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5章 不识
水碗底下一个人在冥思打坐，双手却不是合十，而是摊在膝盖上，他嘴唇上下翻动，吐出黑色的气息，伴随着一阵阵的叫骂声，虽然这人在怒骂，但是身体巍然不动。
怪不得我看见那个鬼王神像会有熟悉的感觉，只不过它缩小了许多倍，让我一下子想不起来，那神像不就是石磊那房子里他自己的神像？
“看起来好像是在忏悔，实际上他在施咒语想要冲开佛像。”金胖子说，“他也不看看压着他的是哪位菩萨。”
我定定的看着碗底的人，那不正是石磊吗？虽然是缩小版的石磊，但是我一眼认得出他来。他不是被阴差五花大绑带走了？
现在他却被金胖子压制住了，两人曾经不是没有过交集， 看起来金胖子乐呵呵的没心没肺，到了这种分阴阳敌我的时候，他是毫不含糊的把老熟人压在了佛像下。
“这是哪位菩萨？”我压制心中许多疑惑，石磊怎么成了鬼王的？
“安忍不动，犹如大地，静虑深密，犹如秘藏。这是佛教四大菩萨之一，地藏菩萨。他曾经几度救出自己在地狱受苦的母亲；并在久远劫以来就不断发愿，要救度一切罪苦众生尤其是地狱众生。所以这位菩萨同时以“大孝”和“大愿”的德业被佛教广为弘传地藏菩萨像大地一样，他能含藏种种功德，能引生一切功德，难行苦行，救度众生。”金胖子虔诚地说，“无所不容，无所不度。”
“所以你把他压在这个菩萨身下，其实是给了他新生的机会。”我说，“不过看起来，这位不是很买你的帐。”
“他也不容易，从一个道人沦落成一个半鬼半魔。所以给他些时日，他就会像野兽一样，慢慢被驯化。”金胖子笑着说，“也不能急于求成，他在下面的日子不好受。”
“他是咋当上鬼王的？”我说出心中疑惑，“我亲眼看见他被鬼差抓走了。”
“抓走的那是他的身体。被抓走的不过是一个虚空的身体而已，他的魂儿早就进入了你的身体里，他以此来金蝉脱壳，让别人以为他已经被阴差带走伏法，其实他借你的身体，成了鬼王，还想娶了明珠……后面的事，你都知道了我也不多说。”
“你打算让他改过自新？那把我的身体呢？还有明珠的身体……”
金胖子打断我：“等等，你的身体？你现在不是好好的？你还要你那身体做啥？明珠已经做了佛前信女，她要一具身体做什么？”
我大惊：“你的意思是我和明珠的身体是不会还给我们了？”
“什么叫还给你们？你们的身体本就是上天造就，当它们威胁到三界的平稳时，就会……”金胖子挠挠头说，“我不说太明白，你知道的，这两个阴阳人体符搅得大家都不安宁，只有让它们不存在于世，那就万事大吉了！”
我叹了一口气，心里充满了无限的失落感。
明珠是罗刹，她的身体受到控制，对于大家来说也算是一件好事。
她做了佛前信女，那也算是功德圆满吧。
可是我永远失去了她，也失去了自己的身体。
金胖子似乎看透了我的内心，半开玩笑半认真的说：“我觉得这一单，你挺划算的。失去了凡体肉胎，现在的身体是天神给你再造的，说不定你以后也不老不死，不生不灭，这是多大的运气才碰的上这么好的事情！我金胖子礼佛这么多年，都没见哪个菩萨给我这么好的事，哎呀，我真是不划算啊，跟你这个凡人比起来。”
“我还是想回到以前的生活。”我木然的说，“回到陈家沟村以前的生活，无忧无虑的，所有人平平淡淡的过日子。”
“回不去啦！”金胖子夸张的说，“时空流转那是不可能的！就算无人村是一个梦，梦醒了你不一样还站在这个地方吗？陈家沟村经历的一切都是真实的。说到回去，你还得处理好你那件事，你倒是回去了，不能丢下一个祸害在这里捣乱。”
我知道他说的是那个鬼婴儿林一念。现在明珠也算是得了正果，石磊也被抓住了压在佛像下忏悔，唯一没有搞定的就是鬼婴儿林一念。她还在外面杀人吸血，这可是一个大隐患。
“金大师，这件事还得请你帮忙……”
金胖子打断我的话说：“我会帮忙，但是不是为你，而是为了天下众生。对了，你那个朋友怎么样了？”
“你说的是？”
“那个富二代啊！”
“他跟随道士阿昆修行去了。”我说，“他的身体不是也被人抢占了吗？”
“这个我知道不用你说，不过抢占他身体的人就没有石磊这么好的运气，能完全融入你的身体。楚江的身体没用啦！也就是说，虎符没有啦！”
“那么五符是永远也凑不齐了……”
