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羡之站在渡安县县城大门前,心底莫名涌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他下意识起来,推了一下坐在他身旁的程鹏,小声说:“让宋师爷停下来。”
程鹏应了一声,掀开门帘喊了一声宋师爷,把陆羡之的话转告他。之后回头,疑惑地看陆羡之,说:“怎么了?”
陆羡之琢磨着自己这股不祥预感来得太过汹涌,不是什么好兆头。但要让他说明白,却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得起来,说:“近乡情怯,我大概离家太久了。”
张景年轻,忍不住在旁边笑,说:“大人,您这离家才多久。平时出门办个案子,都得十天半个月吧。”
陆羡之回忆了一下他在渡安混的这些日子,说:“我懒,你问问刘县丞就知道,我平时都窝在衙门,出门的事情都是苗苗他们去办的。”
说起李苗苗这位渡安首席捕快,程鹏和张景大概已经接受了即将要面对这位热情的女捕快这个事实,早前的那点抗拒全没了。
程鹏侧头看陆羡之,问:“那苗苗捕快……平时有什么不喜欢的事吗?您看,我们初来乍到,以前也不是很了解。我们这些大老爷们粗糙地很,万一哪些地方做的不好,给大人添麻烦就不好了。”
李苗苗啊……
陆羡之笑道:“她啊,你们觉得她是什么样的就是什么样的。对你们来说,我认为应该没什么忌讳。”
张景皱着眉看陆羡之,喃喃说:“这话我听着怎么那么别扭?”
程鹏说:“意思是说,苗苗姑娘应该挺喜欢我们的。”
张景:“哦。”
陆羡之:“不过,你们也知道这位姑娘很能打,别说她不行……”
他的话刚说到一半,忽然神情一顿。
*
这趟回渡安,他们走的是另一条偏远一点的路。一来原来的路是条山路,早就被连日的大雪封了。二来这条路还是玉泉县和定州军驻军派人给通的,路上有各县卫兵的把守,算是相对来说比较安全的官道。
这会马车就停在路边上,外面还下着零星小雪,眼看着这场历经半个月的大雪就要停了。
陆羡之有些紧张地掀开了马车后面的帘子,朝渡安的方向看。
张景凑上来,下意识跟着紧张起来,小声问:“有鞑子过来吗?”这条路虽然是定州军的地盘,但冬天的鞑子就跟野兽似的,根本就不能当人看。
陆羡之仔细地盯着,耳廓动了动,迟疑道:“……不像。骑马过来的,动静很大。鞑子还没到这种胆大包天的地步吧。”
话音刚落,车里的所有人都松了口气。
“什么?”程鹏凑上来,意外问“陆大人你真的不会武?”
陆羡之抬起自己细细的胳膊,说:“你要不要跟我试试?”
程鹏摇着头,说:“不要。我就是奇怪,您这么好的耳力。”
陆羡之轻笑了声,含糊说:“小时候练的。我爹常年离群索居,我从小住在深山野林里。大约五六岁的时候看我实在不是住山里的料,就把我丢给我养父了。”
刘县丞:“……不是我说,您这爹……”
陆羡之道:“可别想多了。我两个爹可都不是寻常人,自然养我也不会是寻常着养。”
张景嗯嗯点头,说:“难怪陆大人也不是寻常的大人。”
众人一笑,极有默契地把这个话题揭过去了。
然而就在这说话间,马蹄声渐渐在几人的耳边清晰起来,程鹏和张景下了车,站在路中间。
两人都带着武器,身形年轻又挺拔,看着都有点赏心悦目。
陆羡之就坐在马车里,靠着听张景说:“大人别担心,就算是鞑子,离渡安这么近了,也不会有多少个。我们能应付。”
陆羡之只得再重复一边,说:“我觉得……不是。”
有黑影在天际出现。程鹏低声道:“来了。”
陆羡之眯着眼,看着前方好一会,越看越觉得那抹越来越靠近的浅色身影特别眼熟。
张景的眼力要比程鹏好上一点。
“等下,看着是个姑娘。最前面的那个,大人,您看得到吗?认得出是谁?”
陆羡之伸手出来,按在两人的身上跳了下车,双手往身前一拢,就这么站在看着前方,说:“认出来了,是我家李苗苗捕快。”
“啊?”
“我没放消息给渡安啊?”刘县丞纳闷从里面探头出来,揉了揉眼,说“真的是苗苗?我这眼神什么都看不见。”
陆羡之侧头看坐在马车上的宋师爷,说:“你呢?”
宋师爷:“我也看不清。”
陆羡之闭嘴,不说话了。
李苗苗大概是死命往他们这边赶的,快到的时候马都刹不住,整个人从马上飞了下来。
陆羡之就看她在自己不远处,先红了眼眶,突然朝自己这边飞奔而来。
刘县丞吓了一跳,急忙爬下来,把陆羡之往背后一拉,用两位年轻捕快挡着李苗苗。
李苗苗:“让开!”
