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沈家寓清
如果时间可以倒流的话,杜明希望他能回到自己还在母亲肚子里的时候,这样的话,他就能让自己不要来到这个世界。
杜明曾在一次偶尔逛书店的时候在一本书的封面上见到过这样一句话。
幸运的人一生都在被童年治愈,不幸的人一生都在治愈童年。
杜明就是后者,典型的那种。
现在想来,他的童年,除了空****的房子和隐隐哭泣的女声,以及随时都要奔逃的恐慌感,关于童年的乐趣和幸福,他一点都没有感受到。
不知从哪天起,他明白了家族的存在,也从一些只言片语当中,大概模糊地触碰到了家族的秘密。
一年见不到几面的父亲,每次见面就意味着一次新的搬家。
一年到底孤身留守在家的母亲,享受着精致的生活,却夜夜哭泣到天明。
家里突然出现的整箱的红票子,以及偶尔找上门来,一脸鬼相跪求哭泣的幽灵们。
一切的一切,都让杜明觉得厌恶和恐惧。
直到那天,那个男人依旧戴着无数的金钱回到这个家。似乎是突然察觉到他的生长,签署离婚协议的时候,并未避着他。
孤独又傲慢的女人,在签署完协议的当晚割腕自杀。洗手间的鲜血在温热的流水带动下蔓延到了走廊。
贪玩归家的孩子见到这一幕,拼命用瘦弱的身子撞击木门,直到肩胛骨骨裂,却也没救回带着绝望死去的人。
那个男人再次出现带走了年少的孩子,开始不带感情的驯养。
起先只是杀一条鱼、再到可爱无辜的猫狗。到了后面,也不知从哪里找来了和人极为相似的猴子。
有人宽慰他道,老大还是念情的,没有让他去杀人。
他不屑一顾,杀什么都是杀,或许杀人也没什么了不起。
于是有一晚,他犯了错。
那个男人赏了他一巴掌,差点剁掉他的手指。
可家族的长辈维护,笑着夸他是根好苗子,将来能成大事。
自此他彻底和那个男人彻底断绝关系,死生不再往来。
快活的日子过得日日舒心,享受着众星捧月般的待遇。
直到代价的来临,被当成替罪羊的他才知自己的幼稚,是那个男人以命换命保下了他。
墓地上多了一个簇新的格子,男孩也终于开始长大。
他忍辱负重,见招拆招。
终于等到了时机到来的日子。
暗线传了消息出去,警方介入,整个家族作鸟兽散,溃不成军。
只是……
他的双手早已沾染上了太多血迹。
他早已没办法再回头了。
不如,余下的那些,也由他一并带走吧。
从医院仓皇出逃,沈寓清拦下路边的一辆摩的,一路飞驰来到医院不远处的一处老小区,他摸黑找到自己寄住的小房间。
打开斑驳破旧的老铁门,由于只有一个两米高的窄窗,光线进不来,空气更加进不来,潮湿的霉气涌入鼻腔。
沈寓清早已习惯这样的环境,他在关门前惯性地四下张望,并在黑暗中沉寂地站立几分钟后才卸下一身防备。
将身上的衣服扒拉干净,冲进浴室洗澡。
热水断断续续来了几次,后面就是急促寒冷的冰水,早已习惯如此的沈寓清,只微微皱了下眉。
洗完澡,钻进了还算暖和的被子里。
他拿起手边的手机,输入苏沉的名字,在几页的浏览界面内,他点开一张图片。意气风发的公子哥正在接受记者的采访。
房间里并未开灯,手机光线暗淡下去之后,整个房间十分安静,只能听到自己绵长的呼吸声。
他睁大双眼,不知怎的就想起了以前的一桩往事。
那一年林梢遭遇绑架,父母也出了车祸。得知消息的自己第一时间跑去了林家,他见到了关在暗房里沉默不语的林梢,在没有光线的小房间里,林梢抱着双膝埋头不语。他静静地陪着,看着她维持着那样的姿势一整天都没有变动。
那时的他并不能完全理会林梢内心的寂然和绝望,他只觉得林梢会难过而已,至于难过到了什么地步他没办法感同身受。
从小父母就将他保护得很好,吃穿不愁。读自己喜欢的学校,学习自己喜欢的东西。甚至不曾对他红脸过一次,事事惯着他。只要是他想要的,他想做的,家人都会给他最大的支持。
他不曾失落过、更不曾伤心过。
他一直活在父母建造的象牙塔里,无忧无虑。直到林梢眼里的死寂出现,深深震撼到了他。
林梢冷着眼不和任何人说话,在她身边多说几句话,那冰冷的眸子就会直直向你看开,立马让你噤声不语。
就这样战战兢兢过了半年,林梢脸上的笑又重新恢复了,即便那笑容已变得淡淡的,可人总算好了起来。
有一天,林梢背着包问他愿不愿意陪他去一个地方。
他二话不说跟她走了,两个尚未成年的孩子,拿着不多的压岁钱,去了茂名山。
