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玉珍扫视了一圈,发现整个院子了里只他一人,下意识警惕问:“罗竟天呢?”
陆羡之往里面指了指,说:“在里面……等下,你们确定自己没被人跟踪?”
祁玉珍往后退了一步,身后的荆卫明越过他,说:“陆大人想得周到,不过我记得这里几个人里面,你才是最危险的。”
陆羡之道:“大人二字不敢当,再过阵子,我可能就是个无家可归的流浪汉了。哎,两位不必如此紧张,我只是想知道有没有人跟着你们回来而已。”
荆卫明道:“放心,即便是有人跟着我们。我们也已经甩掉了。若是你还是不信,大可去问大盛那位潜伏在回纥黑市里面的季秦季大人。”
一句话把该说的不该说的,全说了。
院子里安静了片刻。
陆羡之打量着这位传闻中曾经钟将军最器重的副将,脸型确实已经整过,阴柔过重,而且这么多年过去了,已经没有了当年的杀伐气。
也难怪大盛的人找了这么多年,始终没有寻到一点蛛丝马迹。
陆羡之冲他们笑了笑,说:“勒赤族的巫女应该不会怕瘟神的毒,人在屋里,你进去见他就好。这位荆将军就在外面陪我聊聊天吧。”
荆卫明伸手按住要往前走的祁玉珍,朝陆羡之说:“既然你们俩在一起,想必也没怕瘟神。我不明白为何人要躲在里面。”
陆羡之笑了笑,说:“防备心真重。哎,你也吱个声,人家不信我呢。”
里面的人这回才开口,说:“罗吉天,进来,见我。”
祁玉珍忽然间浑身抖了起来。
荆卫明急忙说:“怎么了?”
祁玉珍抽泣了下,说:“没事,我进去见他。”
荆卫明一瞬间有些不知所措:“……你。”
祁玉珍推开他的手,忽然小跑着跑进去,之余下一声娇滴滴的喊声。
“舅舅。”
陆羡之拍了下自己面前的桌子,说:“随便坐下聊聊?”
荆卫明看了他一眼,慢慢地走过去坐下,片刻后低声说:“你是当官的吧,带着瘟神,不会影响你吗?”
合理的问题,陆羡之不会拒绝回答。
“罗竟天救过我一命。很小的时候。不瞒你说,我跟你不一样。虽然我和罗竟天本人没有关系,但大概率可能是勒赤族的血脉。”凭着这张脸,也凭他对罗竟天身上毒的免疫。
荆卫明不解道:“可能?”
陆羡之失笑,说:“罗竟天身上的毒,对我也不起作用。以前以为是小时候他给我输血的原因,后来仔细想想。我好像是从输血了之后,才开始对他的血有反应。”所以老陆最后才不得已把他送下山。
所以推断一下,应当是他把自己的血混杂了。
荆卫明吃惊地看着他,说:“……玉珍,就是罗吉天。听她提起过,说勒赤族里面,有出现这种不惧瘟神的纯血统是很稀少现象,百年难得一遇。”
陆羡之想了想,说:“听上去好像很高贵,若是有这种血统,为何还有瘟神出现?”
荆卫明低声道:“瘟神是勒赤族族人成年后都有几率会患上的一种病,他们族里的巫女所施行的巫术是为了让瘟神减轻痛苦,并不是外界传的那样,是巫女造就了瘟神。罗吉天还说,瘟神其实并不常见。只有本族出现大灾大难的征兆,上天降下的神谕,用瘟神抵御外敌,保佑勒赤不灭族。”
听着玄乎,但仔细想想,确实有那么点意思。
瘟神离开勒赤族这么多年,勒赤族便遇上了祁延朱这尊灭族的祸神。
陆羡之好奇地问:“那你说的,像我这种不怕瘟神的血脉又是怎么一回事?”
荆卫明道:“据说瘟神最厉害的时期,世上根本没有东西可以压制住他毒性的,任何活物靠近他半里之内,必死无疑。但在他的毒性达到顶峰的时候,勒赤族就会诞生不怕他这种毒性的人。之后只要相处上一段时间,让这个血脉将他身上的毒吸食净化,他的病就会趋于稳定。当年根治是不可能的。”
陆羡之回忆了一下,他有记忆开始,自己就在灵隐镇的山上了,后来下山也是镇上住过一段时间。十几岁的时候才彻底离开灵隐镇,常居京城。他所保有的那些记忆中,似乎罗竟天一直保持那个样子。
没有任何变化。
也许自己真的可以救罗竟天。
他寻思了半晌,问:“那我长这么大了,还能救瘟神吗?”
荆卫明摇头,说:“不知道,一会你可以问问罗吉天。”
屋内。
祁玉珍起先想靠近,被罗竟天拒绝之后,便坐在另一边,悄悄地打量着坐在不远处的男人。
记忆已经很模糊了,她只记得十多年前匆匆见了一面,以及她妈妈临终之前吩咐他一定要把他舅舅带回族里的话。
罗竟天说:“你妈妈,有什么话留给我吗?”