陆羡之用手指点了下程鹏和张景,说:“让一点就好。”
他探了个头,问:“怎么了?这么想我?”
李苗苗打量了他许久,吐了口气,说:“您说呢?这么多天,连个正经的消息都没捎回来。还以为你出个门死在外面了。吓死我们了!”
刘县丞婆妈地给陆羡之解释,说:“这不能怪陆大人,实在是这场雪来得不是时候。哎,你怎么来了?”
陆羡之的目光落在李苗苗后面,说:“不止她,还来个不认识的。”
李苗苗脸色瞬间拉了下来。
来人也是骑着马,虽说是跟着李苗苗过来的,但实际上骑得没有李苗苗那么拼命,就随意地跟着。
当然,就这样还能跟上苗苗,看得出来他的马也比李苗苗得好。
陆羡之半仰着脸和这个人对视,看他坐在马上,拉着缰绳,打了个招呼。
“陆大人,久仰。”
这一身的气度,加上面如冠玉,束发儒雅的姿态,端看坐着的身姿就不是一般人。
倒有些太叔泽不经意间流露出来的傲气。只不过比太叔泽要文静一些。
也不像书生,和他们渡安县的教书先生气质上差了个十万八千里。
仔细品品,看他的举手投足还有写意风流的滋味。
陆羡之心底纳闷,这位就是朝廷派下来的人?看着没有太叔泽有气势啊。
和鞑子谈判的话,还是要太叔泽摆出的十分不好说话的样子才好吧。
陆羡之拱着手,弯腰鞠躬。
“这位是帝京过来的大人吧。实在抱歉,前几日去玉泉办点事,被这大雪困了这么些天。若是招待不周,还望大人海涵。”
那人一下马,跟着他的人便上来接过了他手中的缰绳。
他似乎已经十分习惯,直接便信步朝他这边过来,道:“没有不周,渡安县城这边的人都好有意思。我甚是喜欢。”
陆羡之听着这话,感觉到其中有种不是特别对劲的滋味,嘴上倒是客套地应道:“那便好。……看大人带了这么多人,可是有事?”
说话间,那人已经到了陆羡之跟前,笑吟吟道:“陆大人,你平时是怎么唤太叔泽的?”
哦嚯,直呼其名呢,看样子品级不会比太叔泽低。
陆羡之应道:“自然是唤作大人。”
那人迟疑了一会,道:“我不大喜欢这么生疏的称呼呢。我姓季,单名一个秦字。陆大人是今年春闱的新科状元,我早有耳闻,当是比我小几岁。唤我一声秦哥,不算过分吧?”
陆羡之嘴角抽了两下,心说这位朝廷来的大人似乎喜好攀亲带故啊。
李苗苗在旁边拉了陆羡之一下,说:“你别理他。他就这德行,到哪都要人喊他一声哥。仿佛天底下全是他弟弟妹妹似的。”
守在一边的刘县丞吓呆了,忙上来拉着李苗苗说:“哎哟,你说什么呢。这可是帝京那边的大官。”
李苗苗说:“没关系啊。我救过他一命。他说随便我说怎么说他都不要紧。”
陆羡之:“救过一命?那可真是太巧了。”
季秦笑吟吟,却走近了两步,低声说:“不巧。还是托陆大人您的福,让李姑娘千里迢迢地去盲山救我一命呢。”
陆羡之:“……”好吧,原来是专门为了盲山的事情来堵我的吗?
李苗苗拖着陆羡之就往马车那边走。季秦也不在意,就站在原地笑吟吟地看着他们俩。
陆羡之急忙给刘县丞使了个眼色,让他招呼着。
李苗苗把人拉到马车另一头,躲在马车后面,压着声说:“这人一来就整天缠着我,害我只能每天往范叔那边跑。现在你回来了,你得帮我搞定他。”
陆羡之:“……人家干什么缠着你啊?”
李苗苗一扬眉,说:“谁知道啊。可能闲得慌。”
陆羡之摸了摸鼻子,心说她的意思难道是让他给这位帝京来的高贵的大爷找点事做?他敢么?他配吗?他使唤地动吗?
人家不使唤自己已经很客气了。
但看李苗苗眉眼间全是不耐,他低声问:“你家太叔大哥呢?我看着他们俩应该是官职相差不多。找他比找我有用。”
李苗苗一听太叔泽,脸立刻拉了下来。
“别提他,一提他我就来气。你不知道,他虽然天天回府里,但是前脚他们俩在那说话,后脚他就能把人往我这赶,巴不得把这个人寄在我这边似的。反正,太叔泽没用,指不上。……您不会不管我吧。”
陆羡之暗叹。
给他十个胆,他也不敢。
李苗苗一探头,说:“你还带了玉泉县的人过来,是不是不想要我了?”
陆羡之一顿。
“没有的事。你是我渡安县衙的顶梁柱,没谁都不能没你啊。”
李苗苗怀疑地看他,片刻后,说:“算你识相。那这个事交给你了。”
陆羡之默默地说:“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