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硕像平常一样驱车前往研究所，只不过此时已经是晚上十一点三十分。

　　虽然已经四月，风还是相当冷，他把下巴埋在围巾里，这才放下车窗，拿出停车卡，同时向附近岗亭内的看守点头，算是打过招呼。

　　车子还没来得及发动，一个戴着鸭舌帽的男子出现在车子的左侧，抬手敲了敲刚被张硕关上的窗户。

　　“证件。”

　　张硕会意，将放在中控台上，早已经准备好的证件递过去。

　　男子打开手电，直对着证件里包含信息和照片的一页，一边比对信息，一边看向张硕，问：“这么晚了还有事要做吗？”

　　张硕苦笑着抱怨说：“没办法，方博士催得紧，有个文件今晚就得做出来。”

　　“嗯。”男子狐疑地看向车内，确认没有其他人之后，问：“后备箱里装的什么？”

　　“没什么啊，就是些小玩意儿，给孩子买的，这个也需要查吗？”

　　“把后备箱打开。”男子不由分说，带着命令似的口气。

　　张硕深吸了口气，手放在后备箱的按钮上迟迟没有按下。

　　此时，男子已经走到后备箱跟前，等待着后备箱打开，并不时看向车内的张硕。

　　张硕慌了神，现在该怎么办？

　　进退两难时，张硕下了车，走到后背箱跟前，狠狠地踢了两脚，骂道：“这破车！后备箱老是出问题，按钮失灵，要不直接给撬开吧？有工具吗？”

　　男子从身后的腰带上摸出根短小的撬棍来，慢慢放到后备箱的缝隙中……

　　张硕额间的冷汗直冒。

　　“哐当！”

　　张硕的眼睛紧闭着，他完全能想象看守会做出什么事来，又会怎么对待自己。

　　一秒，两秒，三秒……

　　张硕慢慢地睁开眼睛，后备箱完好，男子背对着张硕，随即转过身，循着声音朝远处走。

　　走出去约莫十几米之后，转身对张硕说：“你进去吧。”

　　张硕以极快的速度拉开车门，发动车子，朝着研究院内开去。

　　后视镜里，几名看守从岗亭内跑出，围拢在一起，似乎是对刚才的声音有所疑问。

　　拐过岗亭转角，进入地下车库。

　　张硕抹了抹额头间的冷汗，长出一口气，车子停放在角落里。

　　后备箱被打开，吴虞蜷缩着的身体逐渐伸展开，看向四周，刚要迈步向前，张硕却抢先一步挡住了他，“左手天花板，右手转角处都有摄像头，顺着这根柱子走，直接进电梯。”

　　“电梯里没有摄像头？”吴虞缩回脚步，问。

　　“你以为这里是商场还是居民楼，电梯里装摄像头？”

　　吴虞尴尬地干咳两声，跟在张硕身后，进入电梯。

　　升降电梯将两人送回到地面，门开了，张硕却没急着走出去，等电梯门关上后，说：“研究所内，我知道的，一共有16个摄像头，除去车库里的四个，地面还有十二个，分布在走廊，主室，偏厅和正门附近，此外还有三道密门，分别需要验证指纹和瞳孔，我带你过密道，之后的事需要你自己小心了。”

　　“那里自己呢？”

　　“我得回自己的办公室待着，另外，我会在十二点半离开，记得在这个时间前到车库去。”

　　吴虞点了点头，跟着张硕出了电梯。

　　面前是研究所的大厅，中间空着，左侧角落里的架子上摆放着各式样的脑部结构以及模型，另外还有些反光的奖杯，右侧的角落里放着沙发和茶几，往前是大门，往后则是一条长长的走廊，房间依次分布在两侧。

　　张硕带着吴虞，避开摄像头，来到走廊尽头，左侧是墙，右侧是一道玻璃门，门后又是一条长长的走廊，验证指纹之后，两个人继续向前，又是走廊尽头，同样是需要验证指纹。

　　之后，两个人来到主室。

　　与白天不同的是，此时的主室里空无一物，四周用黑色的长幔遮挡住。

　　“真是怪了，白天不遮，晚上遮？”吴虞问。

　　“这是方博士的规矩，他偶尔会睡在这边的。”

　　听到这话，吴虞下意识地退了两步。

　　张硕接着说：“今天是周五，他应该是回家了。”

　　吴虞撇撇嘴，并不言语。

　　穿过主室，当张硕将眼睛凑近最后一道密门时，门缓缓地打开。

　　“再往后都是储物室，尽头有两个摄像头，你自己注意点，我不敢保证这个时候，还会不会有人盯着监控画面看。”

