几名男人将碧原野抬走,放入一具薄木棺材里,然后他们将碧原野埋葬到了离村最近的小山后山腰。她觉得自己就像行尸走肉般,她的一切都已随爸爸而去,在这世上,她无生的欲望。村长墨西在一切事情都办妥当之后,他用铁锹铲了最后一把土砌在新坟的顶上,低声对在场的所有人说:“等刚做的墓碑干了之后,你们几个再到这里来立好墓碑。”无人应声,在这个村沉默即是应允,村长的话向来说一不二。又有人对她耳语:“你还有十五呢,你一定要等十五回来。”初一缓缓地仰起脖子,是啊,她得好好地,要不然十五回来会更伤心。因此,在爸爸走后第二个月里,初一暗下决心去寻找十五。
她并不知道自己应该往哪个方向而去,但是,瞎伯伯黑铁向初一泄露十五是向南方走的,初一不敢肯定黑铁话的真实性,黑铁的眼窝塌陷头发稀疏,每天拿着一根拐杖在村里晃悠,他听力极好,能从脚步辨别来者的身份,开朗的他常会主动向人打招呼,以至于有人怀疑他是否真的看不见。黑铁在碧原野下葬后次日特意踱到孤苦伶仃的初一家中,向初一咬定他听到十五是朝南走的,他没说有没人与十五做伴,初一压根也没想到这点,悲伤的她愿意相信瞎伯伯的话,黑铁劝初一不要伤心,十五终有一天会回来的。初一用力地点了点头,黑西就像看见了似的,极为满意地离开了初一的家。
初一的钱全部来自积钱罐,她在家里翻箱倒柜没有找到别的财物。墨西是个好村长,爸爸的葬礼初一没有出一分一厘,所有的费用全是墨西包揽的。她从相册里找出一张十五和爸爸妈妈的照片,里面的三个人都大睁着眼睛向镜头望着,十五面带恬静,天真无邪的脸上映着美好,而这美好早已远去,不再回来。
墨西并不赞成初一去找十五,理由是太危险,他向初一担保自己会像亲生女儿一样对待初一,但初一哪里听得进去。当墨西将她锁到家里时,她趁着天黑所有人都睡着了,连看管她的大妞也进入梦乡,她先翻窗后跳墙悄无声息地逃了。晚上繁星密布,挂在夜空上眨着小眼睛,有一颗流星从天际划过,初一停下了脚步,对着流星许下了心愿:请让我一定找到亲爱的妹妹,不要让她受苦,不要让她遭难。偌大的空地里,静谧得有点吓人,远处的山黑乎乎的如同一个巨兽虎视眈眈,初一抱紧了双臂,在以前,爸爸妈妈绝不允许他们的俩女儿在晚上出门,而现在,假若他们能够得知初一正渺小地立在夜色中的苍穹,会是多么地难过。
蓦地,身后的响动令她吓了一大跳,回过头一看,一只调皮的青蛙一跃而起,蹦入了河中,水花溅起的声音响彻了星空。她向村外走去,随身背了一个包,里面有几件换洗的衣服、一条毛巾、一把蜡烛和一盒火柴、一个水壶和一些吃的食物,照片和少许的钱放在最里面的一层。她又记起了什么,换了方向朝小山那边走去,她打算同爸爸做一个道别,在爸爸那里她说出了自己的心里话,她向爸爸嗑了三个响头,头发都沾到了黄土,她也没捋去,最后毅然地走了。她识得路,只要顺着小路往前走,不管哪个方向都能走到大路上,她决定往南方走,因为黑伯伯讲过十五是向南方而去。十五,可怜的十五,你在哪?你过得好不好?是不是有人欺负你?你会保护自己吗?一想到十五,初一立即盈满了眼泪。她使劲地吸了吸鼻子,这个动作又令她打了一个喷嚏,声音有点大。她扭头回望了村子,她在村里有个好朋友黄逗逗,都没来得及道别。夜晚的天有点寒气,已是夏末秋初,初一走得欢,幸亏她穿得不多,要不然早出汗了。
