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凑到那人身边,才发现他双脚已然被人削去,只剩下磨得光溜溜的大骨头棒子,看他提到一杆秤时表情悲凉,不用说也知道他受了多少磨难。
佳木斯的冬天,一样寒冷,两个穿着棉裤的孩子坐在炕头,听老人说着瞎话(鬼话),时而啧啧称奇,时而唏嘘感叹。
大一点的叫韩有财,个子稍矮些的叫王宝库,两个孩子听到门外炮仗噼啪乱响,大叫着跑了出去。不知谁家的年猪嗷嗷瞧叫,烩好的酸菜像粉条一样馋人。
王宝库正用手翻腾着炮仗堆,捡起一支未燃的红竹,兴奋朝韩有财招了招手,韩有财不知在哪捡来一个玻璃瓶子,点燃了炮仗,扔到瓶子里,两人捂住耳朵,等待着年轮的炸响。
两个孩子不知换了几套新衣,去年的鞋子有些挤脚,老人的瞎话唬不住疯长的个头儿。父亲也不会再到裆里掏个鸡儿吃。爷爷的胡茬不再是杀人的利器,屯子里的二丫不知让两人在背地里翻来覆去捣鼓了多少回。
放下了竹筐,正捡着牛粪的王宝库对韩有才说自己要娶村儿里的小楠,韩有财愣了愣,说她漂亮是漂亮,但还是没有红霞好。
日出又日落,道路两旁的胡杨看着两个亲如兄弟的孩子走了十几年,厌倦的弯了腰。
两个少年也吃够了苞米面。二人在一处商量着发财之道。
王宝库说自己家地头儿的山坡上有一间破庙,听他爷爷说里面有不少宝贝,就是夜里总能听见女鬼哭丧。
韩有财却有点不愿意,他从小就怕那些个鬼神,他听说大白天都能看到那庙里有东西飘着,指不定是多厉害的玩应。
“怕个球,我看你就是从小听吴瘸子讲瞎话吓着了,咱俩要真是发现宝贝,就上大城市,在村里有啥发展?”王宝库翘起眉毛对韩有财说。
“要是真有啥玩应,你就不用发展了,那地方偏,那破庙看着就有年头了,能有啥宝贝?”韩有财低声对王宝库说。但王宝库并没有听进去。
是夜,他便拉上了韩有财直奔他家地头的那间破庙,叫不上那庙的名号,听吴瘸子说是龙王庙,也有说那是山神庙的,众说纷纭,但这么多年却没看到上香的。
二人望了望山下的乌苏里,一艘灯火通明客船载着老毛子缓缓向下游驶去,然而王宝库家江边的那片玉米地却是种三年就得被大水淹两年,全看老天爷脸色吃饭。
王宝库转身走到院门前,轻推了推院门,发现庙外的院门是反锁的,想爬墙,却发现院墙极高,他吩咐韩有财蹲下,自己则踩在韩有财的肩膀翻上了院墙,他在墙头上冲韩有财嘿嘿一笑,说让韩有财在外面等着,找到宝贝一人一半。
但此刻韩有财却没心思顾虑什么宝贝,看江风呼呼作响,他打了一个冷颤,现在他只希望王宝库能快点出来,没有宝贝也成。
弯月埋进云中,繁星眨了眨眼,一同消失在夜空,长风刮的松林一齐浮摆,韩有财有些害怕,都快半个钟头了,可还是没有王宝库的动静,心想可别是被什么恶鬼掏了心肝儿。
他想爬上墙看看,可任他如何努力也摸不到墙头,他在墙外焦急的踱着步,突然听到一阵女人的哭声,他打了个机灵,风声正紧,他隐隐听到王宝库的嘶吼之声。
此时,一道闪电划过长空,挂在墙角的夜蝠被惊的四下乱飞,韩有财感觉有点不对劲,急敲院门:“宝库!宝库!咱不要宝贝了,快点出来吧!”然而,回应他的,只有一个闷雷。
韩有财此时既焦急又害怕,他从小就老实,没有王宝库那么多鬼点子,但他从小就知道,跟着比自己小一岁的王宝库,吃不着亏。
但他此时看里面的王宝库没有了动静,心里发了狠,退出几步,身子直直朝院门撞去。膨,腐朽不堪的院门没能经得起韩有财拼命的撞击,轰然倒地。
韩有财也没收住劲儿,跟着腐朽的院门一齐倒在地上,没等他爬起来,就看见王宝库正在恶狠狠的盯着墙角的一个小姑娘,借着闪电的余光,看墙角那女孩正是他和王宝库经常挂在嘴上的张雅楠!他这么晚了这么会在这破庙里?
