寄爷苦笑着说:“我也不晓得这两样东西是么子,更不清楚它们到哪里去了。或许,这两样东西是解开一连串谜团的关键,也是解开血魂碑隐藏的秘密的关键……”
“废话。”我在心里悻悻嘀咕,从寄爷手中抢过血魂碑,伸出手指到两个凹孔中一阵摸索,又凑到眼前仔细看了看,搜肠刮肚想了半天,也没想出这两个扁形凹孔到底适合安放什么东西。再瞪大眼睛顺着碑侧好一番细瞄,也没发现有任何哪怕非常细小的缝隙——也就是说,血魂碑完全是实心的,不可能是由两半合二为一,碑体内部自然也不可能隐藏着什么东西。
寄爷见我目光痴迷,神情萎顿,安慰我说:“血魂碑是不是廪君他老人家的东西,以及这两个凹孔到底是搞么子用的,我们先不用去管它,现在你就是想破脑壳,也不可能马上说得一清二楚,无意义的猜测只能更加让你劳神费力……”
想想确实如此。尽管血魂碑**裸在我眼前,但它背后隐藏的秘密根本无法用常规的推理去解开,不但因为它的面世不能按常理去解释,还因为它背后的秘密与我们有几千年的时空距离,想要彻底弄清它的来历,岂是一朝一夕的功夫?
我长叹一口气,怏怏地说:“我也知道光坐在这里猜测没用,但是……这件事情难道就到此为止了?按你们的想法,我们找到血魂碑就完成了先人交给我们的任务?瓶儿的事情也到此终结了?”
沉默半晌,寄爷说:“你认为呢?”
我没想到寄爷会把皮球踢回来,一时语塞,瞠目结舌盯着寄爷的眼睛,暗道您老人家到底是什么意思?现在是我在问你,而不是你问我,连你这个“高人”都不晓得怎么办,我认为?我认为个铲铲!
“……恐怕不是鹰崽崽你想的恁个简单哟!”文书老汉喝了一口浓茶,从寄爷荷包掏出草烟口袋,卷了一只“爆破筒”塞在嘴里,点燃吧嗒两口,磕掉烟灰,意味深长地说。
两杠烟枪同时发威,熏得覃瓶儿赶紧换了个位置,坐到我旁边,远离了烟雾缭绕的范围。我也捏紧鼻子,皱眉侧头问文书老汉:“您家又有什么高论?”
文书老汉难得谦虚了一把,掩饰着吐出一口浓烟,嗫嚅着说:“我老人家哪里有么子高论?我只是感觉事情不会恁个简单而已。”
“听你家的意思,老祖先还有其它任务交给我们?这件事情还不算完?”我对文书老汉的态度一直有一种抵触情绪。这老家伙最善于点火,却总是把灭火的任务交给别人……嘁!
寄爷听我的语气不大对头,剜我一眼,说:“……事情肯定没完嘛!”响鼓不用重锤敲,我听出了寄爷话中的含义,明白他在提示我对文书老汉这个老辈子态度不大友好。回头想想,当初进安乐洞之前,我不也曾经埋怨文书老汉把所有事情生拉硬套往祖先身上扯吗?而事实上呢,我们就真的在安乐洞中找到一块令牌碑,还真不能说那他番上纲上线的理论是信口开河。
我讪笑着递给文书老汉一支烟,讨好他说:“您家莫跟我这个还有奶腥臭的娃娃儿生气,把您家气出个三长两短,鸟叔还不找我扯天皮啊?他那‘格老二’我背不起……”(格老二:拳头)
文书老汉沉着脸,挥手挡开我的手,说:“这烟不倒瘾。……你这些娃娃儿是不晓得廪君老大人在老班子心目中的地位,也根本不理解我们土家族的宗教信仰,平时只晓得信口打哇哇,对土家族的历史也漠不关心……”
我气闷得不行,他之前说的理论有封建迷信的嫌疑,怎么此时倒变成我不关心土家历史的罪证了?这一钉耙打得……我有点晕头转向。
