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里的龙城市北郊,寒气袭人。空无一人的山路上,两辆警车一前一后,朝着前面的北山驶去。
半山腰的一个山洞里,高风望着在前地上一具完整的人骨。他身边,三个户外装束的青年举着手电。高风从口袋里掏出一付乳胶手套一边戴上一边蹲下来看了看。
“分局的那帮大爷们来了。”穿着警服的李显气喘吁吁地跑进洞来。
高风扭头,看见冯凯、刘青叶和周游朝他走过来。他捧着颅骨站起来。
“你是一个警察,连保护现场的常识都不懂啊?”刘青叶指着他手里的骷髅,皱眉。
“这姐们死了最起码有十五年了,还有现场吗?”高风转向冯凯,“我叫高风,怎么称呼你?”
“刚从市局调来的冯队。”刘青叶抢着说。
“哦,没想到来接管分局刑侦大队的是‘神探冯’。”高风笑着看刘青叶。“老李,麻烦你把这几个孩子带出去再问问情况。”他低头继续端详头骨。
三个年轻人跟着李显朝洞口方向而去。
“凭什么说他是女的?又凭什么说她死了十五年以上?”冯凯问道。
“那我就卖弄一下?”高风摆弄头骨,“眼眶尺寸小,形状细长平滑,边缘锐利,说明这是女性。”
冯凯没吭声。
“再说年龄。”高风指着骷髅的头顶,“颅部的七块骨头接合部分称为骨缝合,我们出生的时候,这些部位其实都是软骨构成的,随着年龄的增长,软骨便会骨化,变成硬骨,同时骨缝合也变得平滑。这位女士的冠状缝合……就是横跨头顶的这道骨缝合只有部分愈合,显示她或许是三十出头。”高风他蹲下来指着那骨盆,“女性要产子,为了让婴儿通过,髋骨遂逐渐加宽,耻骨也变长并更朝前倾斜,于是更明显拱起,构成产道。很明显,这女士生育过。”
冯凯依旧不说话。
“我判断她是被人谋杀的。”高风指着颅骨前额处的凹口,“死者左眼上方受过一次水平重击。判断她被谋杀的理由还有一个,她是**被埋的,一个人不可能**自杀。”
冯凯低头望着那具人骨。
“再说死亡时间。”高风顿了顿,“判断一具埋藏尸体白骨化要多长时间,要考虑的因素比较多,比如温度,湿度,空气,尸体自身的因素等等。这山洞冬暖夏凉,整年温度大概在18度左右,洞里没有水源,空气干燥,通风尚好。保守的估计,这具尸体已经在这里被埋了十五年以上。当然,这只是我的大致估计,一切还得靠数据说话。”
山洞陷入寂静。好一会儿,冯凯才开口。
“这些,是谁教你的?”