“快点把那串珠子拿出来,在磨蹭下大雨了,都他妈别想好!”王宝库对张雅楠恶声喊道。
“你要是拿走了,咱村儿就完了!我娘在这守了四十年,就是为了这串珠子。”张雅楠面露凄楚。
韩有财忍着剧痛从地上爬起来,他不明白他俩说的什么,只是看到张雅楠手中拿着一串荧光的念珠。这才明白王宝库是想要她手中的那串珠子。
他以前听老人说过,村子里有一件宝物,是用什么鳖精壳儿做的,要是那东西离开村子,鳖精发起怒,就会把河堤撞塌,淹了村子,但从没人能说清楚那宝贝到底是什么摸样,到底埋在哪!但万万没想到吴瘸子说的女鬼竟是张雅楠和她母亲。
他看王宝库要抢那串念珠,便知道大事不好,刚欲上前阻止却被一个焊雷吓得挪不动步,一看自己前方的门板子硬是被雷劈出个大窟窿。
张雅楠大叫一声,乘乱就要往外跑,但王宝库哪肯放走他,怒喊了一声就追了出去,韩有财抓住了疾跑的王宝库,却被他骂了一句,甩到一旁。
天雷滚滚,大雨伴着闪雷骤然降下。韩有财抱着膀子,也追了出去,看王宝库正往后山追逐着张雅楠。
张雅楠跑进了后山的松林中,在林间的小路上疯跑着,王宝库在后面不依不饶的追逐着,韩有财一步一个踉跄,也紧跟着他俩。
闪电不断,张雅楠借着电光不断的寻找着出路,山雨打在地上掀起一阵水雾,韩有财想喊住前面的王宝库,但却没了力气。
只见跑在最前方的张雅楠脚下一滑,摔在地上,却还是奋力的向前爬行着,王宝库很快就跑到了近前。不知说了些什么,而张雅楠只是半跪在地上苦苦哀求着。
韩有财也跑到近前,刚要阻止他,却还是晚了一步,王宝库一把夺下了她手中的那串会发光的念珠。又抬起一脚,踢在了张雅楠的脸上。
王宝库高举那串念珠,张着大嘴,狂笑不止。再看地上的张雅楠却趴在水坑中,身子抽搐了两下,便没了动静。
韩有财赶忙蹲下身子,扶起地上的张雅楠,可看张雅楠口鼻中不断淌着黄泥汤子,就知道她已经不行了。
惊雷,在耳边炸响。看王宝库依旧立在雨中狂笑,可他的表情却定格在那一刹那,他正看到远处一道道红雷贴着地面向自己劈来。
韩有财看着即将劈到身前的红雷,使劲的摇晃着王宝库的身子,愤怒的大喊:“你他妈不是人,这下遭天谴了!那玩应不是咱俩能拿走的!”
