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羡之几个人晚上出发,紧赶慢赶走了大半天,清晨天际露白时分到的徽县。这个点要早不早,更何况他们也没提前通知徽县这边。但让他没想到的是,太叔泽竟然亲自带着杨大人过来守着他们的到来。
他只得带着人下了马车,合着一群人慢步往县城走。
太叔泽这几天被人手不足折腾得也够呛,见陆羡之竟然还能带人过来,颇为欣慰,夸赞道:“真不愧是陆大人,您最不缺的就是帮手吧。”
这话说得没头没尾,陆羡之愣了下才回过味来,笑说:“我倒是不曾想到,太叔大人也会有缺人的时候。”
太叔泽感叹道:“我自己是从不缺人的。只是看杨大人被逼疯的样子有些可怜。”
听到太叔泽提到自己,精神萎靡的杨大人陡然抬头,看向前方。
“啊?喊我吗?有办法了??”
陆羡之低头,小声说:“这病得有点厉害。”
太叔泽无奈笑。
“可不是。你能来真的帮大忙了,你看他现在这个状态放他一个人单独做事我是真的不放心。这徽县百姓也有几万人呢。”
陆羡之拱手客套,说“太叔大人真是个大好人。不过您好像误会了。我只是路过徽县,询问您一下,灵隐镇您是不是要跟我一起去而已。”
太叔泽被他在这个节骨眼上拖后腿的姿势惊到了。
虽然去灵隐镇的事情是他提出来的,他当初也说了自己是一定要去的。可他没说是这个时候啊。他要是走了,徽县这么多人怎么办?
“这个时候走?”
陆羡之镇定回道:“是。疫情现在还没有彻底蔓延,越早过去约好。说起来我们走得还晚了些。”
太叔泽沉默了许久,半晌后只给陆羡之:“给我点时间想想。”
陆羡之看他独自往前走,朝他喊了一句。
“不能耽搁太久的哦。”
太叔泽背对着他挥手,不耐烦地说:“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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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叔泽进城门后,就带着自己的人往另一条街走了,也没说去干嘛。只跟陆羡之说让他们先跟着杨大人一起回徽县衙门。
太叔泽一走。杨大人忽然活络了一点。他之前就不大敢在太叔泽说话。面对陆羡之,人轻松了些,问道:“陆大人,照您这一路走过来,觉得徽县现在怎么样?”
陆羡之抬头看他,说:“你要说疫情的话,有点惨。你要说百姓的状况的话,我觉得还行。”
杨大人知道这个时候要陆羡之说些好听的话不大可能,但当真听到了,心里又真的不舒服,他别扭地问:“惨是惨了点,我明白。您说百姓的状况还行是什么意思?”
陆羡之道:“任何天灾人祸发生,只要有生路可寻,百姓的状态都还算可以。杨大人,恕我直言,您现在的状态还不如百姓呢。也难怪太叔大人忧心,不敢随便走了。”
杨大人心知肚明,心有愧疚道:“我这人……也就是徽县这些年从没出过大事,才一路稳当当这个县令。换成您那渡安县,只怕我一天都待不下去。”
陆羡之端详着他。这位杨大人年纪比他稍长,面由心生。从他那温和没脾气的长相就看得出来,性子应当也是温吞的。要让这种性情之人在这么大疫情面前撑起几万人的大县,确实为难了些。
然而,人在其位,自当为其职尽责。他既然当了县令,就应当好好干。可不能被他的性子牵着走。
陆羡之道:“杨大人,太叔大人可不是为区区几万性命所绑着的人。不瞒您说,现在的疫情只是开端,若是我们没有找到解毒疫的方法的话……我们这个定州,只怕最后死的会是现在几倍以上的人。”
杨大人给他吓得脸色都白了。
陆羡之站起来,将他扶到自己座位上坐下,把旁边自己一口没喝的水递给他。
“大是大非面前,人要当机立断,不要怕错。”他低声说。
杨大人从陆羡之手里接过茶杯,手不住得抖。
他闭了闭眼,道:“事关性命……”
陆羡之反问:“您怕这怕那,什么都不做,性命就不会丢了吗?”