“他爷爷高四海。”刘青叶的语气有些不自然。
“加上自学。”高风补充。
“你是高四海的孙子?那你为什么不学法医?”冯凯好奇地问高风。
“当法医?没文凭。想当刑警可……提这些干吗。”他露出不耐烦的样子。“冯队,我看这里也没现场要保护,我得回派出所,看看我律师资格证的考试结果了。”
高风把手里的颅骨放在冯凯的手里,转身走出了山洞。
“他要去做律师?”冯凯看着高风的背影,再看看手里的那具颅骨。
“冯队,去年3月在朋友圈上疯传的那这视频你没看啊?”一直没说话的周游翻翻手机,递给冯凯。“一个女大学生因被网络诈骗爬到楼顶要寻死。高风他们接警后赶到现场,在楼顶苦苦劝了两个多小时,才把她救下来。”
视频里,一个穿着物业衣服的青年大喊着扑向一个光头男。一个穿警服中年人将他死死抱住。
“那光头,一直喊着让女孩赶紧跳。高风气不过,换了件物业的衣服想揍他。”周游解释,“他那句‘老子今天就不想忍气吞恶’都成网络金句了。唉,可惜啊,本来是救人的英雄,因为这视频被警告处分。不过,高风的事,青叶应该最有发言权。”
刘青叶瞪了周游一眼,很不自在地开口。
“他爷爷高四海,您应该知道,95年因震惊全国的开棺验尸事件后被调岗到了县公安局档案室,后来,得了阿尔茨·海默症,提前退休。他爸高建设,原来是县公安局刑侦大队副大队长,96年外出办案不幸坠崖身亡,被追认为烈士。叔叔周伟,是原省公安厅法医处副处长,开棺验尸事件后离开警界,现在是东山省人民医院院长。高风受不了处分的委屈,他想进入刑侦大队当刑警的梦想也就此破灭,所以想考今年的律师资格证离开警界。我听说,他弟弟已经在上海给他找了家最好的律所。”
“都说现在年轻人的崩溃都是不动声色地崩溃,现代年轻人的抑郁都是微笑着抑郁。”冯凯自言自语道。
“高风是一个异类,不能代表我们年轻人。”刘青叶很在意地说,“冯队,你别为他的卖弄所迷惑。他是有些歪才,但他不会是个好警察。”
“那你给我说说好警察的标准?”冯凯盯着她无语的表情,“看来你对他成见很深啊,好像你爷爷任局长的时候,挺信任高四海的呀。”
“我爷爷就是被高四海害死的。”刘青叶低声说。
冯凯不禁一愣。
冬日温吞的阳光透过玻璃窗,照亮办公桌。身着便装的高风独坐在龙湾区城北派出所所长办公室里。他端详着马上要和自己告别的警官证,内心五味杂陈。
手机的震动打乱他和警官证告别的肃穆感。高风点开新闻推送,忍不住叹气。
从昨天晚上开始,《龙湾北山山洞惊现成年女性尸骨,警方已介入调查》的贴子火遍网络。贴子里配有人骨的照片,配以“警方说,那具人骨为一成年女性,死亡时间十五年以上”的文字,瞬间点燃舆论场。
高风收起手机,将警官证放回皮套里,把它端正地放在办公桌上,和一旁的警号牌整齐地码放在一起。
办公室的门开了。范所长拿着一个文件夹匆匆进来。他没理会高风的起身相迎,坐下来打开文件夹,先是看了看文件,然后拿起警号牌和警官证。
“行了,手续都办完了,从现在起,你就不是人民警察了。”范所长把警官证和警号牌啪地一声收进抽屉,还是没抬头,“你可以去上海当你的律师去了。
范所长依旧没有看高风,他坐下来打开文件夹看着里面的一份文件。
“谢谢范所……还有一件事。”高风踯躅
“快说,我还得去分局开会。”范长河看看手表。
“是网上流传的那个北山那具尸骨的视频……错全在我,跟老李没有关系……”
范所长抬起头来面无表情地望着高风。
“当时是我着急赶回来查律师资格证考试的成绩,没有仔细查看那三个大学生的手机内容……”高风硬着头皮解释。
“你脱了警服后,又想对这事大包大揽。”范长河打断他,“怎么的?你以为我现在就没法处分你了是不是?高风,我告诉你啊,我可以不允许你辞职,我现在还有这个权利。”
“我也是刚知道这事……”高风堆起笑脸,“你能不能高抬贵手,别给老李处分……范所,我跟了你四年了,从来没有求过你是不是?”
“我可求过你别考什么律师资格证,别离开公安队伍,别让你爷爷和你爸失望,可你给过我面子吗?”范长河用力合上文件夹,站起来,“再说了,李显该受什么处分不是我范长河一个人说了算的,那是有公安机关人民警察纪律条令规定的。我的回答你满意吗?”
“满意。”高风沉默几秒钟,立正朝范所长敬了一个礼,然后朝着办公室外走去。
范所长无奈地望着高风的背影欲言又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