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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27岁:堕落天使

两生花 西岭雪 7221 2024-10-19 09:58

  

  有关爱情的亏欠辜负,往往,不只在今生。

  还是同一个上海吧,还是同一个南京路。

  半个世纪前,解放军雄纠纠气昂昂地从这里走过,沿街所有的窗子都打开,太太小姐们从窗里招摇着她们的小手绢。

  碧桃也招着手,笑着,不为什么,只是随大流。她剪了头发,短短的,齐耳。没有妆彩,很素淡的一张脸,带一个空洞的笑,混在不同的窗户里,不同的面孔中,很容易便湮没,并没有什么出类拔萃之处。

  她的脸上已经找不出从前的那种艳光了。她到底还是到工厂里做了女工,并且,嫁给了那工厂的会计。他从前和碧桃见过一面,就是在舞女大游行的那次。他从人们的指点评论中知道了她是“百乐门”的头牌,并且知道如果想要得她一夜相陪,就得用尽他所有的积蓄。他算了算账,只得暗自摇头。

  其实他并没有想过要去“百乐门”,那种地方从来都不是他能够踏入的,但是不知为什么,别人说起碧桃和银钱时,他不由自主地要把自己代入其间,偷偷算了一笔账。他夹在人群中,听到他们如数家珍地念叨着那些舞女的名字与价码,觉得一种说不出的羡慕与妒恨。他用这妒恨的眼光看着每一个人,猜测他们是不是和那个叫碧桃的舞女有过亲密的夜晚,但是他很快又在自己的心里将这一念头否定了,因为看那些人的穿戴,也不比自己好过多少,同样不可能染指那样高贵的舞女。

  在他心目中,高贵的意思就是钱多,高是“贵”,贵还是“贵”,高贵就是贵上加贵,花很多很多的钱,买很贵很贵的东西,或者人。而碧桃,无疑是“高贵”的,因为与她一夜的缠绵竟可以消耗他半生的积蓄。并且,即使他愿意一掷千金地去搏这一夜之欢,也是没有足够的钱为这一夜做铺垫的。

  也许他可以只花一少部分钱,去“百乐门”同她跳只舞,而不该奢望过夜。但是这也不可能,因为他不会跳舞,他也不想花那么多钱去置办西装皮鞋。

  这种种不可能为她在他心中加了分,使他将她看成一个超级**,**得出了格过了线,已经不是凡夫俗子可以享用,可见有多么**。

  当一个人渴望另一个人,渴望到极至时,便通常会产生两种情绪:像碧桃对大少爷那样的,叫崇拜;像吴会计对碧桃这样的,便叫仇恨。

  吴会计在自己的心底不为人知地仇恨着红舞女碧桃,恨得咬牙切齿,恨得刻骨铭心。他用尽世上一切最恶毒的词汇咒骂着她,希望她早一点倒霉,变成一枚烂桃,烂在泥里,永世不得翻身。

  当他这样诅咒着痛恨着她的时候,自己才会有一点快意,才会觉得同她有一点亲近,近到了他对她俯拾即得。俯拾——是的,他俯视她,低下身,将她捡起来,她便成了他的。

  他每天晚上都做着这样的美梦,一直到这美梦成真。

  美梦做多了原来真是可以成真的。当碧桃出现在他做会计的工厂里,当她简衣素服地出现在工厂里变成一名普通女工时,他是多么狂喜啊,狂喜得五官都要移位,狂喜得恨不得高声大叫,手舞足蹈。

  但是他没有这样做,他用尽全身的力气压抑着自己,冷淡地经过她的身边,甚至故意轻轻撞了一下她的身体。他撞到她胳膊的部分,觉得那部分便有一丝温热传到了自己的手臂上,紧贴在那里,附生在那里,一直到夜深人静,那种温热还依恋地顺从地伏在臂弯上。

  求婚的过程非常简单而顺利。他托了工会的大姐去说项,一说,便成了。

  心爱走在上海的天空下,想起自己前世的婚姻,轻轻地耸一耸肩,顺手裹紧了风衣,无意识地想:不知道上海的冬天,会不会下雪?