“我们不晓得,您家就讲讲嘛,我早说过您家是土家族的一本活书嘛!”气闷归气闷,我还真不敢再得罪他老人家,仍然很殷勤地说。只是那语气,怎么也拿捏不准,有点阴阳怪气的味道。
文书老汉根本不理我话中的别样味道,边吧嗒着草烟边语重心长地说:“廪君他老人家仙去之后,魂魄化为白虎,世世代代保佑着土家人繁衍生息。‘廪君死,魂魄世为白虎,巴氏以虎饮人血,遂以人祠焉。’说的就是这个意思。‘廪’的意思就是粮仓,那时节人们最大的愿望就是填饱肚子,所以才尊称他老人家为‘廪君’。你可以想像得到,我们土家先辈在长期的茹毛饮血时期,日子过得有多么艰苦,拥有一个英明的部落首领是多么重要的事,他们为土家人的繁衍生息起着多么重大的作用……”
我急了,眼见文书老汉的话如放野火一般,很快将成燎原之势,再扯下去说不定会扯出“没有他老人家就没有你满鹰鹰”之类的话来,于是赶紧打断他老人家,说:“那……那他老人家曾经跟哪个女人有感情纠葛吗?”这个问题才是我最关心和感兴趣的话题,其它的,先放一边再说吧。听文书老汉和寄爷一口一个“他老人家”,显得十分恭敬和崇拜,我倒也不敢大大咧咧直呼老祖宗的名讳。
“放屁!他老人家啷格会跟一个女人有感情纠葛?你以为都像你们现在这些年青人……脑壳里就是情啊爱的……”文书老汉眉毛胡子一炸,瞪圆两眼怒声训斥我说。
“那……那安乐洞中那个女‘半傀’怎么回事儿?”我不甘示弱的说。同时心里恶狠狠地想,说我就说我罢了,一棍子打倒一大片,连覃瓶儿也连带在内,人家好歹也是远方来的客人,胡子拉茬一大把年纪,说话怎么也不看方向?再说,人吃五谷杂粮,萌生七情六欲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动物都有“跑伴”的本能呢,何况有血有肉的人呢?你崇拜祖先没错,可是也有点……过头了吧?
心里有火,脸色就不大好看,说话的音量自然也提高不少,个中的意思不言自明。
文书老汉呆了呆,抬头看一眼仍在树上酣睡的满鸟鸟,嘴张了张,无言以对,低头闷头抽烟。我扭头鄙夷地撇撇嘴,心里冷笑,也就这么两把刷子,一到关键问题就拉稀摆带了——您家倒是给我解释清楚啊?
覃瓶儿轻轻拉下我的衣服,悄悄瞟我两眼,示意我说话的语气不要过重。寄爷见我和文书老汉硝烟再起,赶紧打圆场,“……这事儿我和文书老汉也一直琢磨不透呢。按说呢,在他老人家那个时期,讲究的是生殖崇拜,讲究的是传宗接代,女性的地位又非常低,应该不会牵扯到感情纠葛的事儿。可安乐洞中那**魂说得那么真实,听其话音,应该对某个男人爱得刻骨铭心哩……”
“她口中的男人不是‘某个男人’,而是我,满鹰鹰!这事儿又怎么解释?”我冷冷地说。想起这个问题我就不寒而栗。
“是啊。这事儿就更奇怪了,难道你是他老人家的转世?”
“鬼扯!”我在心里嘀咕道,转世转了两千多年才转到我身上?鬼才相信!
覃瓶儿冰雪聪明,又善解人意,见我憋得难受,故意岔开话题,找文书老汉闲聊,“满叔,廪君他老人家额头上有字吗?”听见这个问题,我看了寄爷一眼,心道您家交待得还真彻底,不晓得您家是否把我对覃瓶儿那番“摧城拔寨”的举动也告诉了她?
我脸有些发烧,听文书老汉答道:“这个……老班子似乎没说过。”
“那……他跟鹰鹰长得相像吗?”
文书老汉瞥了我一眼,冷冷地回答:“不晓得。”
覃瓶儿毫不在意文书老汉的态度,继续问道:“他老人家养过一条蛇吗?”
