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勇从今早被陆羡之从后院拎出来，经历了一番五花大绑开始拖着游街那时候起，心里就没明白这位县太爷到底想干嘛。

　　照之前他对陆羡之的了解，这人做事还算稳妥，从未如此出格过。要不是出门之前这人在他耳边说了一句。

　　“看你表现了，留你这条命就为了今天。”

　　说话的口气就跟那天在马车上拎着自己衣领威胁一个样。他都要觉得这人是假冒的县太爷了。

　　赵勇原本想仗着自己还有点用处反抗一下，听了这句话后连个屁都给自己硬生生别回去了。

　　跟着他一起游街的还有一张和十天前贴在衙门大门门板上一模一样的告示。清早从衙门大门口开始，一路搜查官银到茶馆这一带，几乎只要他点了名的都没有落下。

　　有几家还算识相，当场真交了银子，有几家气性大，当场撒泼打滚不交银子，当场就让渡安卫麻利打包带回衙门关了。

　　场面完全失控，陆羡之从头至尾冷眼旁观。一改之前的勤俭爱民，态度十分雷厉风行。

　　赵勇心里惴惴不安，到了最后已经看明白了，陆羡之今天是打算清洗整个渡安县城，一个也不放过了。

　　要是到这会了他还心存侥幸，想蒙混过关不得罪人的话，那下场不言而喻了。

　　赵勇琢磨着陆羡之的意思，将自己的心态完全放在了和陆羡之一伙的上面，问：“陆大人是觉得二楼有问题？那不如直接带人上去。”

　　陆羡之瞥他一眼，赵勇这拼命邀功的神态他看在也眼底，笑了声，说：“这么多渡安百姓都在这看着呢。他们家孤儿寡母的，夫人又在生病。这种时候强闯那也显得我太不是人了。”

　　他只是有点担心李苗苗，这要是二楼真藏了人，苗苗带着杨大夫还真不怎么好对付。

　　而且……他有点在意这个郑章先，为何就上了一趟楼而已，会变化那么大。

　　是那位未曾谋面的老板娘说了什么？还是有人指使他这么做。

　　赵勇小声在他旁边说：“那大人呢，今天是打算放过他们家了？”

　　陆羡之深吸了口气，哼笑了声，说：“谁说的？我这人做事从来不喜欢半途而废。要钱就得一口气要，让人家拖一次就有第二次。……你装什么傻呢？没要过债？”

　　赵勇摸了摸鼻子，手上的镣铐叮当作响。

　　陆羡之忽然又说：“待会我问你什么，你就回什么？”

　　赵勇还没应声，就听到陆羡之扯开了自己喉咙，蛮不讲理地朝那小二哥招呼。

　　“哎 你。店小二，叫静哥是吧。全名是什么？”

　　林静弓着腰从人群里挤出来，缩着膀子站到陆羡之跟前。

　　“小的姓林。全名林静。”

　　陆羡之将他上下打量了一遍。

　　这个卑躬屈膝的感觉，去喊一趟大夫倒是没变个人。他点了下头，说：“我问你，最近茶楼里来过什么奇怪的客人吗？”

　　林静歪着头做沉思回忆状，道：“好似没有。我们茶馆都是熟面孔。要是有生面孔出现不用我说，整个渡安县城都会传开。”

　　“确定没有？”

　　林静摇头：“当真没有。”

　　陆羡之抿着嘴笑了一声，侧身朝赵勇道：“你之前说的次次都在茶楼约你说话的人，没再来过呢。”

　　赵勇脖子酸似的歪了下头，眼珠子不自觉地往上瞟了一眼。

　　“大人，我保证我说的是实话。真的有这样的人。虽然人我没见过，但是声音我一定听得出来。”说到这他忽然顿了下，带了点疑惑的神情往二楼看。

　　陆羡之将他的模样看在眼底，不甚在意似的转头再问林静。

　　“那……今天，二楼可有别的客人？”

　　林静明显眼神抖了一下，陆羡之心底顿时有了底，二楼应该是真的有猫腻。

　　片刻后，林静规规矩矩地站着，说：“今天二楼并没有客人。我婶娘平时就住那，今天又病着，带客人上去不合适。”

　　陆羡之道：“所以，二楼除了刚刚上去的三个人以及你那生病的婶娘之外，没有第四个人了，对不对？”

　　林静躬身回道：“应当是的。”

　　陆羡之往后倒退了一步，朝二楼喊道：“苗苗捕快！”

　　二楼闭着的窗户不多事便被人从里面打开了一点，李苗苗探头出来，往下看到陆羡之和他打了个招呼。

　　“怎么样？”陆羡之问道。

　　李苗苗往里面看了一会，回头朝他说：“病得挺重，杨大夫说他得再仔细看看。”

　　陆羡之点头，问：“楼上就你们几个吗？”

　　李苗苗寻思了会，点头说：“连我，带杨大夫和母子俩，四个人。没有第五个了。”