  在上海,下雪和真爱一样难得。几乎只在传说里存在。听说1917年是下过一场雪的,前后的一百年中,再没第二次。

  冬天的第一场雪总是令人期待。秋天愈老愈萧瑟,已经让人很不耐烦了,却还迟迟不肯入冬,正像是一个已经进入更年期的脾气乖张却又不服老的中年寡妇一样令人不安,这时候的新雪便好像一声号令,又像是新店开业,旗帜鲜明地打出了冬的番号,让人的心反而安定下来,可以从容地面对即来的寒冷。

  心爱一张开嘴,就有清冽的白气呼出,并很快地散入空气中。

  也许天气本来没有那么冷,可是那团白气却把冷的感觉实斧实凿地轧到了她心里去,让她觉得越发难耐,简直连骨缝里都淌满了冷气。

  不能不想起冬天的乡下,那饥饿,那寒冷,那无止尽的阴云密布,还有无爱的童年——前世的乡愁,即使掩埋在心底最深处,也如内伤,不能忘记。

  ——然而便是那般的贫穷,也仍然好过今天,因为那时,心中还有希望。

  再冷的冬天也都有尽头。小寒,大寒,雨水,惊蛰——到了惊蛰的时候,所有的虫子都会醒来,春天也便跟着来到,风渐暖,小河解冻,田里开满黄色的油菜花,春种秋收,再少的收成也是收成,有,总好过无。

  今时今世,才是真正的一无所有。

  就在卢克凡结婚的当年,心爱的父母乘坐的飞机失事,连骨骸也没有找到。心爱听到消息,当时就疯了。她从家里冲出来,一边大喊大叫一边奔跑,从此再也没有回去。

  她已经没有家了。没有父母的屋子不能称之为家。

  她也没有了爱。她爱的人同别的女子做了夫妻。

  她甚至没有了活下去的理由。她向天使和魔鬼要求:“带我走吧,无论去天堂还是下地狱,现在就带走我吧。”

  可是他们不答应她。

  天使苦苦规劝:“他不爱你,你就更要爱自己。不如忘了卢克凡,不要太执著。人是不能一直活在过去的。活在过去,便等于没有活过。”

  魔鬼激将:“你不想要重复的人生,又为何要求重新来过?愿赌服输,有什么理由抱怨?”

  然而心爱不接受规劝,更不理睬激将。“阎王要你三更死,不得拖延到五更。”死期是预定的,不能拖后,亦不能提前。有天使和魔鬼监护,她连自杀的权力都没有。

  她惟一可以决定的,只是堕落。

  她开始流浪,四海为家,游戏人生。在日与夜、醉与醒、南方与北方之间穿棱,漫无目标。

  克凡结婚了,父母去世了。她已经再也没有振作的理由。她不必为了任何人爱惜自己,保留自己。她终于又变回前世那个“百乐门”的风尘女子,从一个男人的怀里舞向另一个男人的怀里。

  难道命运真的无法改变?前世风尘,便注定今生堕落?甚至,比前世更加放浪无羁。

  因为那时是被迫,而今世是自愿。

  清醒的堕落,只有比无知更加可悲。

  巷子口有人在烧纸钱,拜四方,施米粥与过路的孤魂野鬼。

  心爱看着,只觉得四面八方都有无尽的鬼要走出来,心中栗栗,脚下偏偏动不得。上海是一个物欲横流的城市,从过去到现在都是,连鬼也比别处来得凶。

  她想自己若不是一死就得以立即重生,不知要流浪多么久。

  然而活着,也依然是一种流浪。

  她抱住自己的肩,感到茫然,也许应该去个比较温暖的城市,大理?丽江?海南?或者四季如春的桂林?

