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亮时分,周伟从出租车上下来。他望着“承远医疗设备有限公司”的牌匾。这里是河南郑州。他是坐昨天的晚班火车赶过来的。
周伟走进公司大门走向前台接待处。
“你好,请问你找谁?”前台微笑。
“请问谢承运谢总在吗?”周伟问。
“请问你是?”
“他在不在?”
女员工拿起电话问周伟。“在。请问你贵姓?”
周伟没有说话,他径直快步朝着总经理办公室方向匆匆而去。
“先生,先生?”前台追上来。
周伟好像听不见似的,一把推开总经理办公室的门。
谢宁正在一边喝着茶一边在打着电话。
“你不知道?海德堡360°重离子治疗一体机你都不知道?这是2012年德国制造的一台全球最大,最选进,最复杂也是最昂贵的医疗器械,重达670吨……对,它最关键的部分就是旋转治疗头,那就是我们公司制造的……”
门突然被推开。只见周伟只站在门口,谢宁一愣。
前台追进来,急道:“谢总,谢总,我拦不住他。”
“你谁啊?进门先敲门懂不懂?”谢宁盯着周伟,“再说,你跟我预约过吗?”
“谢宁,你不认得我了吗?”
谢宁疑惑地看着周伟。
“我是高四海的养子。”周伟说,“我昨天才打听到,你在郑州,改名叫谢承运了。”
谢宁的脸色顿时僵在那里,呆呆地望着周伟一时说不出话来。
好一会儿,他才把话筒扣上,对前台说道;“没事没事,我的一个老朋友。”
前台这才放心地离去。谢宁忙跳起来,他搓着手,紧张地看一眼周伟,然后走到门前把门关上,再把百叶窗都放下来。
“你叫……”
“连我的名字都记不得了吗?那为什么还要隐名埋姓?”周伟冷笑。
“隐名埋姓?哪有?坐,坐下说。”谢宁不自然地笑着。
“你看到我为什么这么紧张?”周伟问。
“有吗?你多虑了……”谢宁敷衍着。
“我去石家庄找过你,可你离了婚,不知踪影。谢宁,我找了你很多年。”
“我……出国了,去了德国,后来,因为生意的需要,我就来到了郑州,石家庄也没有什么亲人了,所以……”
“当年,赵月娥给了你多少钱?”周伟问。
“什么?”谢宁一愣。
“我问你,当年你为了向我说那个假故事,你到底拿了赵月娥多少钱?”
“我不明白你说什么?”
周伟一把抓住谢宁的衣服。
“赵月娥已经被抓了,她迟早会把你供出来,我给你最后一个机会,你把实情说出来,我就放过你,你还有时间逃走,不然,我现在立即报警。“
“放开我,放开。”谢宁挣扎。
“那你就说实话。”周伟咬牙切齿。紧紧地攥住谢宁的衣服,他的眼睛里要喷出怒火。
“我说谎了,好吧,我承认。”谢宁挣脱。
“真相……真相到底是什么?”周伟瞪着他。
“当时……高四海要背着你爸撤离。你爸不肯,他用枪指着高四海,让高四海马上带着我们和伤员撤走……”
“高四海和我爸不和,被我爸训斥……所有这些……都是你编的?”
谢宁点头。
“赵月娥给了我十万。她让我告诉你,是高四海在对越反击战中,害死了你爸爸周继成,因为心里有鬼才收养了你。后来,我怕赵月娥会来找我算后账,就隐名埋姓去了德国。然后,我回国到郑州做生意……周伟,你消消气,我现在有钱,很有钱,你要多少我都给你,只要你不要对外说这件事……”
周伟他失魂落魄地转过身朝着办公室外走去。
“我公司还准备上市,我可以给你干股……”谢宁在他背后喊着。
但周伟已经不见了身影。
周伟在人行道上茫然地走着,他面色苍白。火车的一个道口,拦杆已经放下,行人和车辆都等着火车的通行。
周伟站在路边,他茫然地掏出手机开机。手机上显示有十一个沈超英的未接电话。还有两个高风的未接电话。
周伟看着,他选择了高风的号码,然后拨了出去。
“叔,您在哪?”高风在手机里喊着,“爷爷的战友赵敏和我联系上了,他说你昨天打过电话,要找一个叫谢宁的人。他也告诉了我,当年你父亲牺牲的真相。我不知道谢宁是怎么跟你歪曲事实的,但肯定是赵月娥……”
“我知道,我已经知道真相了。”周伟打断他。
“叔,您把您的位置告诉我……”
“小风,不用了。替我向你爷爷道个歉,对不起,我是一个逆子,我被心里的戾气所魔化了,我让他失望了。再见……”
“叔!!!”
