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没等我想清楚,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就已经从前门传来了。我知道,打扰我宁静的闯入者来了。
还有一个星期就要开庭了。也就是说,再过八天,谜底就会揭晓———如果谜底真的存在的话。到那时,诺柏要么会成为阶下囚,要么就将永远的卸下罪犯的印记。
宋戴克在过去的几天里,几乎将自己关闭在实验室里,基本上是足不出户,而通常他自己用来做微生物实验的那个小房间也上了锁;看到这种情况,彼得感到非常焦躁,进而也为之生气。尤其是曾经有一天,他愤懑不已地告诉我,说自己看到安萨塔先生蹑手蹑脚地从神圣的殿堂走了出来,看上去一副天真又得意的样子。
最近,我和安萨塔有过几次碰面,而每一次的碰面都会让我对他更有好感。我明白,在他轻浮不羁的外表下,掩藏的是一颗认真而细腻的心。另外,在和他的相处过程中,我还发现他知识渊博,品格也极其高尚。看得出,他对宋戴克有着无尽的景仰,他们真是一对亲密无间的好朋友。
虽然我对安萨塔先生的喜欢是发自内心的,但也并不是总希望能有他随时相伴。这天清晨,我独自在起居室里写信,透过窗户,看到一个人从王厅街走过碎石子路,突然发现此人正是安萨塔,他明显是要到我们的住处来。然而此时我正在等候朱丽叶的到来,况且宋戴克又出门去了,我是多么盼望能和朱丽叶独处片刻,可是安萨塔的来访让我感到为难,因为必须得和他周旋一番,这样岂不是很扫兴?虽然,朱丽叶半小时后才会到,可是我怎么知道这个安萨塔要在这里待多久?但我如果刻意回避不见,那岂不令人难堪?这样一直顾虑重重的,我感觉自己一定是病的不清了,否则怎么会搬出这种鸵鸟心态来;可是自欺欺人的事又是我做不来的。
还没等我想清楚,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就已经从前门传来了。我知道,打扰我宁静的闯入者来了。刚打开门,我就看见安萨塔神采奕奕地走了进来,看样子不在这里混上个把小时他是不会走的。他和我握了握手,这可真是假正经啊!接着,他自顾自地径自坐到桌沿上,从容不迫地卷起烟来。看他这副嘴脸,我又气又急。
“我猜,”他终于开口了,“我那博学的兄弟一定又在楼上变魔术了?或者,不巧他出门去了?”
我漫不经心地回答:“嗯,你猜对了,他今早有个会议。”
接着,又问:“你之前和他约好了要来吗?”
“噢,那当然不是,否则他肯定会在家等我了。我只是顺道过来拜访,有一个问题要请教他,跟你的朋友霍比的那件案子有关。你也知道,下星期这件案子就要开庭了。”
“是啊,宋戴克之前也跟我说过。依你看,霍比能无罪获释吗?或者会被定罪?”
“他现在的情况是完全被动的,”安斯回答得很坦白,“不过我们———”他猛地拍拍自己的胸脯,接着说,“将用尽一切方法保住他。你就等着看好戏吧,老古董!我们一定会让对手先生们大吃一惊的。”
他眼光有些贼贼的,看了看手上的烟卷,又轻声笑了一下。
我说:“看来你是信心十足嘛。”
“那当然,”他回答道,“虽然宋戴克也曾对失败的可能性做过考虑———如果不巧正好碰上一帮患小偷症的白痴陪审团,再加上一个弄不懂简单技术性证据的法官的话。如果这两种情况都不会出现,那么可以说我们是稳操胜券的。噢,等等,我刚才是不是将你的雇主的秘密说了出来?”
我笑着回答道:“宋戴克可从没说得这么清楚过。”
他故作焦虑地说:“噢?真的吗?那么我现在就要你发誓,一定要替我保密。其实我很欣赏宋戴克守口如瓶的作风。另外,我也一直很崇拜他声东击西的计谋。咦?我怎么觉得你好像有点不太欢迎我……要不,给我一根雪茄打发我走吧!虽然我一时半会还找不到地方可以去。”
“要不要给你也来根宋戴克抽的那种雪茄?”我故意说。
“什么?你要我抽奇奇拿普立———一种印度雪茄?———那种烂雪茄!不要!在那些褐色包装纸尚未将我们的文具店全部攻占之前,饶了我吧,要我抽那种雪茄,还不如烧我的假发来抽!”
