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人终究会老会死
上次被方狄无情驱逐后,林梢再也没找别的理由去招惹方狄,不过好在第二天,林铖带着裴心茗和儿子林杨主动来了老宅。
林梢本不想被林启明知道自己受伤,但林铖和裴心茗回老宅,她自然也得回去。
找了个小诊所将头上的纱布拆掉,小诊所里,医生的手法自然不会温柔,绷带拉扯下来牵扯着伤口,林梢疼得嘶了声,眉头紧皱。
又想起,造成自己受伤的那个罪魁祸首,想了想,又撇嘴自嘲一笑。
拆纱布的医生一脸漠然,丝毫不在意林梢的情绪,纱布拆掉后,又对伤口进行了简单包扎后,催促她赶紧给钱,赶紧走人。
傍晚时分,林梢戴了顶黑色贝雷帽出现在老宅附近。
天气阴暗的可怕,凉风涌过老宅的巷道,寂静无人。
林梢内心不安,扯了扯帽檐,推门进入。
三进三出的老院子内,有一方古朴的天井,天气阴沉的厉害,四方天井吸纳着天地的苍凉,使得整个屋内都流动着无寂的气氛。
林梢紧张地搓搓双手,一抬眸,就见到杵在内堂门外的林杨。
林杨今年不过十一二岁,黑色的小脑瓜低垂着,露出一小截白色的脖颈,看起来情绪很低落。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随着林梢的走近,少年似是察觉到什么,猛地一抬眸,黑白分明的眸子直楞楞盯住林梢,半晌后,飞扑进了林梢的怀里,竟是哇哇大哭起来。
林梢稍一愣神,手掌已经摸上他的小脑瓜,开始安抚起来。
堂内正在谈话的几人,同一时间听到屋外的哭声,裴心茗第一个跳起来,冲了出去,险些绊倒脚下的木条椅。
林铖虽坐着没动,但面上也是一副紧张不安的模样,林启明叹了口气,说了声:“出去看看。”
裴心茗听出那是林杨的哭声,心早跳到了嗓子眼,一见到扑在林梢怀里哭得伤心的儿子,心尖尖又一颤,三两步走过去将林杨从林梢的怀里拉出来,紧紧搂住。
“乖儿子,突然这是怎么了?谁惹你伤心了?”裴心茗言语不善,眼神直勾勾瞪着林梢,心里认定是林梢欺负了她的宝贝儿子。
林梢无奈笑了声,不等反驳,另一道凌厉的目光追之而来。
林铖睨了林梢一眼,也蹲在林杨的旁边开始安抚。
“回来也不说一声,好端端的,怎么招惹一个孩子,弄哭了心里才高兴不成?”
林杨白净的小脸上泪珠不断滚落,看得林铖和裴心茗夫妻两人心疼得直皱眉,林铖也忍不住责备林梢。
林梢见状也不反驳,多年来这样的场景她遭遇多了,自然也再无耐心去争辩。她退后两步,迎上林启明的目光。
林启明心领神会,眼神示意林梢不要在意。
在裴心茗温柔的安抚下,林杨终于停止哭闹,挣脱裴心茗的怀抱,走到林梢身边轻轻勾住她的手指。
他抬起满是泪痕的脸庞,眼睛里还是泪潮洗礼过的一片悲戚,嘟着嘴,哽咽着说:“梢儿姐姐,我没有亲姐姐了,他们都说我姐姐被人杀死了。”说完,他眼内又开始蒙上一层水雾。
林梢终是不忍心,又将林杨搂进了怀里,低声安抚,林杨年纪虽不小了,但被裴心茗宠溺地过于天真和不谙世事,此时,他自然想不到这番话在这圈大人之间会造成怎样的影响。
听到林杨说的话,裴心茗和林铖面色都是一僵,但很快就换了一副悲戚模样,情绪转变之快,看得林启明眉头直皱。
吃了晚饭,林铖带着一家人离开。
林启明喝了几盅茶,不给林梢询问的机会,直接钻进了自己的工作室。
晚饭的时候,林启明发现了林梢的伤口,沉着脸没有多加指责,倒是央求着私人医生来了一趟,林梢拗不过,任凭医生摆布。
饭桌上气氛很沉闷,林铖的意思是,既然杀人凶犯已经落网,林荞想必泉下也安心了,他预备给林荞办个风光的葬礼。
林梢没发表意见,看向林启明。
“荞儿是个可怜孩子,葬礼办得体面一些。”林启明开口接话。
林铖一听,心里忽的很不是滋味,自己也就只有那一个女儿,她又抬眸去看林梢,想着林荞没死,现在旁边的座位上也该坐着玲珑秀丽的一个人。
情绪来得没来由,裴心茗瞧了他几眼,瞧出他的异样,手肘碰了他一下。
林铖敛住情绪,低低应了声好。
饭桌上的诡异气氛,让林梢很不舒服,本想等林铖一家人走后,问问林启明。
可照林启明的行为反应,他似乎并不想让林梢掺和这件事。
林梢作罢,也钻进自己的小屋,摸出一小截木头,开始打发起自己的时间。
雨说下就下,伴随着阵阵雷鸣,夹杂着道道闪电,天空像是被扎破了那般,大雨哗啦啦往下砸,晨曦璀璨,夜雨瓢泼,气象诡异而有迹可循。
入夜,四周更为阒静。
林梢披了件薄外套,预备去厨房煮壶花茶压压潮气。
路过厅堂,林梢这才发现里面坐着两个人。昏黄的光线下,八仙桌一侧正襟危坐着林家的常用法务律师张肇丰。
林启明瞧着林梢脑袋上的纱布颇为不顺眼。
“怎么还没休息?”他不悦道。
“有点渴,去厨房煮壶热茶。”林梢缩着脖子回答,又偏头向张律师打招呼,“张伯好。”
张肇丰不苟言笑的面庞扯出一个和蔼的笑容:“是梢儿啊,好久不见,诶,你这头上是怎么了?”