“你是想问那条巨蟒?这事儿……我好像听老班子说过,廪君之前的土家人似乎把蛇当成图腾,廪君他老人家是不是养过一条蛇,就不得而知了。”
“嗯?您家不是说廪君是土家人的祖先吗?怎么他之前还有土家人?还有,现在怎么还会有那么大条巨蟒,而且很通人性?”覃瓶儿越来越好奇,声音不大却很急促。
“你这娃娃问得……廪君是土家人有史记载的祖先,但他老人家也不是象孙悟空那样从石头里蹦出来的吧?呸!呸!——瞧我这破嘴……至于那条巨蟒能存活到现在,完全得益于安乐洞那人迹罕至的环境嘛,电视上不是经常有各种大型水怪的报道么?”
“哦!——但是能吐出一块令牌碑的蟒蛇就很少见了。”
“嗯。我也想不明白呢!”
“对了,侠马口村和天脚山一直都是这样吗?您家以前知不知道这是个天然的风水局?”
“嘿嘿,我对风水七窍通了六窍……”
……
覃瓶儿和文书老汉聊得十分投机,我暗自纳闷,覃瓶儿怎么像知道我的心思似的,问的都是我想知道的问题?当然,文书老汉的回答要么一问三不知,要么含含混混,对我的思绪一点帮助都没有,我听了半天,仍然搞不清这块血魂碑究竟是什么来历。
太阳已经彻底落山了,天色变得昏暗许多,竹林中的蚊子也多起来,嗡嗡声响成一片,吵得我心中更加烦躁郁闷不已,加上被太阳烤得火热的地气倒涌上来,熏得我浑身臭汗淋漓,恨不得大嚎一声,一吐胸中积存已久的由各种滋味混和而成的憋闷情绪。
满鸟鸟这伙计,不知是蚊子的长嘴刺不透他的皮肉还是怎么的,挂在树桠上睡得怡然自得,我和他老汉吵了半天,居然没将这家伙闹醒。看见他这幅圣相,我拍拍脑袋,决定不再去想安乐洞中那番遭遇。“格老子,大爷我脑壳都快想破了,你小子睡得如此六亲不认,配得上那个‘秤’的称号吗?”我边心里嘀咕,边站起来走到树下,站在一块巨石上,附到他耳边尖着嗓子低声说:“鸟鸟,鸟鸟,快跑,白胡子老汉来了……”
睡梦中的满鸟鸟听见“白胡子老汉”几个字,猛地睁开眼睛,白多黑少的眼珠转了半天,看见天色灰暗,以为还在安乐洞中,吓得“妈呀”一声,双手一撑,抬腿就想跑,却一翻身滚到地上,愣了半天神才醒悟过来,爬起来骂骂咧咧蹦到我身边,劈头就给我一拳,“你这个龟儿子,想吓死你大爷啊?”
这一拳结结实实打在我肩上,打得我差点一坐蹾儿倒在地上,幸好我及时闪身,避开他相当一部分力道,才没将我的锁骨打得碎断。尽管如此,我还是痛得吡牙咧嘴,跟着咆哮如雷,“格老子的,你……你居然下如此的死手……”扑过去就想一顿拳脚相加,将我胸中对他俩爷子的不满一起发泄出来。
幸好覃瓶儿见势头不对,死死抱住我,寄爷也紧紧拉住满鸟鸟,这场架才没有打起来。
我重重塌进躺椅,呼呼喘气,低着头生闷气,为了一个所谓的“白胡子老汉”,满鸟鸟竟然下如此死手,亏他还称“公不离婆,秤不离砣”哩,有这样的“公”这样的“秤”吗?
满鸟鸟见我生气闷声不响,估计也暗自后悔那一拳打得太重了,踌躇了半天,踅摸到我身边,轻抚着我的肩膀讪笑着说:“您家莫生气,是小的不对,来,我给您家揉揉……这也怪你,哪个叫你用‘白胡子老汉’来吓我嘛!”
我一见他那幅痞相,一边咒骂着“痞子痞,打鞋底”,一边顺坡下驴,悻悻地说:“爬开!打一巴掌又给个桃子吃,你以为我是三岁小孩嗦?真搞不懂,所谓的‘白胡子老汉’怎么让你怕成这个样子?”