见我把我自己的烟盒递给了他,他才谨慎地从中取出一支,拿到鼻子前面闻了闻,然后向我鞠躬告别,哼着一曲轻快的旋律愉快地离开了。
他离开后不到五分钟,突然从门外传来一阵轻盈的铜扣的敲击声,我知道,一定是朱丽叶到了,这阵阵敲击声听得我的心都差点跳出来了。于是我俩忙跑去把门打开,就看见朱丽叶已经站在门前了。
她礼貌地问道:“可以进来吗?我想先跟你讲几句话。”
她看来非常激动,就连伸给我的手都是颤抖着的。我心里有点担忧,什么都没说,就这么看着她。
“里维斯医师,我现在感到很苦恼,”她全然无视我为她准备的椅子,只是自顾自地说道,“之前跟鲁克先生谈过诺柏的案子,但是他的看法让我非常沮丧。”
“去他的!”我禁不住咕哝道,随即又为自己的粗鲁感到很抱歉,“吉伯尔小姐,你为什么会和他见面呢?”
“是他自己来找我们的,昨晚他和我还有华科一起共进晚餐,从他说话时的语气看来,他好像十分绝望。
“饭后,华科将他带到一旁,向他询问对这个案子的看法。他悲观地说:‘尊敬的阁下,现在我惟一能告诉你的是:请作好最坏的打算。在我看来,你的堂弟———诺柏先生一定会被定罪的。’华科说道:‘但是,不是还有辩护的机会吗?至少我们现在还有申辩余地。’鲁克先生听了,耸耸肩道:‘我现在确实已经掌握了一些诺柏先生不在场的证明,但是那对于整个案件没多大用处,因为目前为止,我还没有找到可以用来回应控方指控的证据。老实说,我现在是没辙了,看不出还有什么机会。况且宋戴克医师也没有提供任何线索,这样我真的是一点信心都没有了。’里维斯医师,鲁克说的是真的吗?请告诉我实情吧!自从听了他说的这些话,我一直都很害怕、很难过。其实在此之前,我还一直都在充满希望的等待着最后的结果。可是现在……你能告诉我,那是真的吗?诺柏真的要成为阶下囚了吗?”
她的情绪很激动,双手放在我的手臂上,抬起头来,用哀凄的眼神看着我,我看到她眼里饱含着泪水,哦,她这样令人怜惜、销魂的眼睛,已经完全将我的意志力融化掉了。
我态度坚决地回答:“那不是真的,”同时,将她的手拉过来,紧紧地握住,我刻意地将自己的情绪掩藏起来,压低声音继续说道,“如果是真的,那么我之前所说的那些岂不都是谎言,我怎么可能做出这样的事情来背叛我们的友谊?要知道,这份友谊对我而言是何等重要啊!”
听到我这样说,她的心情好像变好了很多,撒娇似的倾身过来,带着甜蜜的笑容说:
“你不会真的生我的气吧?我真是太笨了,竟然在你告诉我那些话之后,还要去听信鲁克先生的意见。我知道,这的确也反映出我对你还是不够有信心。可是,你是知道的,我毕竟只是一个小女孩,不像你那么坚强,富有智慧。我想你应该不会跟我这样的女孩计较吧?这太可怕了,我竟变得如此忧郁,多愁善感!请告诉我,说你并没有生我的气,好吗?否则我可真的要伤心透了。”
噢!我的大利拉(圣经中**大力士的女子)!她说的最后那句话,简直正中我的要害,让我无处可逃!从此以后,我定会任由她摆布,把所有的秘密都毫无保留地告诉给她。但是,我立刻被从温柔乡拖了回来,因为我突然想到了我那洞察人心的雇主。
于是,我平静地回答道:“生你的气?怎么可能!我才不会像宋戴克那样,总是喜欢做一些不可能的事情。如果我真的生你气的话,我所受到的伤害,肯定远远胜过我带给你的伤害。其实我并不觉得你做错了什么,倒是我自己,真是个自我为中心的家伙!作为一个女孩,当听到那些消息的时候,肯定会被吓得难过不已,这是最自然不过的事了。所以现在,就让我驱走你心中的恐惧,帮你重新找回你的信心。我之前已经告诉过你宋戴克对诺柏说的话,他说自己对帮助诺柏洗刷罪名很有把握,并且他还把这个消息昭告天下了。我想,那应该足够了。”
“我也知道那足够了,”朱丽叶忧伤地看着我,说,“请原谅我,我是如此缺乏信心。”
我继续安慰她说,“我现在还可以告诉你另一个更有分量的人的话。那就是安萨塔先生,他在半小时前刚刚来过这里———”
“你说的是诺柏的法律顾问安萨塔先生?”