杨大人想说出口的话,一下子被陆羡之顶了回去。
陆羡之看他沉着脸,哑口无声,继续说:“徽县是比我渡安县的人多,但就是因为人多,你这儿出事比我那好多了。我问你一句,你觉得我那个渡安县管得好吗?不要客套,说实话。”
杨大人腼腆道:“我觉得特别好。十三县都在传陆大人精明能干有胆识。我就没那么大的魄力。”
陆羡之冲他笑笑,说:“可是渡安的百姓到现在看我都不友善,前几天我回去,替我代班的县丞就和我说了个事,说我们县里有个人特别怨恨我到路过就给我院里扔石头,结果被我府上刚买的新狗咬伤了。县丞给他钱补偿,他不要,多少钱都不要,只希望我亲自去给他磕头道歉。”
杨大人:“……这,大概是众口难调?”、
陆羡之笑笑,说:“非也,不过是我做的事情触犯了他们的某些利益,且没有给他们足够的补偿罢了。渡安县穷地叮当响,我哪儿来的补偿给那么多的人哟。”
杨大人眉头跳动,说“多少都是个心意吧。”
陆羡之道:“没有就是没有。”
杨大人:“……”
陆羡之道:“所以你看,你们觉得我做得很好,百姓却不觉得。而在徽县,你手中的百姓可比我那渡安对县太爷的态度好多了。”
陆羡之等了他一会,却还是没见他有任何的表态,心底无奈想,果然是人废起来,不能是寻常三言两语就能拉地回来的。
他迟疑了一会,道:“还有个事,前两天我有让太叔大人的手下转告一些徽县的情况过来,不知道杨大人可曾听说?”
杨大人一脸茫然,显然概不知情。
陆羡之有点服太叔泽,这人大包大揽起来也真的吓死人。难怪刚才一言不发地往外跑了。
他摇了摇头,继续说:“杨大人,我听说县里有百姓出现了幻觉症状。发病之人除了病患之外,还有和病患相关的家人。我希望徽县这边可以查一下是不是有可疑之人人混进了做事的人手里面,借机对您的百姓动手。”
杨大人一下子想起来昨夜太叔泽半夜起来要找师爷的事儿。
之前他还觉得奇怪,但是一直没有心思将事情放在心上。他只想多做些事情,指挥的事情交由太叔大人,他很放心。
陆羡之继续同他说:“这事原本是要大人您自己动手的。因为这是您的地盘,太叔泽并不是合适的动手之人。”
杨大人仔细站在太叔泽的位置上想了一下,随即伸手抹掉额头上的冷汗,抖着声道:“是我……思虑不周。”
陆羡之轻声说:“岂止思虑不周,说重点,您已经渎职了。”
杨大人整个人又瞬间萎靡了下去。
陆羡之轻咳了一声,放缓了自己说话强硬的口气,说:“我再问您一句,您心里可有徽县百姓。”
杨大人瞪大了眼,紧张道:“那是自然。”
“那就请您承担起自己的责任来。”陆羡之最后说了一句,随后又把他从位置上扶起来,往门口推了一把。
杨大人一头雾水,双眼茫然,站那一会回头问陆羡之:“那我……该做些什么?”
陆羡之有心想甩他两巴掌,让他清醒一点。
看他眉眼下弯的可怜样,又没下得去手,还是口气不再像之前那样温和,稍转冷硬了一些。
“您的徽县,自然是您想怎么做就怎么做。有人藏在暗处对你的百姓动手,你首先要做什么,自己不知道吗?”
杨大人为难道:“要找出人来,我自然是知道的。可……怎么找?”
陆羡之道:“我算是服了……给你提个醒吧。那些会出现幻觉的人家必定接触过下手之人。这个症状是短时间内出现的,说明下手之人也是短时间内和他们接触。最近徽县一直人手不够,那么对方肯定是混在你们临时招募的人当中。你么,在这些人里面在找这个下手之人。”
杨大人屏息着听完,随即道:“有理,我现在去找师爷……不对。我家师爷犯病人,人现在在家中休养。”
陆羡之间他喃喃自语了一通转身要走,忙喊住人,问:“你们师爷也中了?人在哪,我可否去看他一眼。”
杨大人这会也没有心思去想多余的事情了,连忙带着陆羡之往师爷家跑。
徽县的师爷姓许。陆羡之跟着杨大人过去,看到就是一群人压着**胡乱扑腾,大喊着你们这些贼人,光天化日之下胆敢害我……的许师爷。
这许师爷看上去不像生病,倒是像个疯子。陆羡之同情地看着不远处瑟瑟发抖的大夫。
陆羡之认得这位徽县的大夫,上前拉着人往外面退了几步,问:“怎么回事?”
那大夫一看是陆大人,当场松了口气,说:“这许师爷昨个儿还好好的,大晚上忽然说病就病,还顺带疯了。一见到自己家人之外的人,就要动手。已经有好几个大夫给他打伤了。我这还是念在平日和他关系不错的份上,才过来给他看看的、”
陆羡之不解问:“他得的可是毒疫?”
大夫点头,道:“是毒疫。服下您之前送过来的药剂,现在已经控制住了。之后只要多吃点补药,应当就可以。只是这个疯病……怕是不好治。”
陆羡之回头看了许师爷好一会。
庆幸的是许师爷虽然见人就打,似乎对杨大人没有发疯。杨大人上去的时候,他还能抱着杨大人哭,告状说有人要害他性命。
只是这杨大人也是真没用。
人家跟自己告状,他不知所措,也不知道随口哄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