祁玉珍红着眼眶,抽泣了声说:“她说一定要我把你带回族里,说那里才是你最后的归宿。”
罗竟天沉默了很久,说:“只怕,没有机会,回去了。我不能,死得悄无声息。”当年他私自离开族里,不想连累家人的念头就是错误的开端。他要是悄无声息死了,天下人都不会安心的。
罗竟天接着说:“她,有和你说,我要怎么死,才最好。”
祁玉珍:“……”
罗竟天盯着她:“说,给我听。”
祁玉珍道:“勒赤族只要安定,就不会再有瘟神出现。她是这么说的。当年留在族里的人已经迁徙到他处。只要没人知道那是巫术之族,就当勒赤族已经被灭族了。”
罗竟天松了口气,说:“那你在我死后,再带我回家里。不要让他们知道那是我。”
祁玉珍:“……舅舅,瘟神是无法自己死的。”
罗竟天道:“我身上的毒已经慢慢散来,我感觉到了天命将至。我现在保持清醒,你可以让我走。”
祁玉珍忽然间不知所措起来:“我……”
荆卫明忽然在门外大喊了一声。
“玉珍!”
祁玉珍吓了一跳,急忙起来。
陆羡之推了荆卫明一把,对着外面的人说:“这儿是大盛吧,你们也不像是大盛人。”
外面的人推开了门,那张秀气好看的脸此时格外邪气。
“陆……羡之,渡安的县令,倒是长了一张不错的脸。”
陆羡之笑道:“一般一般,比你好看一点。我记得延朱大人应该在定州军驻军的监视中,不知道你是怎么做到带着你的人在我们的地盘上撒野的。”
祁延朱道:“钟将军遇刺,我作为外使临时退回关外,从渡安走是近路。正好来带走我的人。”
荆卫明把祁玉珍往里面推,小声说:“我记得这里有一个地下通道通往渡安城内。”
祁玉珍道:“不行,通道内有毒,进去普通人会死。”
荆卫明道:“你和罗竟天不会死就好。还有陆羡之,让他带你们进渡安,我断后。”
祁玉珍紧扯着他的衣袖,怒道:“断什么后!他们这么多人!”
荆卫明:“……我好歹也是个将军出身。而且他们不会留很多人在这里的。”他再次把人推进去,往前把陆羡之往后撤,低声说:“先送他们进渡安城,你知道怎么走。”
陆羡之调侃道:“你这算是将功补过吗?”
亏他事先还问他们有没有被人跟上。
荆卫明咬牙道:“随你怎么说!快!”
陆羡之往后退,进门后把人关门上,直接往旁边跑,说:“跟我来。前面有个井,跟我跳进去。”
祁玉珍不肯走,几次都想出去,被罗竟天伸手抓住。
毒气腐蚀了她的衣物。
祁玉珍吓了一跳。
陆羡之扒着井口,说:“快,他们马上就会追上来的!”
罗竟天:“分散兵力,不然扛不住。”
陆羡之真是服了,他上来一把拉过祁玉珍,说:“你清醒点,想你丈夫活着,就跟我走,你和罗竟天才是他们的目标!”
祁玉珍被他吼了一顿,抹了一把眼泪,纵身跳下去。
罗竟天呆看着他,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做反应。
陆羡之无奈,说:“你正常点好不好,赶紧走。人家……”
罗竟天忽然扑了上来,一把推开陆羡之。
陆羡之重重撞在井口上,窒息了一下,扭头想骂一句,却听到一声惨叫。
罗竟天单手抓着进来的鞑子兵,毒烟顷刻腐蚀了他整条手臂,对方的惨叫声无比瘆人。
罗竟天丢开他,朝围住他们的人,说:“再上来,和他,一样的下场。”
陆羡之看着他跳下井,才后知后觉地跟了下去。
罗竟天已经带着祁玉珍往前走了。
陆羡之快走了几步,说:“走。”
罗竟天却说:“不走了,就在这。”
陆羡之:“……”不是吧,这个时候闹别扭?
罗竟天盯着祁玉珍,说:“这里,可以动手。”
祁玉珍:“……我不要。我想让你活着回族里。我娘说过一定要我带你回去的!而且你现在毒气爆发会很痛苦,万一失去意识,会疯的!”
罗竟天:“回去,不可能。外面的人,不会放过我们。不能让他,找到族里人。”
陆羡之急促地问:“怎么回事?”
罗竟天指着通道尽头,说:“你,往前走,不用管我们。”
陆羡之难以置信。
“都到这儿了,我不管你们?你先去说服上面那位再来跟我说这个。”
罗竟天说:“罗吉天会去说,你走。”
陆羡之:“不是,我干嘛要走啊,我又不怕你,你们俩合起来我也不怕啊,我……”
这时候,枯井入口传来了祁延朱的声音。
“想走也晚了。族长,初次见面,我这边失礼了。”
他顿了下,躬身行了个礼,阴阳怪气地说:“万能的瘟神,我有个请求,想必你会看在定州这么多条人命的份上,你会选择跟我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