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锦弦还是觉得心有余悸。那柄刀就差一点,只有头发丝那么细的距离,就会砍中她的脖子。也许是娘亲在天上保佑,她全须全尾地捡了一条命,脸狠狠地撞了好几下,疼得辨不清东南西北。
恢复神智时,呻吟声不绝于耳。刘锦弦也疼,但是此时不逃更待何时。拼着吃奶的劲推开窗,刚攀上车厢,手腕被握着了。
“谁?”刘锦弦撞得有些迷糊,无数星星在眼前飞舞,但仍是叫出声。
男人温润的笑声响在耳边:“你说是谁?”
白瑾瑜!
刘锦弦恨得想咬他一口,白瑾瑜像是知道她的心思,低笑道:“把你哥哥的事办好,再来咬我也不迟。”
“他到底有什么事那么重要?”刘锦弦咬牙切齿。
白瑾瑜把她拉出车厢,顺道把想要爬上来的官差踩了两脚。听得官差哎哟叫疼,刘锦弦畅快不少,连带着着身上的疼痛都被夜风带走了。就着月色,她发现此处人烟稀少,浪花拍岸之声轻轻传入耳中,竟真的离着洱海不远。跟在驴车外面的官差也没讨到多少好,伤的伤,残的残,与方才凶横的模样大相径庭。
“走。”白瑾瑜没多说废话,带她上了马,原路折返。夜风如刀,刘锦弦抓紧白瑾瑜的袖子,衣料摩擦着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在马蹄声中分外清晰。不多时,又见大理城内张灯结彩的喜庆热闹,无论男女老少,都是笑容满满,方才大街上抓人的惊险就像一滴水落入洱海中,平静得没有一点痕迹。
刘锦弦见前面不是通向皇宫的路,疑惑地问:“带我去哪里?”
“你马上就知道了。”
刘锦弦颇为惊奇,白瑾瑜对大理的大街小巷熟悉程度似乎超过了自己。她正想问,白瑾瑜忽然在一条巷子口唤停了马。
“怎么?”
白瑾瑜从巷子里驾出一辆马车,示意刘锦弦进车厢看看。刘锦弦不知他到底要做什么,疑惑地掀开帘子一看,登时惊讶地回头看白瑾瑜——孔嬷嬷被五花大绑着,口里塞着破布,横躺在车厢里。虽不是衣不蔽体,但这般狼狈样子,比起下午看到的光鲜亮丽,真是云泥之别。
“你……”
白瑾瑜拉下布帘,将缰绳交到她手里:“回宫,把人交给段思聪。”
“为什么?”刘锦弦还是不明白。
“官差是她叫的,也是她假借谢夫人下的命令,要官差们找到楚大娘。”
刘锦弦点头,这一点她能想明白,但还有些关节没想通:“可是楚大娘在哪里?她一个人在大理会不会有危险?”
“楚大娘?”白瑾瑜笑了,月色轻轻拂过他的脸,“你难道还真的以为天底下有个毁了容的名叫楚楚的歌女?”
刘锦弦疑惑:“怎么会没有?是我把她从正安带回大理,这一路上我与她……”
她突然住了口。是了,她是带了一个人,她说她曾是正安青楼行首,名叫楚楚。但是,刘锦弦从没看到她的脸,只听到她沙哑难听的嗓音。谁说她就是楚楚?楚楚可以是她,是她,甚至还可以是他!
“白瑾瑜!”刘锦弦咬牙切齿道,“你骗我!”
“楚大娘关系重大,她身上有谢夫人很重要的秘密。”白瑾瑜摊手:“若是随便寻个人,谢夫人不一定上当。所以,戏不做足,怎么瞒得过孔嬷嬷和谢夫人?更何况……”更何况楚楚早就死了,段思聪费尽心思找到的不过是一具尸体。
刘锦弦一张俏脸涨得通红,双肩颤个不停。想起她一路为白瑾瑜担惊受怕,不知他行踪下落,他却就在自己身边。看着她这般担心,他很得意是不是?她指着白瑾瑜,“你”了半天还说不出完整的句子。气得狠了,刘锦弦一抬鞭子,狠狠抽向马臀。
“别挡路!”
马儿抬起前蹄嘶鸣,猛地奔向皇宫。
白瑾瑜庆幸自己闪得够快,女孩子的心真是海底针,刚刚还依恋地拉着自己,现在翻脸就是一鞭子。可怕,真是太可怕了!
