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羡之想了想,说:“就衙门附近的那一家吧。我能带上我府里的几个人吗?我都没机会带他们出来上店里吃过饭。”
让你显摆自己这么有钱,我今天带全家吃你一顿大餐。
姜岚抬眼看他,说:“可以。不过我们俩应该有不少话要说,我给他们包另个包间如何?陆大人会不自在吗?”
陆羡之稳得很。
“不会不会。正好府里有小孩子,大人之间有些话还是不太方便让人听到。”
姜岚赞道:“大人也是很体贴。”
陆羡之道:“谬赞。”
马车临近午时到了衙门附近的那间名叫三杯莫过关的酒家,太叔泽平时无事就喜欢到这儿来喝酒吃饭。
也不是这酒家饭菜有多好吃,只图他进门就能感受到的一股子江湖味。
包间是不可能有的。
酒家给他们包了楼上一层。靠窗的地方放了个屏风,算是特意给两位贵客设下的包间。
有些简陋,但这已经是渡安最好的酒家了。
姜岚似乎有些不大习惯,坐下便说了一句。
“大人在这种地方,待得习惯吗?”
陆羡之道:“习惯。你别看我长成这样,实际上我这人过日子糙得很,在哪都不挑,没先生那么精致让您失望了。”
姜岚笑笑,看了一眼屏风外。
大约是蹭饭的人过来了,上楼的声音有些吵。
有孩子有大人,甚至还有女人。
姜岚道:“你们府上人丁旺盛啊。”
陆羡之客气极了,说:“这会还是少的,有两个去盲山明天回来,有一个这会还在定州军驻军那边,还有两个在玉泉办事没回来。”
姜岚眼角抖了一下,看向陆羡之。
“那人……可真不少,这回算我占便宜了?”
陆羡之:“没有没有,毕竟先生到我府上的时候可没有饭吃。穷地方,先生多担待。”
姜岚笑笑,店家三两下就给他们上完了菜,二楼还算宽敞,店家特意在他们这边放了一个巨大的火盆,整个屏风内都暖洋洋的。
到酒家吃饭,自然少不了酒。
陆羡之跟店家要了个小炉子,在边上热了酒,说:“我虽是南方人,不过这边的天是真的冷,喝点热酒人会舒服些。”
姜岚笑笑,问:“陆大人倒是坦**。”
陆羡之道:“那是没办法,整个大盛到处都知道我的名讳,又长成这幅样子,身家底细早就扒完了,在乎又有什么用。”
姜岚低哼了声道:“那大人既然知道被人扒底细不舒服,又怎么热衷于做这档子事呢?”
陆羡之晃酒壶的动作一顿。
“我那不算扒底细,是查案。职责所在。再者,别人扒我的事我虽然不舒服,但也不会不让人扒,先生也说了,我这人坦**。”
姜岚扯了下嘴角,说:“我们也别牵来扯去了。直说,怎么样?”
陆羡之拎着酒壶给姜岚满酒,说:“好啊,怎么个直说法?”
姜岚道:“情况我也已经带给你看过了,你想从你们手上的案子下手,那不可能。”
陆羡之道:“事实。”
姜岚起身,将关着才窗户打开,倚在这边看着外面,说:“时辰已经过了吧。陆大人您还有什么办法吗?”
陆羡之吃着菜,说:“实话,真没有。”
姜岚回头,笑看着他,说:“认输吗?”
陆羡之想了想,说:“就事论事的话,我并不算输。”
姜岚问道:“这么要面子吗?”
陆羡之摇头道:“不是要面子,事实如此。先生如此大费周章,又是亲自上门来找我下战书,又是亲自陪我走这一路,演给我看我布的棋子全都没有用。但你有没有想过,我布的棋子其实并不是你想象中那么用的。”
姜岚疑惑看他。
陆羡之继续说:“您能拿张浩一家当棋子引走我的注意力,难道我就不能这么做吗?”
姜岚迟疑了好一会,忽然脸色一变。
陆羡之道:“我们刚坐下的时候,我就跟你交代了。我府上的人这两天好多人不在。去哪也都跟先生说过了。先生想起什么了吗?”
姜岚抿着嘴,张了好几次口,却一个字都没有说出来。
陆羡之吃得很开心,视线却一直落在面前的盘子里。
“不是先生自己说要直说吗?怎么不吭声了,光我一个人说多没意思。”
姜岚盯着他,说:“大人这一手用得真是妙,想诈我吗?”
陆羡之放下筷子,转头和他对视。
“你长得又没有我好看,我诈你有什么好处吗?”