  她已经27岁了。27岁,离死期还有五年。她只剩下最后的五年可活。

  但是她不在乎。她不惧怕死亡。她甚至有些渴望死亡早一点来到。

  她对前程一无计划,心如灰烬,萍随水漂,从此岸到彼岸,也许就是一辈子。

  这两年里,她走过许多城市,不住变换名字,做吧女、舞女、发廊妹、三陪女,偶尔被人包养,停歇一段日子,又在某个早晨不告而别,酗酒、抽烟、赌博、输了便赌债肉偿,能怎么糟践自己便怎么糟践自己,不知在向谁报复,是天使还是魔鬼。

  天使叹息:“她终于一天天向你靠近。”

  然而魔鬼竟然毫无成就感,第一次觉得了不忍和痛惜:“她怎么会变成这样?”

  “因为失恋。她不是普通女孩子,她来到这世界的惟一目的便是卢克凡。得不到卢克凡,便失去整个世界,失去活着的意义。她找不到方向了。”

  “那么你在干什么?不去引导她吗?”魔鬼的语气里几乎有种责怪的意思。

  天使摇头:“她的爱死了,切断了我与她之间的联系,我没有办法再帮助她。现在,能帮她的人,只有她自己。”

  “所以我一直说你们所谓的爱是最无聊最脆弱的了,比生命死得还快,并且可以促进生命的结束。”魔鬼胸有成竹,得出结论:“爱情,等于死亡。”

  “不是这样的。爱与死亡,有时并行,有时悖行,有时则一个跟随着一个前行。爱使生命得到提升,死亡也不能战胜。好比真心爱的转世重来,就是因为她的爱有着巨大的力量,甚至超越了生死;但是现在,她的爱退出了她的生命,于是生命变得黯然无光。这并不能就说明爱是不存地的,或者是微弱甚至无能的,而恰恰相反,只是从一个失败的例子反面证明了爱能的巨大。这就像正因为有死亡才会有生命一样,正因为有失去,才会有爱情,至大的悲剧反而会唤起人们对美好生活的向往,是同样的道理。”

  魔鬼满头雾水,大不耐烦:“我才不要听你的废话。我现在最想干的事,就是教训那小子。真想现在就抓他下地狱,煎得干干的,炸了吃。”

  魔鬼又做起了那个翻炒的动作,他简直已经听到肉在砧板上烤焦的吱吱声。“煎鬼”的想象使他兴奋起来,不禁发出阴森的冷笑。

  天使头疼地阻止:“卢克凡的死期还远,你可不能擅自行动。”

  魔鬼失望:“那我们现在可以做什么?”

  “或者,让他们见一次面?”

  他们无法决定生死,然而安排一次凡人的偶遇,倒也轻而易举。

  于是,这一夜,在桂林,卢克凡拍片之余,同一班手足来到当地最著名的风月场所“百鸟吧”,见到了身为红牌的心爱——她在这里的名字,叫凤凰。

  她并没有变老,只是平白有一种白璧蒙尘的感觉,以前是眉目如画,如今眉目皆是画出。一张脸仍然美丽,但是眼中没有神采。艳妆,长发如瀑流过前额,如抱琵琶半遮面。见人来,微一颔首,一头瀑布便**起涟漪,脸上明明没有悲喜,阴影明灭却偏偏似风情万种。冷冷地,不肯轻易一笑,但眼影与唇彩都比笑容先做足了“欢迎光临”的姿态,不笑的时候也像在笑,笑的时候却没一点暖意。

  卢克凡大骇,见鬼也没有这般惊惶失措,至于口吃:“心爱,你……”

  她眼中神情极其复杂,如翻起滔天巨浪,却终于平息,只扬起一道眉:“我不叫心爱,我叫……”随即一笑:“反正你们这些夜夜做新郎的客人也记不住昨日黄花姓甚名谁,告诉你也是没用。”

  他也怀疑是认错人。他巴不得是认错人。

  怎么能相信眼前这个风尘女子是真心爱?