她很快走出了村子,夜色还是那么静,她不回头地来到了大道上。“踢嗒踢嗒”她听到了脚步声,似乎朝她的方向,还有大口喘气的声音,还没等到她从惊吓中反应过来,耳边有人在喊她:“碧初一,等等我。”声音上气不接下气,可能是跑步的缘故,依稀是逗逗的声音,初一惊喜地转过身子面对她来的方向。远远的,一个小人影向这边移,越来越近,真的是黄逗逗。
她停在了初一的面前,长吁一口气,逗逗额前的头发都被汗浸湿了,黑暗中,她一脸的雀斑倒一点都看不见。村子里最漂亮女孩是十五,逗逗称不上好看。细长的眼睛,眼梢向下垂,鼻头肉很少,薄嘴唇下的两颗大门牙相当突兀,不是平整地列在一起,而是相互顶着,一个在另一个的后面。她依旧扎着两条马尾辫,村子里除了初一与十五姐妹同她玩外,没有小孩子愿意接近她,因为逗逗有点自以为是。
她喜欢骗人,她说她的头发里藏着第三只眼睛,这双眼睛能看到许多别人意料不到的事情,但是,没有一个小孩相信她的话,初一与十五也不信。初一曾扒开逗逗的黄头发细细地查找,根本没见到她嘴里所说的那只神秘眼睛,而逗逗强词夺理说是自己不想让别人看见那只眼睛,故意用隐藏法将它给藏起来了,初一和十五听了,都向逗逗扮鬼脸。并且她毫无过人之处,曾经预言朱瓜果家会失火,结果直到现在朱瓜果家都安然无恙,大家对她的话都很鄙夷。逗逗愤愤不平,她狡辩未失火是因为朱瓜果的爷爷记住了她的话,及时扑灭了灶房里刚窜出火苗的柴火,假若她没有说出来,这场火会将瓜果的家烧个精光的。诸如此类事情,黄逗逗还发生过不少,村里的小伙伴们都在背地唤她大骗子,她根本不以为然,反正,只要初一同十五姐妹俩不嫌弃她就行。事实上,碧家的两位女儿都是抱着同情黄逗逗的心理与她交往,不忍揭穿她的谎言。
初一瞪着逗逗,语气里压制不住的惊讶问:“你怎么追上我的?”
逗逗好不容易缓过神来,她夸张地张大嘴:“我第三只眼看得到呀,你要去找十五吧,要不我陪你一道去?”
初一第一反应就是拒绝:“不用了,我已经十二岁了,我想我一个人能行的,再说我还不能确定十五在哪里,我想往南方走。”
逗逗咯咯笑起来:“这一路上,会有许多事情发生,说不定还会碰到传说中的怪兽,有我陪着,多少是个伴,再说你还是得相信我,我好歹能预料到一些事情的,我晓得十五的大概方向,走吧。”说着,她牵起了初一的手,昂首向前走。天上的星星更亮了,远处传来一声狗吠,紧接着,各处的狗声遥相呼应。初一没了办法,只得依言而行。本来她想脱口而出你那三只眼啥时准过,她又咽了回去,她不愿意出口伤人,更何况在这样的情况。此时,她不再坚决认为逗逗在胡说,最起码逗逗是如何知道自己会在这一个时候逃跑呢?