两人在山里兜兜转转走了大半天,林梢似在寻找什么,无论他怎么恳求她停下休息会,都被她坚定地摇头拒绝。
终于在天快黑的时候,林梢停下了步子。
他拧开一瓶水递给她,却在她仰头喝水的时候见到了她眼眶内涌出的泪水。
林梢的眼内,带着不甘和失望。
他一直不知道当年的她在寻找什么,更不敢多问。随着时间缓慢而行,两人心照不宣的将那天的事情当作秘密守了下来。
直到他在杜明手上拿到方狄的资料,在无数的文字里面,茂名山三个字的出现,让他内心一惊。
他联想起绑架案后林梢对某一类人的高度关注和好奇,很快从中察觉到了什么。
在接到命令要对方狄下手时,他犹豫了。他将手里的信息拼凑在一起,很快猜想出,这个叫方狄的警察似乎和林梢有着什么关系。
他说服杜明不着急对方狄动手,还有很多事情需要解决。杜明想起第一次的动手失败,略略迟疑后,终究是采纳了他的建议。
目光自然而然放到了别人那里。
沈寓清时常接到杜明发给他的视频,那视频没有声音,只有两个老人在工厂忙碌的身影。高墙内的劳作是为了抵罪,两个老人低着头自顾自地在流水线上忙碌着。偶尔会有个抬头张望的眼神,眼内却是一片空洞。
他知道杜明是在威胁他,他更明白,他只能任由他威胁自己。
一夜无眠,好不容易迷糊着有点睡意,沈寓清却被手机震动的声音吵醒。
手机屏幕光亮下,原本迷糊的眼神瞬间变得清亮。
简单洗漱后,他打开出租房内最后一桶泡面,两米高窄窗透进来的光线微微有些刺眼,丁达尔效应下四出飞散的粉尘,像一道胶质的光柱,光柱下一个簇新的烧水壶咕噜咕噜作响,是这方小天地里唯一的声响。
面无表情地吃完泡面,沈寓清给自己换了身干净的衣服。
走出小出租房的沈寓清被门外温暖和煦的阳光烫的有些发蒙,人站在楼道间恍惚了好一会才抬步往街角走去。
他径直上了一早等在那边的一辆黑色小轿车。
车上的人似乎因等待他的时间过久,一脸不悦。但终究是没说什么,沉默着挂挡,车子慢慢驶离那片破败的小区,往城郊开去。
行驶至半路,驾驶座的男人突然接到一个电话,嗯嗯两声,突然调转车头,往城市另一个方向开去了。
看着行驶路径,沈寓清大致也猜得到,他接下来即将面对的是什么。
林梢再次醒来时,人已经被苏沉带回了自己的住处。
这是方狄的建议,两人心平气和的交流之后,方狄皱眉,来见林梢的这个人和她是什么关系?
他又为什么非要来见林梢呢?
两人默契的对视一眼,同时进了病房。
一番查找后,两人一无所获。
方狄站着沉思了会,径直走向了病**躺着的林梢。
苏沉看向他,眼内流露出警告的意思。
方狄摆手让他别紧张。
苏沉没退步,走到了病房另一边,眼睛一瞬不瞬看着方狄。
方狄苦笑一声,他掀开床尾一角,眼睛扫视而过,并未发现任何可疑的东西。
苏沉一脸不悦,但见他动作还算轻柔也没有做出出格的事情,也没有打扰他。
方狄小心翼翼,逐一掀开几个被角,却依旧一无所获。他忽然抬眸迎视苏沉,低声道:“你去看看枕头下。”
苏沉一愣,他试图去读懂方狄眼内的意思,却没有头绪。
方狄见状,抬手就去掀林梢脑袋下面的枕头,苏沉抢先一步拦住了他的手。
“我来。”
“你来。”方狄两手一摊,无所谓地耸肩道。
苏沉缓慢地将手伸到了枕头下,枕头下突然有了个东西,林梢皱眉呢喃了声。
苏沉被吓得屏住了呼吸。
方狄抱臂好整以暇得看着,嘴角噙着笑。
很快,苏沉摇了摇头把手伸了出来,枕头底下确实没有什么东西。
“真的,会有东西留下?”苏沉开始心存疑惑。
方狄没有马上回答他的话,往前走两步,当着他的面,径直将手伸向了枕头的另一边。不等苏沉开口追责,方狄手已经拿了出来。
方狄摊开手掌,一个银亮小巧的U盘出现在了掌心。
苏沉脚步一顿,脸上的意外之色一闪而过。
“这是什么东西?”他问道。
方狄盯着那个U盘,见U盘上似乎有纹路,顿时眉心一皱。
“这个东西或许和我们最近的案件有关,我可以拿走吗?”
苏沉犹豫着没有立刻应允。这是林梢的东西,他没有决定的权利。
方狄视线扫过病**林梢熟睡苍白的小脸,犹豫了会,和他商量:“我找个人拿个设备来,东西我不拿走。”见苏沉依旧没有表态,接着说,“时间紧迫,具体事情我不能和你说,但这里面有我们需要的东西,很重要。”
苏沉见他一扫往日的漫不经心,表情严肃认真,蹙眉沉思片刻后,终究是点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