  可是那飞扬入鬓的长眉,笔直微突的鼻子,幽幽的杏核眼,圆圆的小肿嘴,分明是属于她的。他们同年同月同日生,青梅竹马,相亲相爱,他清楚她身体每一点最隐秘最细微的特征,他怎么可能错认了她?

  握一杯已经不再起泡的“踏趿拉泡”,他隔着灯红酒绿远远挂住她穿花蝴蝶似的身影,心里是一阵阵针炙的疼。这曾是他的女人哦,如何就这样折堕了?

  一个同伴顺着他的眼光望去,饶有兴致地调侃:“克凡,是你喜欢的类型呢。觉不觉得她有点像你以前那个巨星女友真心爱?真心爱销声匿迹这么多年,你不是到处找她吗?来个鱼目混珠怎么样?”

  摄像助理一旁插话:“样子有三分像,身份可是天上地下。你也太低估克凡了,他虽然风流,可是从来不碰欢场女子的。”

  欢场女子!心爱,纯洁完美如天使的天才画家、国际巨星真心爱,竟然堕落成一个欢场女子!

  难怪这些年里他怎么都找不到她,四处打听也不闻她的消息,原来她竟然隐姓埋名做了欢场女子。她是有什么苦衷吗?她缺钱用?她吸毒,还是赌博?

  以心爱的身家,如果不是走偏门,再怎么挥霍也不至节衣缩食的。她为什么要这样作践自己?

  卢克凡呆若木鸡,莫名地失落,有一种深深的挫败感。这是他真心爱过的女子,她曾经贵为天才巨星,如今却流落风尘,让他情何以堪?

  再也无心坐宴,他推说头疼率先离群而去,却又徘徊在“百鸟吧”对面,静静地守着午夜来临,守着酒阑歌散,守着扶醉女子的迟归。

  舞低杨柳楼心月,歌罢桃花扇底风。这样的日子,他不知她已经独自过了多久?

  当她经过他的车前,他叫住她,说:“跟我走。”

  “跟你走?”她睨视他,妆已残,唇犹冷,眼神飘忽略带揶揄:“出台300,过夜500。如果老板满意,小费随你给。”

  “心爱……”

  他忽然呜咽了,感觉到从未有过的痛,痛彻心肺。

  “心爱,跟我回去吧,让我帮助你。不论这些年你做过什么,我都不会计较,我们从头开始……”

  她一愣,看着他,眼中渐渐涌起泪水。

  跟我回去吧。这是她用尽一生来等待来追求的承诺。可是,让她如何再接受?

  他不计较她。他凭什么计较她?即使他不计较,她能不计较吗?

  从头开始,哪里是头?是从呱呱坠地时,还是打回前世死而复生再来一遍?

  即使他愿意,她也不愿意。她已经爱得很累,伤得很重,没有力气去爱了。

  “跟你回去哪儿?做什么?女佣还是情妇?”她咽了泪,一抹嘲讽的笑始终挂在嘴角,“不怕你那个标准贤妻打上门来吗?”

  “我已经离婚了。”克凡苦笑,“古仙仙现在已经成了歌星,你没听说吗?”

  她微微愕然。她没有听说过。她再也不关心任何娱乐新闻,以免听到卢克凡的名字。凡是他所经之地,她都回避三舍,没想到,他们还是在这里狭路相逢。

  卢克凡三言两语解说短暂婚史,语气平淡,若无其事:“仙仙嫁给我,不过是为了草船借箭,目的是打入娱乐圈。我成全了她。很正常,当初我也是这样地利用过你。欠债还钱,只是我还错了对象。”