她们俩沿着大道走着,路上没有一个人。黑洞洞的前方就像是一张大嘴,随时能将这两位女孩吞噬。走着走着腿便酸胀起来,初一感到有丝纳闷,为什么天依然是黑的,没有天亮的一丝痕迹。她有点累了,逗逗却一点倦怠都看似没有,兴奋得两眼发光,在黑暗里格外醒目。一只猫头鹰在她们俩的头顶盘旋,逗逗极力想避开它,她从背包里拿出一把扇子,猛力地挥舞着,嘴里骂着:“走开,走开,讨厌的猫头鹰。”
初一这才留意到逗逗的身后挂着一个包,同样是黑色的她一开始没留意。猫头鹰并不理会逗逗对她的厌恶,它忽然说出来话:“要小心哟。”
初一简直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她的脸上写满讶然,逗逗不以为然地瘪瘪嘴:“有好什么好稀奇的,又不是只有人会说话,鸟类会说话,动物会说话,精灵会说话,我比你见识广我都见过。你从来没出过村子,当然不知道这些情况。再说你连猫头鹰的话你都要信,是不是实在是太幼稚了。”初一的眼睛里盛满惊慌,但逗逗的话多少起了点作用,她的手心不再渗汗。也许逗逗说的是对的,自己是一只井底之蛙,猫头鹰能说话岂不是一件好事,最起码能相互沟通。在这之前,她还一直以为会鸟语才能同鸟类说话,懂得兽言才可以听明白动物之间的谈话,看来它们倒是比人类先进了一步,人不也是高级动物吗,或者许多年前这大自然里的一切生灵的语言是共同的。初一的脚机械地向前移,脑子里不断地冒出古怪念头,她豁然一亮,说不定猫头鹰了解十五的去向,她后悔自己当时小家子气,没有同它多说下话,让它就这样在自己面前飞走了。
无尽的路前面出现了一点亮光,初一心头一喜,她早就乏了,膝盖几乎不是自己的,麻木地弯曲伸直,弯曲伸直。逗逗却拉她绕过亮光,她嘟哝着:“那是个小房子,里面住着一个讨厌的男孩蓝贝索,他常在路上洒碎玻璃渣,扎伤走路人的脚,我们要躲开他,说不定一会咱们的脚也要出血了。”初一小心地向下瞅了瞅自己脚上的布鞋,这双鞋是妈妈缝制的,穿了这么久,早已伤痕累累,如果再在那样可怕的路上走,估计她连鞋都没得穿了。她听从了逗逗的建议。她们偏离了大路的方向,穿进了路边的大片树林中。初一以为逗逗会带她在树林的边缘走,这样她们只要将亮光甩在背后,就又能重新走上大路。莫名,她心内出现一阵忐忑,她发觉逗逗带她竟往树林中间走。遮天的树叶令周围潮湿又阴暗,她看不见脚下的路,几次差点被树根所绊倒,逗逗全然不理会,就像有人在后面催她一样似的直往前赶,她这是想干什么呢?
“你确定十五就住在这里吗?”初一觉得自己的胃都要被翻出来似的,走得太急,她开始反感了。“那为什么十五自己不回家呢,要是她在这里,离村子还是蛮近的。”初一的嘴大张着呼气,她想停下来。
“快到了,你不许休息。”逗逗的声音冷冰冰的,让人难以捉摸。但是,这次初一没听她的话,她索性一屁股坐了下来,背后的衣服紧贴在身体上凉嗖嗖,一阵风吹过,出了大汗的她感到了舒服。“你干嘛呢,我可是为你好。”逗逗不乐意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一会又来到初一的身边,她一把扯起地上的初一,埋怨着说。
“我,我实在走不动了,你让我休息会吧。”初一哀求着。她以前不是这样衰弱的,自从爸爸走后,她茶饭不思,晚上很难睡着,就是睡着也会被恶梦惊醒,弄得她现在有点体力不支了。
“你看,你只要走到那片滴水观音处,就行了,然后,你可以坐着休息了。“逗逗向哪儿指着,初一都懒得去看,她坐在地上完全不想走的样子。
“哎呀,有蛇,有蛇,救命呀。“逗逗不知什么时候又溜到了前面,她的声音中夹着惊恐。闻听此言,胆颤心惊的初一从包里摸出一根蜡烛来,她划开了一根火柴棍将蜡烛点燃,一团黄光对上了逗逗的方向,初一看清楚了。一条黑色的蛇正朝着逗逗吐着红信子,而一条跟碗口一样粗的白蛇缠绕在逗逗身上,逗逗挣扎着脸涨得通红。吐信子的蛇被蜡烛的光亮所吸引,旋即向初一扑来。初一拔腿而跑,在蜡烛的帮助下,她慌不择路却并没有摔倒,并且她手中的火光很长久,摇曳着没被风吹熄,她没有笔直跑,绕着树打转跑,她认为自己跑得够迅速,因为在她跌跌撞撞出了树林也没被蛇追上。她又看见了那只猫头鹰,从她头上划过,飞向远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