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佳桐犹豫了一下。她走出门去，把门掩上，并没有关实。

　　许佳桐精疲力尽地靠在墙上，她听着房间里赵月娥和许军的对话。

　　赵月娥拿起那份报告翻了翻，然后扔在桌子上。

　　“BAT项目是市里，省里重点关注和支持的项目，英国曼彻斯特市政府也非常支持这个项目，你凭什么说我们是想利用这个项目来做资产转移？”

　　“我不傻，就算你和我那死去的父亲暗中助力帮我成为了吴贵祥的女婿，帮我坐稳了上海联达纺织有限公司法人和总经理的位置，可是龙星从94年600名员工，销售收入6亿发展到现在有员工6000余人，整个集团年销售450亿，连续4年入围中国民营企业500强的东山省明星企业，难道都是你和我那死去的父亲的功劳？难道我许军就完全是一个没有企业经营头脑的傀儡？”

　　赵月娥没有说话。她面无表情地听着许军的牢骚。

　　“我现在才明白，为什么在罗红英尸骨被发现后，你就匆匆召开董事会，不跟我商量突然把桐桐提拔为集团的总经理。”

　　“你接着说，一口气全说完。”赵月娥沉着脸。

　　“因为你怕当年的事情败露，你知道警方会展开全面的调查，会查到许达的身上，会查到我那死去的父亲身上，会把当年你们做的一切都一点点剥出来。于是你一方面利用桐桐在英国的资源，搞什么海外投资，其实质就是想把龙星的资产想尽办法转移到海外，为日后潜逃国外做好铺垫，另一方面，我那死去的父亲坐阵韩国指挥，派职业杀手潜回龙湾，消除一切不利于你们的证据。”

　　“说完了？”赵月娥的语气异常冷静。

　　许军一时竟然不知道该怎么回应。

　　“那你准备怎么做？”赵月娥指指桌上的报告。

　　“我不会让BAT项目实施的。龙星是我的产业，是我许军打下的江山！我不会眼看着让你们把它就这么毁掉。”

　　母子二人对彼此怒目而视。

　　门外，许佳桐在默默听着，一脸凄苦。

　　“如果你刚才说的一切都是真的，那你以为这龙星集团还会姓许吗？还会是你许军的产业吗？”赵月娥举起那份风险评估报告。

　　“我没有参与你们的阴谋，我是清白的。”

　　赵月娥笑了。她一抬手，把那份报告扔进废纸篓里。

　　“军儿，那我告诉你，我可以马上召开公司的董事会罢免你。”

　　“公司章程没有规定，董事可以不通知董事长，直接召开董事会，作出决议。且公司章程规定召开董事会应提前10天通知全体董事。如果你们召开公司董事会，你们就违反了《公司法》第22条第2款以及公司章程中董事会召集程序的相关规定，我可以拒绝交权。我不会交出公司印鉴，财务印章，企业法人营业执照。如果你们非逼我，我可以向人民法院提起诉讼，要求撤消董事会决议。”

　　“军儿，你赢不了了。如果你不交权，上诉法院，龙星集团将处于群龙无首的境地。你以为公司董事会答应，股东们会答应，市政府，省政府会答应？”

　　许军哑口无言地望着赵月娥。

　　“再说你父亲的事。”赵月娥看向窗外，“95年，高四海和刘志坚坚决要求开棺验尸。在你的说服下，我冒被众乡亲戳脊梁骨的耻辱，我同意了。整个开棺过程，高四海的养子周伟在你父亲尸身上取骨的过程，还有周伟从你身上抽血的过程，全程都是武警警戒，难道你忘了吗？”

　　许军无法反驳。

　　“你和你父亲的DNA亲子鉴定他们做了三遍，那好，你现在告诉我，结果呢？”

　　许军的嘴唇翕动着。

　　“说话!”赵月娥厉声道。

　　“匹配”。

　　“匹配？是完全匹配。”赵月娥拍桌子，“那好，你认为你亲妈，一个农村妇女，何德何能能改变那个结果？你这么信任高风，那高风又是怎么给你解释的？”