  利用。他终于清晰地说出这个词,承认了他对她的利用与亏欠。

  这一生中,他遇到的所有人和事,都不过是你利用我,我利用你。唯有真心爱,却是对他永无索取地付出,不怨,不怒,永恒宽恕与奉献。

  然而在他的婚礼日,她也终于愤怒了。她并没有指责他,报复他。她惟一的反抗只是让自己消失,再不肯陪衬他的生命。当她离去,他才知道,她早已是他生命一部分。他是那样那样地,舍不得她。

  尤其当他听说甄先生甄夫人双双坠机罹难时,震惊之余,他多么疼惜心爱,他只想第一时间赶到她身边去,陪伴她,安慰她,保护她。

  可是,他却找不到她。

  他无法想象,一夜之间变成孤儿的真心爱是怎么样度过这生命中最黑暗的日子的,他恨不能与她分担。她不在家里,她没有回好莱坞,她绝迹于娱乐圈,她到底去了哪里呢?

  他怎么也没有想到,他们竟然在这样的境地重逢!

  所有的不忍与不舍在久别重逢的这一刻,如火山爆发一样集聚到顶点,喷薄而出。

  “心爱,心爱。”他哽咽地痛惜地一遍遍念着她的名字,目不转睛地凝望,直到她眼中的冷与抗拒一点点软化下来,终于温顺地任他牵住她的手,一路驱车来到漓江边。

  初冬,将冷未冷,月落星沉,水淡风轻,寂无人声。他们久久地对望着,不说一句话,然后,他伸出手去轻轻地、轻轻地碰触她的长发,仿佛小心碰触一樽珍贵的瓷瓶。先是她的眉,她的眼,她的脸,她的唇,她的颈……

  她的眼泪滑落下来。

  他仿佛是一个神,而她是等待天神唤醒的睡美人,他手到之处,她便一点点鲜活起来,生动起来,温暖起来。阅尽繁华烟视媚行的眼睛又回复了年轻时代的单纯明亮,却又分明比往日更加妩媚而饥渴,原始而炽热,终于燃烧了他也燃烧了自己。

  人性与兽性,情欲与性欲,爱与恨,相思与渴望,愧疚与悲伤,在这一刻都纠缠不清,化成一股巨大的力量,令他有着世界末日般的迫切。在静夜的江边,在车厢的后座上,他终于再一次进入她的身体,同时进入的,仿佛还有通往过去的记忆隧道。

  在挣扎与胁迫中,在进退之间,他脑海中明灭起伏,终于逼近那秘密的中心,逼近宿命的根源。

  天地之大,这一刻他只不过拥有她,而她亦只属于他。所有的**与感知都被唤醒,所有的记忆与欲望都于此爆发,所有的辜负与亏欠都了然无憾,所有的孤独与渴望都心愿得偿。带着最原始的欲与最沧桑的恨,带着痛悔与补偿,他们交缠的身体挥汗如雨,抵死缠绵,是开天辟地的第一次交会,是世界末日最后的狂欢。

  一个不眠之夜。

  但是天边微曦初露,黑夜与黎明交替之际,他却还是憩着了。

  醒来,她已不再。车厢内弥漫着烟草、香水与彼此的体味,处处是狂欢的痕迹,座垫也还是温的,可是那痴缠而绝望的女子,却已经不见了。

  车窗玻璃上,用口红如血地画着一行字:“REMBER ME!”

  记得我!如此低微而绝望的要求!

  他不禁怀疑,她所有的沉沦与挣扎,所有的心机与渴望,所有的逃离与回归,不过是让他记得她。他是一个没有永远的男人,不能让他永远忠贞,只有让他永远难忘。于是,爱让她走向极端,不遗余力。

  记得她!

  黎明的江边,水声寂寂,鸟鸣戚戚,一切安谥而美好,而他忽然泪流满面。生平第一次,他认真地思考起爱情的课题,第一次,他想到了所谓忠贞,所谓执著,所谓永恒……

  他有一种感觉,他辜负她,不只是今生。

  那个晚上,当他再到“百鸟吧”时,她已经辞职了。其实他早该想到的,却只是忍不住。

  只是忍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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