“是的。”
“哦,快告诉我吧,他都说了些什么?”
“简而言之,他说自己对这桩案子很有把握,并且他还说将有控方所料不到的情况发生。可以看出,目前的情况对他来说是相当满意的,最后他还说了一些敬佩宋戴克的话。”
“他真的说有把握胜诉?”她又一次激动起来,声音颤抖着,听上去好像快要喘不过气来,这也正如她自己所说,她实在是一个神经质的人。“终于可以松一口气了,”她喃喃自语道,但是这与她激动的神色很不相符。“你真是个善解人意的家伙!”
她边说边擦拭着眼角的泪水,还对我浅浅地笑了一下,可是却又在突然之间激动起来,猛烈地啜泣着。
这下子我彻底乱了阵脚,不知如何是好了,只能轻轻地将她的头放在我的肩上,在她的耳畔轻声低语。我已经不记得自己都说了些什么话,反正都是在安慰她,不停地叫她“亲爱的朱丽叶”,或许还说了一些更不当的话。不过,她慢慢变得镇定多了,擦干了眼泪,对我嫣然一笑,我看见她脸上逐渐绽开了一抹诱人的嫣红。
她羞赧地说:“抱歉,我真是太丢脸了,到这里来,还哭得像个孩子似的在你怀里撒娇。希望你的其他客户不会像我这样才好。”
说完,我们便默契地相视而笑。于是,我们开始想此次会面的真正目的。
朱丽叶看着手表说:“噢,天呐,我们在这里耽误了太长时间。你说我们现在才去,会不会太晚了?”
“没事,希望不会太晚,”我回答道,“只是我们得赶紧动身了,诺柏还等着我们呢。”
于是,我连忙拿起帽子,和她一起出了门。我们一路上都没有说话,踏着轻快的脚步,我偶尔会偷偷看看身旁的女孩,发现她的双颊还留着一抹红晕。当四目相对之时,她的眼底总是闪着一种光芒,脸上也洋溢着怯怯的笑意。我的心弦一下子被触动了,心中悸动不已,我几乎快要掩抑不住翻腾的热情。有几次,我都差点脱口而出,告诉她我甘愿做她爱情的俘虏!我是那么爱她!她就是我梦中的天使,是我的皇后!没有任何男人比我更爱她。然而,有一个微弱的声音却一直在指责我,说我是个不忠的人,这个声音不断地提醒我肩负着比爱情更神圣、更伟大的责任。
在旗舰街,我叫了一辆马车,就在我坐在那位迷人的女孩身边时,那声音突然变得坚定而响亮。
“我说,克利佛·里维斯,”那声音说,“你现在到底在做什么?你究竟是正人君子还是卑鄙小人?那个可怜的年轻人已经将全部的希望寄托在你的身上,对你百分百的信赖,而你呢,你又做了什么?你竟然昧着良心计划从他身旁夺走比自由更可贵的东西。真是可恶!假公济私的伪君子,其实只是一个以外表来包装自己私心的小人!”
就在我的思想与良心交战之际,朱丽叶妩媚地转身对我笑了一下,看着我说:
“我的法律导师有什么心事吗,想得这么入神?”
我这才回过神来,看着她星月般明亮的双眸,玫瑰般娇嫩的红颊,我有些陶醉了,她是多么迷人,多么可爱啊!
“醒醒吧,”我对自己说,“就此作个了断,否则我将永远迷失自己。”
我感到心里隐隐作痛,这个决心下得好痛苦啊。我想那些公平待我的人,一定可以体谅我现在的复杂心情。
我对朱丽叶说:“吉伯尔小姐,你的法律导师,正在反省着自己的行为,他觉得这似乎已经逾越了界限。”当听我叫她“吉伯尔小姐”时,朱丽叶困惑不解地看着我,问道:
“怎么了?”