　　陆羡之招了招手，示意他知道了，让她回去继续看着。

　　没有多余的人，李苗苗也不是傻子，她说出这番话证明她已经里外都找过了。

　　那方才林静那一瞬间在慌什么？

　　陆羡之细细地看这个林静。只见他依然一副极其谦卑的模样站在那，听到他回来的声音也没有抢着说话，他就是抬起头，朝自己腼腆地笑了笑，笑容里依然还有点谨慎。

　　他在谨慎小心些什么？陆羡之琢磨着。

　　赵勇低声问：“没有？”

　　陆羡之：“没有。”

　　赵勇也不是特别意外，喃喃道：“可能得了风声没过来了。”

　　话是挺有道理，毕竟他自己在衙门门口贴了告示那么多天。但凡干过一点事儿的，可能都已经悄悄出去避风头了。

　　陆羡之沉吟片刻，脑海里立刻又闪过了郑章先的身影。

　　“不对。”他忽然一把推开了挡在门前的林静，跨步进去。

　　肯定多了一个，不然说不通。

　　茶馆里面的客人依然还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只有个别没位置的挤在最里面给他们专门放置的长板凳上。

　　此时，靠门口的位置上空了不少，倒是在长板凳的那边的人挤成了一团。

　　陆羡之呵的一声笑出来，里面的人开始避开他的目光，或转身看向别处，或故意低头和身边的人交谈。

　　陆羡之朝门口招了招手，立刻跑了几个渡安卫进来。茶馆里的窃窃私语一下停了。

　　场中不少人的注意力转到了他身上。陆羡之重咳了一声道：“各位乡亲，不要紧张。我本来不打算进来的，不过我刚刚看丢了一个人，不把他找出来，我心里不踏实。”

　　整个大堂都安静了下来，陆羡之接着说：“这个人呢，大家可能不是特别熟，因为他虽然人在茶馆，但很少在你们面前露面。不过我稍微描述一下，你们应该就能认得出来。”

　　有几个胆大的客人听出了不是针对自己，便开口问道：“什么样的人。此人犯事了吗？”

　　陆羡之道：“确实犯事了。不过也不是什么大罪。年纪很轻，身六尺高，约摸十八九岁的少年样。但脸色不是很好。看人永远像是别人欠他钱的模样。”

　　追进来站在一边默不吭声的林静插话道：“陆大人真爱说笑。我们这来的都是县城里老面孔客人。年纪起码都过了而立。您说的少年人，不大喜欢清早来茶馆里坐着的。”

　　客人们觉得有道理，纷纷应和道：“静哥说的不错。茶馆里最年轻的少年人莫过于静哥了。我不信还有比他更嫩的人。”

　　有人道：“陆大人是不是走眼了。我们这也看不到什么少年人啊？”

　　陆羡之逡巡了一圈，目光忽然定在了某一处，道：“真的么？若是我找出来了呢？……我好似没说是客人吧？”

　　大堂里被他这句话说得又是一阵安静。陆羡之目光挪都没有挪一下，他往那个方向跨出了一步，身边的渡安卫立刻散开，分成两边往陆羡之那边如游鱼一般包抄过去。

　　都是包围敌人的熟练手，等渡安卫靠近那个地方的人开始往外散开的时候，里面有人左右想跟着人群走，都被渡安卫两边围堵住，顿时缩在墙边。

　　那人原本藏在重重叠叠的人群最里面，此时完全暴露在外面，不打自在地侧着身，低声说：“你们想干什么？”

　　陆羡之依然站在原地，说：“虽然这句话是我比较想问你们的。不过我觉得问你不如问楼上那位假扮你的人。郑少爷，你躲在角落里，不憋得慌吗？”

　　林静脸色大变，下意识地迈开了步子，快步朝郑章先跑过去，嘴上已经喊出来了。

　　“章先，你不是在楼上陪婶娘吗？什么时候跑下来的。”

　　那侧身躲避的年轻人这时候才转身正对上了陆羡之，支吾道：“我……”

　　陆羡之忽然大声说：“上楼！有苗苗守着，那人跑不了。上去抓人！”

　　离楼梯最近的几个渡安卫动作极快，瞬间翻身窜上了楼梯。

　　林静回头，着急想要跟上去的时候，旁边盯着他的渡安卫伸手拦住他，冷声道：“最好别乱动。我们手里的刀可都是用鞑子的血开过锋的。利得很。”

　　林静只得僵在原地。

　　陆羡之在楼梯口看了一会，忽然听到动手的动静，知道人还没跑 ，先松了口气。

　　可过一会后，这动静忽然停下来了，而且好一会都没有人下来，忽然觉得不对劲，赶紧提着衣摆三两步上楼。

　　二楼比他想象中要窄得多，不少隔间都开着门。显然从前也是拿来招待客人的。

　　离窗口最近的一扇门开着，苗苗正背对着门口站在那。

　　陆羡之低声唤她。

　　李苗苗只侧了下身，里头传来了一道戏谑的男声。

　　“哟，是陆大人亲自上来了？正好，有些话本座早就想和大人当面说了。”

　　陆羡之几步走过去，轻拍李苗苗的肩，道：“让开。”

　　李苗苗稍让了一点，轻声歉意道：“对不起，我没发现这两个人有问题。”

　　陆羡之进去，只见**坐着一个身形消瘦的人，他单手扣着杨大夫的脖子，还是郑章先模样的年轻人坐在床沿上，翘着二郎腿，神态惬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