周伟拿着手机毅然决然地从人群中挤出去,钻过栏杆。
一辆动车正风驰电掣地朝着道口驶来。所有的路人和守道员都震惊地看着着周伟。
周伟走上了铁轨,他抬起头正面望着迎面而来的火车。
周伟微笑,风吹起了他的头发。
火车疾驰而过。
龙湾区赵月娥家别墅,许军站在客厅里,他神情萎靡,胡子拉碴,一副不修边幅的模样,正望着门口监控屏幕。
高风正站在院门口,看着探头。
许军犹豫了一下,他伸手按了开门键,放他进来。
“保姆走了。坐,想喝点什么?”许军低声问。
“谢谢,不用。”
“坐。”许军走到沙发前。
高风坐下,他一时不知从何说起。
“你们找到桐桐……许佳桐了吗?”许军问。
“这也是我来找你的目的。你知道她会去哪儿吗?”
“周浩宇的死跟她有关吗?”许军摇头。
“从事故现场拿起浩宇电脑包的共犯蔡亮已经供出他是受许松林指使,许松林只是赵月娥和许佳桐的司机,你应该很清楚他的背后站着的是谁。”
“这么说,你之前跟我说的一切都是真的?……我是说,我爸他真的还活着?”
“已经找到了他86年偷渡到韩国的证据。”
许军绝望地望着高风。“也就是说,我和吴小玲的婚姻,还有我和韩国西川株式会社的合作,都是我……许家福在背后操纵的?”
高风望着许军没有说话。
许军笑了笑,但他笑得很悲苦。
“从乡下小子成功造就自已的商业帝国,我以为自已的经历谱写了屌丝逆袭,从底层到顶层的人生奋斗史。95年,我看了电影《阿甘正传》,我……后来又去影院看了八遍这部电影,每看一次都是泪流满面。我以为阿甘就是我的化身,踏实,勤奋,努力,就是我成功的原因,可哪里想到我的成功却是得益于我父亲的原罪。你不觉得这太有讽刺意味了吗?“
“对不起,我无法评判,但我相信,踏实,勤奋,努力应该是你优良品质中的一部分。”高风说。
“我还有优良品质?”许军苦笑。
“我说这些没有任何讥讽的意味。”
“许佳桐她知道真相是吧?”
“应该。”
“如果说,我只是我爸和我妈手里的一个提线木偶,不,连这都算不上,我只是一个小丑。那么我女儿算是什么呢?共犯?”许军冷冷一笑。
“我想当初她是可以选择的,但她选择了家人,而不是正义。所以,她是共犯。”
“这两天我一直在想一个问题,如果当年我妈告诉了我真相,我会怎么选?”许军笑得凄凉。
“你肯定跟许佳桐选不一样的道路。”
“你为什么会这么说?”
“因为赵月娥和许家福在当年没有选择告诉你真相,因为他们知道,你跟他们不是一路人。他们不敢冒这个险。因为你的内心里还有诚、信,礼、义、廉,耻,还有底线。你的内心没有被格式化,还没有被抹去良知。”
许军默默望着高风。
“所以,家人并不应该是一道防火墙……在当年,我爷爷和许家福也是以兄弟相称的,在某种意义上,许家福也是我爷爷的家人……所以,直到今天,我才理解,当年我爷爷说出‘许家福没死’这五个字时所承受的那种……你应该能感受得到这是一份怎么样的压力。“
“你爷爷还好吗?”许军问。
高风摇头。
“小时候,我叫你爷爷叫大大。说实话,你今天能这么评价我,和你爷爷有很大的关系。我还记得,我刚上小学,你爷爷寄给我一套连环画《钢铁是怎么炼成的》和一套《水浒传》作为入学礼物。《水浒传》那是60年版的,有点旧了,也不知道你爷爷是从哪弄来的。那时还是73年,他已经入伍了。还给我写了一封长信,那也是我人生中收到的第一封信。你爷爷鼓励我好好学习,争取做一个对社会有益的人。那套连环画和那封信我还保留着,我去给你拿来……”
说完,许军起身朝着楼上走去。高风望着许军的背影内心忽然有种说不出的复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