林梢没想到张肇丰的第一注意点是自己头上的伤,愣怔住。
林启明不问这个伤口的起因,不代表别人不问。
可林梢还没想好这件事应该怎么和林启明说起,一时间竟有些窘迫,干笑两声,说了句,“我去煮茶了,你们慢慢聊”后就落荒而逃。
“这孩子……”张肇丰看向林启明。
林启明端起手边的茶,吹了吹,没喝,又放下。
“长大了,管不了了,随她吧。”
张肇丰敛容感叹:“是个懂事的孩子。”
“所以,你得帮她想想办法。”林启明无奈道,“林铖这小子做事太过绝对了,到底是一家人,怎地如此算计?”
饶是一辈子没怎么动过怒的林启明,到了这把年纪,也被林铖和裴心茗搞出的这一档子破事搅得心生烦躁。
“我知道。”张肇丰两手手指交叉放在桌面上,右手大拇指轻轻摩挲着左手大拇指,低头想了想说,“但是这得您老来决定,她到底要走哪条路。至于林铖,家养母老虎,他也有苦衷。”
“谁把他当一家人,他心里倒是没数,林氏木业那点小资产,心里却盘算得清清楚楚。”林启明冷笑一声,手指无声摩挲着茶杯边沿。
张肇丰人到中年,在律师这行待了二三十年,见过了风浪无数,也见过无数世俗险恶,被亲人吞噬的案子也不少,可让他费心费力的案件却不多,林家是例外。
“你和林钧从小一起长大,他走得突然,就剩了唯一这么一个女儿。我一个手艺人,自然不懂社会的那套,梢儿还得拜托你来照拂。”
林启明生性寡淡多年,向来清高骄矜,一生两袖清风不理俗事,但这次竟为了林梢低头恳求起张肇丰来。
张肇丰颇有些惶恐:“林老不要这样说,于情于理,我自然不会让林梢吃亏。”
林启明眸色一定,而后沉沉叹气:“老张啊……我老了,也说不准能陪她多久,我只想她过得好些,想起她孤零零一个人,我这心里就不是滋味。她乖巧懂事,是因为咬牙吃了很多苦,但这孩子从没哭过闹过一次,一直都是自己默默承受了。”
“这孩子让人心疼……”张肇丰见林启明神色动容,张张嘴,剩下话也不知如何接下去。
屋外风雨交加,狂风裹挟着暴雨狠狠拍来。
屋内很安静,两人之间的对话愈发平静,讨论到资产金额,摆明面上的算计,让两人的头脑清晰而果断。
话到终了,张肇丰起身告辞,林启明没拦,也没多说话。
张肇丰也不作他问,拿起别在铁桶里的黑色长柄雨伞,撑开伞罩住身子走进雨里,悄无声息的离开。
林启明站起身看着屋外的大雨,视线向雨帘外看去。四方天井在大雨中隔出一块幽暗,薄薄的黄昏灯光照进去,光影交错混乱,时空混沌,人心混沌。
等林启明回屋,林梢才从角落里走出来,手里的木质茶托里放这一壶现煮好的罗汉果茶,此时依旧冒着恬淡的香气。
她面色僵硬,嘴唇发白,眼眶微微有些泛红。
林氏木业很早以前就已经与她无关,资产什么的,她压根不在乎。可林启明那句“我老了,也说不准能陪她多久。”一下一下震痛着她的心脏。
屋外的大雨没心没肺的浇着,砸在老宅铺了百年的石头地板上,噼啵作响,可这老宅里的时光愈发的沉寂起来。
林梢见林启明已然熄灯睡觉,在他的房门面前站了会后,也回自己的屋里睡觉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