“嘿嘿,不怕刀来不怕剑,就怕白胡子老汉,因为……他是半傀嘛!”满鸟鸟见我仍然气呼呼的,双手撑着我的肩膀,将脸凑到我眼前,陪笑着说。
我一看见满鸟鸟那张大嘴离我如此之近,顿时魂飞魄散,赶紧捂住嘴巴,含混不清地说:“把你的嘴巴拿开……这比白胡子老汉更可怕!”
满鸟鸟双目一凝,不解地说:“我的嘴巴到底是哪里得罪您家了,要的时候就借用,不需要的时候就嫌是苕洞?”
“我哪时借用你的苕洞了?”
“你的记性被花儿吃了?出安乐洞之前你叫我喊那些莫名其妙的东西干嘛?那‘玉’‘影’‘兮’……这些乱七八糟的玩意儿是么子东西?”
“玩意儿?没那玩意儿,你恐怕已经成了那女半傀的‘药碴’哩!听清楚了,那是一首诗,叫‘玉影兮蹈亦,解衫兮难寻,血溃兮乃擒,魂飞兮克城。’——听出其中的韵味儿没?”
“没呢,请您家解释下。”
“这首诗嘛——等等!”我忽然大声叫道,接着扭头望向文书老汉,“您家晓得一个叫覃城的人或地方吗?”
文书老汉没料到我会突然问他,态度也很诚恳,呆了半响才说:“覃城?你是问有没有名叫‘覃城’的地方还是人?是古人还是现在的人?”
“……古人吧!”我迟疑了半天,猜测着说。
“晓得啊,覃城是土家历史上最有名的土司王嘛!”
我大喜若狂,不理会几束狐疑的目光,又扭头对覃瓶儿说:“你是不是说过,清和大师叫你回到你应该在的地方?”
覃瓶儿满脸不解,“是啊,怎么啦?”
我从躺椅上腾身跳起,围着几个人转着圈,哈哈大笑,“有线索了,有线索了……”寄爷他们眼光射到我身上,象看猴子玩把戏一样盯着我。
好半天我才控制住激动的心情,从屋里拿来一张纸和一支笔,将那首隐藏在鬼火画里的诗工工整整地写了出来,接着将每句诗的第一个字和最后一个字分别圈起来,递给寄爷,“你看——”
寄爷狐疑地接过纸张,低声念道:“玉……解……血……魂,亦……寻……擒……城?”
“对头。‘欲解血魂,宜寻覃城’,这是一首彻头彻尾的藏头诗和藏尾诗,这八个字就是解开血魂碑之谜的线索,只不过这八个字用的是谐音。”我兴奋地说。
“我明白了,你的意思就是说,要解开血魂碑秘密,就应该去找覃城这个人?”寄爷恍然大悟。
“是的。刚才我已经问过文书爷爷了,历史上确实有个叫‘覃城’的人,而且是个土司王,而且是最出名的土司王,想必这个意思应该不会错了。还有,我们到现在不是一直没搞清瓶儿具体是哪里人吗?清和大师很隐晦地说过她应该回到她该在的地方,这两件事情一综合起来,不但说明瓶儿与血魂碑有极大的关系,而且瓶儿很有可能就是土司王覃城的后人……”
“别说,你这个猜测还有点道理。”文书老汉也听出了味道,兴致勃勃地说。
“是啊,有道理……”寄爷心不在焉地说,接着话锋一转,“可是你想过没有,第一,如果这首诗是两千多年写成的,它怎么会预知一定有个叫覃城的后人?第二,土司王覃城已过逝四百多年,我们去哪里找他?”
“这个……”我兴奋过头,倒真没想到这个问题。按照诗中的韵味,如果那**魂口中的男人就是我们土家族祖先廪君的话,我可以肯定这首诗就是廪君写给那女人的情诗。那么,难道廪君他老人家真的有先知先觉的能力,知道后世一定会有个叫“覃城”的土司王,才整出这么一首藏头藏尾诗?
照此推论,难道文书老汉口中的“祖先任务”两千多年前就已经安排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