巷子太安静,白瑾瑜抬头看天上一轮冰盘,皎洁似玉。今日本应是团圆的日子,只是大理国最权贵的人家,再也不得团圆了。
这事一了,就算还了段思聪的人情。再一想到刘锦弦离去时的愤怒,白瑾瑜有些头疼,该怎么哄一下?这可真是比假装楚楚还要麻烦的问题。
负手走在大街上,花灯琳琅,笑语晏晏,与他眼中不过是浮云。他正盘算着,是不是要找个酒馆小酌几杯,忽然往后一瞥。
人群里,暗藏杀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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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间,一串血迹或多或少,一路蔓延至断崖下,殷红斑斑,漫撒在深深浅浅的野草间。晨风中,绿的草白的花,自顾自地生长着,仿佛根本不知道昨夜发生在这里的追杀。
段思聪站在断崖边,盯着崖下的云雾,一言不发。刘锦弦低着头,低声汇报:“我一接到报信,就马上调了人手,一直追到这里,什么……什么都没发现……”
段思聪的沉默,刘锦弦越发忐忑:“我盘问了报信的人。他说是在东门遇到白……白瑾瑜的。白瑾瑜当时塞给他这东西,让他送到南王府,南王会重赏黄金十两。”
“当时白瑾瑜情况如何?”
“他说,看起来没有什么,不慌,也不像受了伤的样子。”刘锦弦眼圈红红的,显然才哭过,只在段思聪面前强忍。
段思聪低头,看掌心中的东西。那是两枚印章,上好的料,章面上有篆书刻就的两句话——在天为比翼,在地为连理。他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但是白瑾瑜在紧要关头将这东西给他,定有深意。
“二哥,白瑾瑜他……他会不会……”刘锦弦嗓音带着哭声。她恨不得跳下悬崖寻找,如果昨天她不是生气地一走了之,白瑾瑜一定不会遇到大麻烦。
段思聪闭上眼,轻轻叹口气。只有在这么脆弱的时候,她才会叫一声哥哥。他转身,伸手将刘锦弦抱在怀里。听着妹妹压抑的哭声,他说:“放心,他是九命猫,一定死不了。”
“都怪我都怪我,我不该……不该扔下他一个人……孟昶明明那么恨他,我却……”刘锦弦放声大哭。
“他发现了危险,所以才故意激你走。”段思聪说,“他不会让你身处危险的。”
“那他……”刘锦弦泪眼婆娑。
“这个引蛇出洞的计划,早在六月间我就与白瑾瑜约好的事。他一定要我救你,才答应帮我。白瑾瑜回了成都后,与我几次通书信,商定了计划。”段思聪说,“我本想让你冒充楚楚,与进宫谢氏当面对质。白瑾瑜说,做戏就要做全套,让他假扮楚楚,你来做保护,第一你不用那么危险,第二也更容易让谢氏和孔嬷嬷相信,你带来的人就是楚楚。”
刘锦弦吸了吸鼻子:“你怎么知道救出王上的不是谢氏?楚楚给你说的?”
“不,是楚楚告诉义父的,就是在正安那一次。”段思聪说,“义父就是奉国主的命令前往正安。这么多年,国主一直怀疑太子的死有疑问。其实……他哪里知道,这把火是龚澄枢为了杀我而放的。不过也好,刘真的确死了,活下来的那个少年,叫燕九还是段思聪,都不重要。”
“那宁泰公主的死……”刘锦弦问。
段思聪叹道:“三妹,你难道还没想明白,义父是奉国主之命去正安,难道凭我一人之力就能查出什么呢?都是国主的安排。这些年,谢夫人与宁泰公主争斗甚烈,不过是国主的操纵。但是,谢夫人近年来势大,连国主的弟弟都要杀,眼看公主已经无法制衡。若国主驾崩,外戚之祸怕是要重演。不如,妃子也好,女儿也罢,都毁掉吧。”
山风凉凉,刘锦弦打个寒颤:“谢夫人不是承认了么?”
“她不敢不承认。”段思聪幽幽道:“我说过,火灾前,她与太子段思言在同一间屋子里。之后,她冒充楚楚成了国王的救命恩人,脱了贱籍,成了大理国王的后妃。十个月后,她生下段思英。”
“你是说……”
段思聪做个噤声的动作:“我什么都没说。”
刘锦弦明白了,知道应该装做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这才完美。只是,国主到底知不知道这事?还是说,知道且知道,反正都是他段氏血脉,一切都不重要。
许久,刘锦弦才开口:“二哥,白瑾瑜他,他到底……”
迎着山风,段思聪说:“瑟瑟,你放心,他一定没事的。”低头在看莹润剔透的两枚印章,“相信我,也相信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