姜岚道:“自然是想我自己将事情爆出来。”
陆羡之叹道:“你自己都是颗棋子,我能从你身上诈出什么来啊。真是,张浩家早就在幼童案破了之后就没有价值了。他知道的东西,我们已经在盲山上查出来了。”
姜岚道:“你又知道……”
陆羡之道:“我当然知道。毕竟荆齐曾经说过,他二哥布置了所有的计策。就这样的人物。怎么会看不穿我这种声东击西的小计谋呢?先生,道高一尺魔高一丈,谁急谁先输懂吗?”
屏风外忽然响起了一阵拍手声。
陆羡之转身的时候,忽然从外面走进来一个陌生的男人。
姜岚见到人就吓得脸色惨白,从贵公子活生生变成了一个病人,只是陆羡之在旁边一衬托,少了几分颜色。
那陌生男人看也没看他,挥手道:“滚吧。”
姜岚匆匆走了出去。
陆羡之打量着对方,看了对面没什么表情的脸,猜想又是戴着人皮面具。不过好歹是个人,不再是上次见到的傀儡。
“二长老?”
“二长老不好听,我姓裴,和陆大人不一样,我是北方人。”
陆羡之抱拳:“裴兄,这这顿算是您请的,还是姜先生。”
“还是省去这些扯皮吧。老实说,这回我也只是想孤注一掷,毕竟渡安对我们来说确实很重要。而且玉筝楼那边也压不住了,情形对我们很不利。”
陆羡之笑道:“我看您还挺自在的啊。亲儿子还在我手上,您倒是不着急啊,裴兄?还是罗先生?进来的时候应该看到太叔大人带着他们一起在那边吃饭了吧。”
“看到了。不过我真的姓裴。”罗先生坐下,说:“我妻子姓罗,玉笙随他姓。”
陆羡之道:“我能问您,少女案和幼童案都是为了什么吗?”
罗先生道:“关外都传幼童和少女都是神明最喜欢的,是上天最满意的祭品。同时也是最接近神的存在。”
陆羡之:“所以你们在很早以前就开始寻找毒源。想用少女和幼童复刻出那种东西。为什么?”
罗先生道:“大盛太强了。但是再强,也强不过天灾人祸。陆大人您说是不是?”
陆羡之失笑,道:“果然是你们关外人在异想天开吗?我们大盛有句俗语,叫人定胜天。”
罗先生摇头:“陆大人可以回想一下百年前的定州,回忆一下十年前的,再看看现在的定州,人定胜天?不过是句笑话。”
陆羡之苦笑着摇头,说:“我竟然无法反驳。”
罗先生道:“不过你也真的有点本事。能把我逼出来。什么时候怀疑我的?”
陆羡之道:“之前真没怀疑你。其实早先你儿子出事的时候,我那时候觉得疑点很多,但是后面发现所有的疑点都太草率了,和你这样一个人物不大相配。那之后就一直没有追究下去。也是我的失误。直到流沙河找到尸体的时候。”
尸体从地底下搬出来,看上去就是个多此一举的刻意举动。要是没有尸体,天台下面的陪葬坑不至于被发现。
表面上看,像是他们终于发现了很重要的线索。
但是从杨大夫那边看来,他们辛辛苦苦冒着性命危险的东西,都是些没有实际有用处的遗留物。
陆羡之接着说:“我以前就觉得茶馆这个地方特别的微妙。赵勇说他和蝙蝠帮内部的人接头都在茶馆,可茶馆每日进进出出那么多人,为什么没有人看到陌生的人。答案只有一个,那就是来茶馆和赵勇接头的根本就不是陌生人。”
“这个熟人有时候会假扮陌生人,只给赵勇看就好了。赵勇是渡安县蝙蝠帮的代表人物,他说的话,有一定的可信度。”
“可是露面次数若是太多,也有暴露身份的风险。最好的办法就是缩短和茶馆的距离。碰见的人越少,越好。另外还有一点,也是我事后才想起来的。乔家案里面有个沈千户,是定州军渡安卫的人。定州军治下严明,不会让自己手底下的人和寻常百姓扯上关系,但有一个人除外。”
“就是你,脾气不大好,但一直给渡安卫乃至不少戍边将士写家书的罗先生。”
此时,渡安南门外的村落,被渡安卫团团围住。范启忠侧头问身旁的人。
“都搜过了吗?”
殷正躬身回话。
“已经搜过一遍,正在理第二遍。确保一个都不放过。”
范启忠点头:“……好。”
同时,玉泉县与渡安县交界处,程鹏和张景快步奔走在雪地间。张景走得慢一些,程鹏回头拉了他的手,说:“何大人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我们亲手把东西尽快交到陆大人手上,可不能耽搁。”
张景皱着眉说:“这路太难走了。”
程鹏拍了下他,又往下拽住张景的手腕,低声道:“别怕,跟着你程哥走。”
张景忽然脚步一顿,另一只手扯住了程鹏的手臂,说:“程哥,前面有人拦路。”