　　“可韩国职业杀手又是怎么回事？”许军的心里一片混乱，“他为什么要杀杨三水和许达，许达二十六 个英文字母都认不全，你又为啥要匆匆把他弄到英国去逃避警方的调查？他出事的那天，匆匆赶到家里来，和你在屋里又在偷偷地商议着什么？”

　　“我早就跟你说过，因为去年许达带着两名省里的官员以考察为名在韩国的七乐赌场首尔江南店欠下了三千万的赌债，是高利贷，许达只告诉我两千万，我东挪西拆，把这两千万的窟窿给他扑上了，可剩下的那一千万今年已经翻成了六千万。我怎么还？你能替他还吗？还是龙星能替他还？今年8月中央巡视组就在东山，如果把那两位官员翻出来，龙星还能有好日子过吗？这些，我能跟冯凯说吗？“

　　“那韩国职业杀手……”许军张口结舌，“他是为了赌债来杀许达的？”

　　“那你以为呢？真以为是你那死去的爸派来的？刘青叶和上海刑侦总队的人刚从韩国回来，如果他们找到了你爸还活着世上的证据，你我现在还能站在这儿说话吗？”

　　许军无言以对。

　　“军儿， 86年，不管我怎么劝说，你就要执意逃离龙湾，为了什么？”赵月娥起身，走到许军面前，“为了早早和这个家划清界限，是为了你那可怜可悲的自尊心。95年，不管我怎么劝说，你又要执意回到龙湾投资，为了什么？为了向当年唾弃你的人炫耀自已的成功，还是为了你那可怜可悲的自尊心。现在，你甚至接过咱许家仇人之后制造的暗箭射向你最亲近的家人，为了什么？”她伸出手戳向许军的胸膛，“也是为了维护你那点没有底线的自尊心。军儿，你最大的失败就是活得过于自尊。”

　　许军不由自主地往后退着，躲开母亲的步步紧逼。他的头上渗出了汗水。

　　“我和桐桐离开家，是想给你一点幡然醒悟的时间，可你呢？为了你那点自尊，还叫嚣着要向人民法院起诉你的亲妈和你的亲女儿！军儿，你还是我的儿子吗？我怎么觉得我完全认不出你了呢？”

　　许军说不出话。

　　“连谁给你的伤口撒的是云南白药，谁给你的伤口上撒的是盐你都分不清，你还有什么资格当龙星集团的董事长？狼若回头，必有缘由，不是报恩就是报仇。就算高风是什么人你不清楚，那高四海是什么人难道你还不知道吗？他们高家个个都是恶狼，你要是再不离他们远远的，你在他们面前只会连骨头都不剩。”

　　许军面色如灰。

　　“为了你的自尊心，你怀疑我，怀疑许达，怀疑你的亲生女儿，我都还能理解。可我不能理解的是，你为什么连自已的努力和人生都要怀疑，都要厌恶呢？在这个年代，只要努力，猪也会成功，你难道真觉得自已的能力连只猪都不如吗？”

　　许军一屁股坐在椅子上。

　　“你马上写一份辞职报告，理由是，健康原因。”

　　“健康原因？”许军已经彻底懵了。

　　赵月娥从书桌上的文件夹里，拿出一张医院的诊断书，还有一份打印出来的辞职书。

　　“这是医院的诊断书和辞职报告。”她看了看手表，“你只要签个名就行。给你十五分钟时间够了吧？”

　　赵月娥把那份诊断书和辞职报告扔到许军的身上。她走到门口，停了下来。

　　“军儿，我只说一句。”赵月娥看着手足无措的儿子，“如果恨我能让你从自我厌恶中解脱，那你怎么恨我都成，家人就是为此而存在的。”

　　说完，赵月娥打开门，离去。

　　许军一人孤孤地坐在椅子上，他拿起那份人民医院的诊断书看着。

　　【诊断书】

　　测试结果：总积分：73 标准总分：79.26 参考诊断：有（重度）抑郁症。

　　许军呆呆地望着那诊断书，诊断书和辞职报告从他的手里飘落在地。他双手抱着头，绝望地低下脑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