“因为他刚才把一些本该严守的机密消息透露给了你。”
“但我觉得那些信息算不上十分机密的东西呀!”
“那只是表面现象。宋戴克之前说过,他觉得最好不要让控方怀疑他有任何法宝,因此,他一直保持低调,不动声色,所以连鲁克先生都被他蒙在鼓里了。并且,他一直以来所说的都不比安萨塔多。”
“我知道了,你现在很后悔刚才让我知道了这么多,你觉得这样使你自己在信用上有了瑕疵,是这样吗?”
她心平气和地说,脸上丝毫没有生气的迹象,但是从她的声音里我听出了一种高贵的自责,然而正是这种自责更加叫我觉得羞愧。
我连忙抗议道:“亲爱的吉伯尔小姐,我想你误会我了。我真的没有觉得后悔。在刚才那种情况下,我不知道还能怎么做才能让你平静下来。但是,我希望你知道的是,我真的有保守机密的职业责任,因此,非常希望你也为此能守受秘密。”
“这个我当然能理解,我也请你相信,我绝不会对他人泄漏秘密的。”朱丽叶说。
对于她的这番承诺,我真的非常感激。随后,为了转移话题,我把安萨塔来访的情形仔细地说给朱丽叶听,甚至连雪茄的事情都没有遗漏。
“噢?难道宋戴克医师的雪茄真的很差劲吗?”她好奇地问道。
我笑着回答道:“呵呵,当然不是了,只是对某些人而言,可能不合口味而已。奇奇拿普立可是宋戴克平常消遣时抽的,并且他总是很有节制。
平时,在通常情况下他只抽烟斗,只有在工作累了一整天,感到疲惫或者倦怠,以及庆祝什么事的时候,他才会纵容自己抽上一根奇奇拿普立。要知道,他抽的是最上等的那种。”
我刚说完,朱丽叶就接口道:“看来,再伟大的人也都会有弱点,如果早一点知道宋戴克医师的这个癖好就好了,因为之前有人送给霍比先生一大盒非常上等的奇奇拿普立,但他只试了一根就不喜欢了,后来他就将整盒的奇奇拿普立送给了华科。而华科这个人向来对雪茄都是来者不拒的,不管抽哪种牌子他都觉得不错。”
接下来,我们还说了很多,从一个话题谈到另一个,但是气氛却越来越拘谨,彼此之间也愈加客气。我如临大敌般小心翼翼,唯恐将自己的情感泄露出来。为了避免有任何不当的亲密举动,我故意移动到座位的另一端去,我努力地压抑着自己的情感,僵直地坐在那里,真是苦不堪言啊。
与此同时,朱丽叶似乎觉察到了什么,她也起了相应的变化。从一开始的怀疑与困惑,逐渐演变成了冷淡有礼,甚至开始有点漫不经心了。也许是她的良心也开始控诉,又或许是我的冷淡引起了她的戒备,让她意识到自己的行为如同是对诺柏的不忠。然而,无论她心里在想些什么,我们之间已经越坐越远,于是,我感觉到我们的友谊也在这尴尬之中褪色了。半小时后,当我们一起从马车上走下来的时候,两个人看起来简直比初见面时还要陌生。也许,对我们原本美好的情谊而言,这似乎是一个悲惨的结局,但是,在这个纷繁复杂的现实世界当中,我们还能期许什么样的结局呢?在濒临崩溃的那一刹,我有种想要靠在身旁那位为我们开门的胖狱卒怀里哭泣的冲动,这又让我想起了之前朱丽叶曾在我怀里哭泣的情景;而当探监结束,知道我们无法像平常那样一同乘马车回到国王路时,我才松了一口气。因为朱丽叶说要去牛津街买点东西,要改乘公共马车,所以我只好独自步行回家了。
我站在人行道上,失落地看着她的马车越走越远,逐渐消失在了烟尘之中。我长叹一声,像个梦游者一般转身向回家的方向走去。虽然走在熟悉的路上,但是现在的心境已经和刚才完全不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