　　吴虞应声。

　　张硕转身往走廊去了，在第三间门口停下来，开门。

　　四下里的光线还算充裕，吴虞摸着墙壁向前，这大概是个封闭的结构，应该没有安放降噪的设施，脚步稍微快一点，回声便立时响起。

　　吴虞不得不放慢了速度。

　　如果按照张硕所说，这里仅仅只是储物室，安装瞳孔识别的密门似乎就有些小题大做。

　　这或许也是一个老套的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故事。

　　所谓的储物室一共有四间，门口只是设有简单的木门，甚至没有上锁。吴虞挨个查看了一番，并没有任何发现，除了些已经积灰的电子设备，医疗用品，以及工装制服，没有任何有价值的线索。统观整个储物室外围，左侧是白色墙壁，右侧是玻璃，能够直观地看到研究所外。四个储物间并列在一排，这样的布局让吴虞觉得两侧可能藏有密室的可能。

　　在轻轻敲打墙壁后，吴虞很快放弃了这个念头，墙壁传回的厚重回音显示这是一面实体墙，并非刻意装饰过的掩体。

　　剩下的只能是地面，吴虞想。

　　地下室的可能性很大，够隐蔽，也不容易被发现，加上整个地面瓷砖的布局，吴虞几乎快要认定地下室的存在。就在这些宽大的瓷砖下，可能藏着一条通向密室的道路。

　　敲敲打打，吴虞趴在地上，膝盖只感受到一阵疼痛，意料中的道路并没有出现。

　　他不得不重新整理思路，也许密室并不在这里，虽然门口设有瞳孔识别技术的门锁，但也许只是一个假象，就像一个烟雾弹。

　　吴虞来到另一侧的玻璃墙壁前，将长幔拉开，看着窗外的树林。

　　岗亭上安装的探灯光线不时从正门射进来，再慢慢移动到墙壁上，再到外围的树林入口处，收回，光线再由外围射向树林入口，如此往复。

　　这原本没什么问题，但当光线透过玻璃门照射进储物室时，吴虞发现了异样。

　　穿过右侧玻璃的光线，在玻璃墙后戛然而止。

　　吴虞试探性地伸手去触摸玻璃墙，原本应该被玻璃墙挡住的手竟然伸进了玻璃墙内。

　　全息投影？

　　吴虞整个人穿过玻璃墙，再回头看，这确实是一道全息投影的玻璃墙，不论是玻璃墙，还是肉眼能看到的树林都是虚幻的。

　　若是白天进入这里，看到这面玻璃墙以及外面的树林，眼睛就会被欺骗，好在是晚上来，岗亭的探灯帮了大忙。

　　这种伪装的技术确实足够高超。

　　还没来得及为发现密室而惊喜低呼，眼前的景象却让吴虞彻底目瞪口呆。

　　虚幻的玻璃墙后是一个偌大的空间，左侧角落里立着一排两层的金属架，上面摆满了各样式的瓶子，右侧则是一个接着一个的透明玻璃槽，放眼望去，玻璃槽的数量至少在20个以上。

　　玻璃槽高度仅一米左右，长度接近两米，若不是可以清晰地看到玻璃槽内，乍看之下像极了一个个棺材。上方悬挂着一些电子设备，一些数字在仪表上跳动，由于光线并不充足，吴虞并不清楚这些设备是出于什么用途。

　　但让吴虞目瞪口呆的并不是这些，而是每一个玻璃槽内都躺着一个人。

　　吴虞快步上前，第一个玻璃槽内躺着一个女人，只穿着简单的纱衣，闭着眼睛，手放在身体两侧，看上去极为安详，但这个人吴虞并不认识，也不是仁济医院的植物人，这让吴虞有些摸不着头脑。

　　难道自己的猜测是错误的？

　　继续向前，吴虞终于在玻璃槽中找到了一个认识的人——彭飞。

　　吴虞的心里直打鼓，彭飞到底经历了些什么？

　　昨天早上还以植物人的身份躺在仁济医院1012号病房内，今天中午彭飞清醒的，活生生地站在自己面前，然而到了现在，彭飞却又躺进了这个像棺材一样的玻璃槽中，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在好奇心的驱使下，吴虞试图将玻璃槽中的彭飞唤醒，可不论他怎么拍打玻璃槽，里面的彭飞却始终没有醒来的迹象，难道彭飞已经死了？

　　吴虞摇摇头，仔细观察玻璃槽，一个个虽然看似都是密封的样子，但头部仍旧插着输送氧气的管道，可要怎么打开被封闭的玻璃槽，吴虞却没辙。如果大声喊，彭飞醒的时候，看守也会赶到，如果用东西砸，看守一样会发现。

　　在短暂的思考之后，吴虞做出了决定，砸毁玻璃槽，救出彭飞！

　　白天警员们搜查研究所时，彭飞很可能受到了方博士等人的威胁，否则一个正常人，谁会愿意躺进这样的玻璃槽中安睡？至于彭飞醒来这件事，吴虞得仔细问问彭飞却能确定是怎么回事。

