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世庭真的怀疑少年也曾是当年的殿中人，可看他年纪，是那件事发生后才出生的，怎么可能知道。看着少年深不可测的眼，徐世庭叹口气，压低了嗓音：“杀了夔王的侍女又把刀架到皇帝脖子上了。”

　　精彩，太精彩。那柄到上还有夔王的血，没想到这么快就要收割皇帝的性命。徐世庭多次想把这事讲出来，任何说书人都编不出这般精彩的故事。可是，谁会信哪？圈套有圈套，计谋带计谋，若说了这个，这天等着喝西北风吧。

　　“她说，皇帝杀了一个对他很重要的人，她要报仇。”

　　“皇帝自然否认。侍女只管冷笑，废话也不多说，扬手便要砍。这是，白琅统领带来的队伍里突然冲出一个人，挡住了刀。”

　　“侍女。手也抖了，人也傻了，突然抱着那人哭叫个不停。”

　　“皇帝也没想到那人会出现，叫出了他的名字。”

　　白瑾瑜。

　　这是徐世庭唯一记得清楚的画面，也是镌刻在脑海里永生无法忘记的画面。白瑾瑜微微一笑，沉默而充满血腥的宫殿里，忽然**来了春风。他接过少女手里的刀，微笑着说：小娘子玩什么都行，别伤了自己。接着，他把少女揽着，温柔之极，少女在他怀里低泣。白瑾瑜另一手握着刀，看向太后，仿佛满不在乎，又极其郑重地，问了四个字。那神情，一直深深刻在徐世庭脑海里。

　　“他在哪里？”

　　太后仿佛魔怔了，好半天，颤抖着开口：“景福宫，枯井。”

　　白瑾瑜又笑了。他低头，轻抚少女的秀发，说：“走，我们回家。”

　　徐世庭觉着，他能说尽天下的故事，却说不出白瑾瑜与少女相拥着离开宫殿，更说不出这般神仙人物的故事。他也曾偷偷打听白瑾瑜的下落。没人在蜀国看到他，也没人见过那满脸血痕的少女。也许，他们死了吧。也许，他们神仙眷侣隐居在山中，无凡人打扰。

　　回过神时，少年已经不知去向，同样的马蹄金搁在桌上，还有一行用茶水写就的字——有劳。

　　这孩子，何必呢？徐世庭笑了，又望向了西边。一大片碧蓝的湖水**漾着，**漾着，仿佛发生了很多事，又仿佛忘记了很多事。

　　少年离开酒楼，先是去了万里桥边。“白府”二字已经黯淡得不行，整个门楣并着石阶，都是暗沉的气色，守门的小厮袖着手，蹲在青石狮下打呵欠。大门两边悬着换上的新桃符，增添了几许生气。少年抄着手看，忽然，褪色的黑漆大门开了。

　　走出来的中年夫妇，他不认识。丈夫在前，妻子在后，衣裳颇为朴素。岁月爬上他二人的脸庞，少年要仔细分辨，才能在男人脸上找到熟悉的痕迹。夫妇二人上了半旧的驴车，轱辘着东去了。

　　少年又去了荔枝巷。他独身在成都大街小巷穿行，每看到一处场景，若能与爹爹说过的对上，便是淡淡一笑。此次虽是第一次来成都，熟悉地就像自幼居住在此。荔枝巷里，住满了人家。他打听有没有一位姓龚的老人居住在此，却被告知，早就死了。埋在哪里？不知道，去庙里问问，我不知道，死孩子别跑就知道偷嘴，这腊肉不是给你吃的……

　　成都好大，比大理城大了不少。少年跑到了西山寺，攀上高塔，举目四望。徐世庭讲了很多，却也不知道很多。比如，娘亲当年是如何取得夔王的信任，又比如，爹爹问太后的那四个字是什么意思。再比如，舅舅曾经在成都待了好些年，以尽尘阁阁主的名义打探了好些情报，防着蜀国攻打大理，哪知全是白费心思。爹爹常说，世间之事，并非全然是真或者全部为假，你看到多少也要怀疑多少。

　　少年拍开身旁酒坛的泥封，仰头咕噜咕噜喝了一大口。蜀地的酒就是好喝。西山寺，爹娘便是在这里遇上的。爹爹说，在井底找到翁翁的尸骨后，他又去了何知久的墓。少年想，爹爹当时说了什么吗？娘摇头，说，你爹只是坐了很久，许是想，若你翁翁没有去抓捕何知久，没有听何知久讲他的事，后来……娘淡淡的笑笑，后来也就没你了。

　　那孟昶到底是不是顾美人与何……

　　娘说，也许。

　　直到现在少年也没想明白，这个“也许”是什么意思。也许是，也许不是，唯一知道确切秘密的顾美人，早就香消玉殒。虽然贵为妃子，留在世间的遗物，只有那一对印章，放在爹爹的书房里。爹又是个懒散性子，想起来拿出来看看，又丢到一旁。不知怎么，印章有一天就不见了。

　　少年本有些遗憾，爹爹说，人与人尚且有分离的一日，况且是个物件？

　　少年不服气：“既然什么都是尘归尘土归土，那你为什么要弄清楚当年翁翁为什么会失踪，你为什么被逐出白家？”

　　爹爹笑：“人生在世但求明明白白，结果如何，自有苍天可鉴。”

　　其实，还有很多事，少年还是不曾明白。爹爹怎么从王桓之手里拿到另外一枚印章，又或者当年娘是怎么取得夔王的信任，在大理城追杀爹爹的人到底是哪方派来的……这个，已经不重要了。少年已经决定，在成都住上一段时日，这才是眼下最重要的。

　　听说成都的年节特别热闹，立春日还有鞭春，正月里灯市好看，还有百花生日等等等，反正爹娘对自己放心得很。

　　少年想得开心，撑着下巴盘算要怎么痛快的玩。西山寺的庭院里，有位白眉皑皑的老和尚忽然往高塔上遥遥看去，见到少年**不羁的模样，微笑着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