“这对于你来说何尝不是好事？”金胖子说，“五符合一的谣传害了多少人？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应该停止了。你那个朋友要是出来了，一定得告诉他，他答应帮我重修积善寺的，这件事不能反悔啊！”
“可是你们是有条件的……”
“难道我没有帮他走出无人村？”金胖子双手一摊，无奈且无辜的说，“要不是我，他连魂都散了。”
我笑道：“要是见到楚江，我首先要告诉他的事，就是来给你还愿。”
“那是当然！许愿不还愿，菩萨不灵验。”
金胖子说着话，点了香在佛前拜了拜，然后绕着佛像走了一圈，嘴里念念有词，将那水碗拿掉，我才发现我们说话的时候，佛像下面安静了不少，石磊在里面好像没有发出咒骂声了。
“好了？”
金胖子苦笑摇头：“哪儿有那么快的事？就像他从人到鬼的演变一样，是一个漫长的过程。谁知道他会在山神庙里偷香火？”
他把那个山神像拿起来对我说：“把这个东西放到前面的大香炉里去。”
我拿起山神像走出去，金胖子还在后面做法没有跟出来，外面的夜色淡了些，看起来好像要天亮了。我绕过去，他说的外面的大香炉就是山门前的拜香炉。
我把山神像扔进了大香炉里，腾起一阵暗黄的烟雾，扑腾起一片暗香，然后那个山神像就隐没在了厚厚的香灰里。
回去的时候，经过大殿，门虚掩着，我瞟了一眼，奇怪的是刚才那么多光头和尚在给明珠做法，这会儿大殿里怎么空荡荡的呢？
只有诵经声，那是金胖子播放的录音。
我忍不住的走了过去，刚才那么多和尚，难道是金胖子布的法？实际上并没有人？
大门口一股暖流涌动，大殿里一个人影在闪动！
我猛地停下了脚步，那人的身影如此熟悉，让我胸口一阵刺痛。
那不是明珠吗？
她在上香！
然后她将地上的蒲团一个个的放好。
我退后了一步，这个明珠的身影淡淡的，我本来想走过去，想想还是忍住了。
她是佛前的信女，在佛堂里做些事情，听着佛语，沐浴着佛光，我去打扰她，不是给了她心理负担吗？
再说她看见我，一定是充满了怨言，这样去相见，不是给彼此不畅快？
明珠，再见了。我永远记得你笑起来像月亮的样子，我最对不起的就是你，但是已经没有机会补偿，只希望你以后好好的。
我怅然若失，却又忍不住的回头多看了几眼。
明珠在细心的做事，打扫灰尘，替换香烛，全然不知道外面有一双目光在看着她。
我心里不停的告诉自己快离开，但是身体却不由自主的迈了进了大门，走进了暖烘烘的佛堂里。
我表里不一，内心和身体没有同步。
就这样犹犹豫豫，彳彳亍亍，我终于走到了明珠的身后。
我伸出手去，想要拍拍她的肩膀，告诉她好好的在这里修行。
可是我的手穿了过去，就像触摸到了空气。
然而明珠却转身过来了！
那个瞬间我屏住了呼吸，该说什么好呢？先道歉还是直接告别？
明珠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看着我，那眼睛终于清澈了，她的嘴角往上翘着，微微一笑。
她往我怀里来了！
我张开双手，明知道这个身体我抱不住，明知道在这佛堂里男女相拥是对佛的大不敬。
可是……
一切都是我的一厢情愿。
明珠从我的身体里穿了过去。
然后，她走到了另一尊菩萨像下，虔诚跪拜。
她没有看见我。她的眼里只有菩萨，并没有看见我这个大活人。
我真是贱骨头，又走过去明珠的身后，叫了一声她的名字。
明珠浑然不知，还在专心致志的礼佛。
她看不见我。
她看不见我……
我不知道该高兴还是惆怅。
我们终于相对不相识了。
我不知道是怎么走出去的，一出门，金胖子像一座山一样站在那里。
“她不认识我了……”我喃喃的说，“她居然不认识我……”
“不是不认识你。是她的眼睛看不见你，看不见尘世。所以她不是选择性的看不见你，她是看不见尘世里的所有。”金胖子说，“你应该替她高兴才是。你看她的样子，是不是跟以前是一样的？”
我本来想回头看一眼明珠，可是脖子扭到一半，我没有再转过去。
这样的明珠是单纯的，无忧无虑的。
这不正是我喜欢的样子？
她是我喜欢的样子，那么她在不在我生命里，又跟我有什么关系？
跟我在一起，只会给她带来无尽的痛苦和烦恼。
“放下吧……天就要亮了，你在这里的时间已经不多，你是要回去属于你的地方。”金胖子语重心长的说，“白天你要做一件大事，晚上你还有一件事要做，都做完了，你就无牵无挂的回去了。”
晚上那件大事我知道，可白天的大事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