王宝库狠瞪了韩有财一眼,把他甩到一旁,急急说道:“雷怕攒槌子(脏东西)快扒她衣服。”
韩有财此时不知该怎么办,麻木的听着王宝库的指挥,屯下了张雅楠的裤子,二人手忙脚乱的扒光了她的衣服,王宝库顶着一片儿月经布,韩有财顶着她的裤衩。
红雷趟过,山道两侧的古松应声而断,两人一边躲着砸落下来的树枝,一边朝山下跑去。
大雨倾盆,看不到前路,偶尔余光看到闪电劈在地上,火光四起。但,老天爷也拿他俩没办法,停止了怒吼,可喊骂的口水却依旧未歇住。
韩有财看雷停了,便扔掉了头顶的裤衩,抹了把脸上的雨水,和王宝库互相搀扶着向山下走去,但眼前已经成了一片汪洋,看不到那间破庙,看不到王宝库家的玉米地。
他俩生活了十几年的村子消失在那个雷凶电厉的雨夜,浑黄的乌苏里,听不到二人的想家的哭声。
王宝库依旧握着那串念珠,没有一点悔意,韩有财哭哑了嗓子,麻木的跟在王宝库身后。
雨停了,王宝库领着他不知翻了多少座山头儿,在一个镇子里偷了辆马车,一路上靠偷偷摸摸过活,行了半月有余,二人到了哈尔滨。
但韩有财想走的更远点,想远离那个村子,想让自己的罪恶感淡些。
二人在又了马车,在哈尔滨住了几天,很快花就光了身上的钱。想把那串珠子卖掉却不知哪收这东西。若是黄金翡翠还好,可这东西自从那晚过后就像块木头噶的,珠面粗糙,再也没有要发光样子。
二人商量了一番,当夜便扒上了装满木材的火车皮,一路南下。火车偶尔停下,他俩就到车站的垃圾桶里翻些果皮剩饭吃,然后再扒其他的火车,总之离那越远越好。
他俩没计算过在火车上过了几日,也不记得是装木头的火车多,还是装煤的火车多。只是感觉空气越来越闷热。二人在车皮上把那串念珠一分为二,算是纪念。
几天过后,火车到了南京站,韩有财下车去找吃的,实在饿的急眼了,抢了一个女人的槟榔,被乘警抓住。但车皮上的王宝库却眼巴巴的盼着韩有财能早点回来。
火车轰鸣,分开了这对患难的兄弟。分开了本为一串的念珠。
“我在南京福利院厮混了俩年,后来王宝库到南京找到了我,他说他当初搭着车皮到了广东,混的挺好。我看他那身儿叶子也肯定差不了,后来我写信给他,他又给我回了信,说自己用那半串珠子和一个叫李易恒的人,换了个大官当。”
“还让我把这半串珠子也给他寄过去,也让我混出个摸样,但那串珠子是村子里唯一留下的物件儿,就是死了也不能给他。”
“之后便没了他的音信,但后来却有一个身背长剑的老头儿来找过我,问我从哪得到的这半串珠子,我不知他怎么知道我有这珠子,没告诉他。但那老头儿的长剑可挺扎眼,也不知他怎么混过安检的,若是你这把剑不断的话,倒是和他的剑有几分相似!”
“我这腿则是被一个满身烂疮的人剁掉的,又抢走了那半串珠子,后来被王宝库知道了,接我到了这,从那时我才知道,王宝库改了名,叫什么一杆秤,还当了舵主。若是听口音还真听不出来他是北方人。”
“他可能是生我的气,几年前便把我扔到这,若是没有些耗子蟑螂充饥早就饿死了。”
“二十年,恍如一日,这屠龙岭气数也快尽了!”
他望着天窗,倚着冰冷的墙面,嘴角微扬,好像又想起了儿时那两个在胡杨下互相追逐的娃娃。
我听完久久不能平复,但已然确定,当初他拿的那半串念珠便是玄青所说的玄武犀!至于那身背长剑的老头儿,除了姜半仙,还真想不出第二个人。
按照四叔所说,二十年前,忠魂断裂,姜半仙魂归。
李易恒要那玄武犀,不用想也知道是要毫发无损的引出灵兽玄武,只可惜姜半仙当年没得天时,没有玄武犀却硬拘灵兽玄武,死在那玄武身下。
但听他所说李易恒也和万龙寿庄有着千丝万缕的关联,难不成这里边还有李易恒的股份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