　　时间来到凌晨十二点十五分，距离和张硕约定的时间只剩下不到十五分钟。

　　吴虞环视整个房间，几乎没有找到任何可以作为敲击的工具，但吴虞看向不远处的凳子时，整个房间里的灯忽然全都亮了起来。他下意识地躲到玻璃槽中间的间隙，而后观察四周。

　　有人来了？

　　没脚步声？

　　吴虞的呼吸变得急促，熬过漫长的一分钟，整个房间里没有任何一个人出现。

　　是谁把灯打开了？

　　他站起身来，小心翼翼地再次环视四周，确认没人之后，吴虞向这凳子的方向走去。

　　这时，一个人声响起，“你是谁？”

　　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吴虞一大跳，他下意识地蹲下了身体，可房间里依旧没有任何人影。

　　吴虞忍着没吭声，缓缓站起身来。

　　“你是谁？”

　　这一次，吴虞没有再蹲下，因为他循着声音，找到了发出声音的东西——电传设备。

　　能通过这东西发出声音的大概是人工智能一类的存在，应该是察觉到了房间内的异样，所以向吴虞确认身份，不过这样机械式的问话让吴虞认为这个人工智能并不具备多少“智慧”。

　　时间指向十二点二十五分，吴虞开始有些急了。

　　抡起板凳，猛地砸向彭飞所在了玻璃槽，破碎声响起。

　　吴虞丢下板凳，上前将彭飞扶起来。

　　就在这时，意想不到的事发生了，彭飞忽然睁开了眼睛，在吴虞丝毫没有察觉到的情况下，掐住了吴虞的脖子。

　　吴虞下意识地抓住了彭飞的手，但不论怎么用劲也无法摆脱。

　　窒息感很快传遍全身，吴虞的脖子变粗，眼睛瞪大，脸色通红，喉咙几乎发不出任何的声音……

　　急促的脚步声响起。

　　吴虞拼着最后一丝力气，用脚踢了踢玻璃槽。

　　张硕循着声音赶来，见已经快要被掐死的吴虞，顿时心里一紧，立时冲上前，一拳打在彭飞的胳膊上，吴虞顿时脱困。

　　吴虞大口大口地呼吸着，仿佛整个肺部已经炸裂开，再看向已经扭打在一起的彭飞和张硕，吴虞不得不站起身来，帮着张硕将彭飞按倒在地。

　　“这是怎么回事？”张硕焦急地大声问。

　　“我……我也不知道！”吴虞看向被压在身下，还在不断挣扎的彭飞，大吼着说：“你不认识我了？你他妈的掐我做什么，我是在救你！”

　　张硕的表情狰狞到了极致，全然没了白天时的从容，直勾勾地盯着吴虞，嘴里愣是吐不出半个字来。

　　“真他妈的邪门！”吴虞骂道。

　　“现在怎么办？”张硕不时向门口张望，就在他进门时，警报声已经响起，相信看守很快就会找到这里来。

　　“把他绑起来！”吴虞找来输送氧气的塑胶管，将彭飞的手束缚住，准备带着彭飞一起离开。

　　“你还想带走他？”张硕不解地说：“来不及了！你赶紧跟我走，藏到车库里，要不咱两都得完蛋！”

　　“难道你想看着他死？”吴虞反问。

　　话说到这儿，吴虞的火气也上来了，自己失业，跟女友分手，志愿者死亡，难道他要眼睁睁看着这一切继续进行下去？

　　吴虞撇开张硕，冲到左侧的架子前，手忙脚乱地找了几瓶医用的酒精，不停撒在所有的电子设备上，而后用打火机将其点燃。

　　这时，吴虞才想到其他玻璃槽中还有别的人在，他用凳子敲碎玻璃槽，将玻璃槽中的人扶起来，但里面的人却浑身冰冷，丝毫没有生命迹象。这让吴虞一时头大，难道这些人已经……死了？

　　吴虞试着伸手去探查鼻息，结果却让吴虞心里一凉，这些人已经没了呼吸。

　　既然死了，为什么要放在玻璃槽里，还供给着氧气？

　　吴虞想不明白，但火势越来越大，他只好咬着牙，张硕抓着彭飞，眼睁睁地看着大火逐渐升起。

　　两人押着彭飞上了走廊。

　　快要到走廊尽头时，彭飞忽然挣脱了束缚，也不再攻击吴虞，而是疯狂地朝着密室跑。

　　吴虞抬脚，刚要准备追上去，只听见“砰”地一声响起，火光冲天，火舌曼延到整个走廊。

　　张硕不顾一切地拉着吴虞朝电梯间狂奔，试图赶在火势曼延到电梯间前，下到地下车库。

　　灼热感让两人不得不加快了速度，身后不断传来一些沉闷地爆炸声，整个研究所都在颤动，空气逐渐变得稀薄，尘埃不断呛进两人的咽喉，电梯间已经出现在视线可及的地方……

　　这时，一个极为冷漠的声音在研究所内响起。

　　“人类的承受能力真是有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